係好護膝之後,衛寂後退兩步,“殿下您起身走走,看綁得結不結實。”
若是在群臣麵前掉下來,那便不得了了。
薑簷走兩步,還抬腿踢了踢,“沒事。”
想到一會兒還要給老妖婆守夜,薑簷心中不虞,“他日若是我登基了,一定要廢除這個祖製,省得相幹的,不相幹的跪成一片。”
太後薨逝,群臣及家眷要在跪在宮中守棺三日,還要著二十日的素服,服喪期間不得吃肉飲酒、在府中尋歡。
其他都可以忍,連跪三日這一項,要了不少人的命。
薑簷說這話時沒多想,衛寂卻聽得冷汗直流,膽戰心驚地看著他,“殿下……”
反應過來後薑簷也覺不妥,倒不是因為說自己登基,而是他登基便意味著他父皇不在了。
薑簷太子之位無人撼動,不僅因為皇上隻有他這麽一個兒子,還因他們先是父子,後才是君臣。
若有一日,薑簷這個太子賢德仁義,深受朝野、百姓愛戴,那最高興的莫過於皇上。
帝後是年少夫妻,攜手相伴十幾載,感情深厚。
有一個仁德開明的父皇,一個寬厚慈愛的母後,再加上一個對他愛護有加的長姐,薑簷才會養成這樣的性子。
看到衛寂的臉色,薑簷憋悶道:“好了,我不說便是了。倒是你,外麵下著大雪,你好好留在東宮哪裏也別去。”
衛寂小心看了一眼薑簷的臉色,他已經在東宮待了這麽久,不能總這麽‘病’下去。
皇上一向體恤,這樣大的雪應該會讓宮人搭上棚子,不會真的讓群臣在外麵挨凍。
似是看出衛寂心中所想,薑簷也不給他言明的機會,穿上衣袍,披上大氅走了。
他一走,寢殿的門便從外麵落了鎖,衛寂被關在裏麵。
金福瑞隔著門勸衛寂,“殿下也是為您好,殿內有茶水點心,還有銀碳恭桶,餓了渴了,冷了熱了,您在裏麵照顧好自己,缺什麽東西您就跟咱家說。”
衛寂無計可施,隻好回去繼續讀書。
許是為了讓衛寂病得更真一些,下午禦醫還來了一趟,為衛寂診脈。
衛寂膽子小,一做虧心事便上臉,他躺在床榻上,臉燒得厲害,心如擂鼓,手抖得像是在篩糠。
本來是裝病,禦醫一來,衛寂還真燒了起來,且還是高燒。
看著燒得萎靡不振的衛寂,金福瑞滿臉愁容。
接過小太監端來的藥,金福瑞服侍衛寂喝藥,舀了一勺苦澀的湯藥遞到衛寂唇邊。
“小衛大人,您可要快點好起來,這要是殿下回來看見您這樣,怕是要責罰咱家。”
衛寂壓抑著咳聲,單手扶著床慢慢坐了起來,“勞煩公公了,我自己來罷。”
如今他不大習慣別人這樣精細地伺候他。
在侯府衛寂也有不少近身伺候的人,但一年多前的某一日,薑簷突然問他房中有幾個丫鬟,多大年紀,來侯府幾年,長相如何。
薑簷問得很仔細,衛寂一頭霧水,但還是一一答了。
聽到他的回話,薑簷很是不高興,不許衛寂身邊伺候的人太多,尤其是長相好看的女婢小廝。
衛寂不知道長相好看的女婢小廝哪裏惹到他了,還以為薑簷是怕他耽於享樂。
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讀書乃清苦之事,溫室飽飯會令其意誌鬆懈。
衛寂也覺得自做了薑簷的伴讀後,他在侯府過的太安逸了,不利於讀書。
要知道在未成為薑簷的心腹時,他日日夜夜都在苦讀,就差頭懸梁錐刺股。
因為他不是學武那塊料,不受父親寵愛,若是家中幼弟分化成陽乾,按照大庸製度侯爵該由陽乾者繼任。
衛寂隻剩下讀書這一條路。
他在侯府過得不開心,在東宮也被方盡安排擠,除了讀書,衛寂不知擺脫這等處境的其他法子。
被薑簷這麽一點撥,衛寂想起自己信誓旦旦說過科考一事,頓時醍醐灌頂,又恢複往日那股搏勁兒,隻留一個小廝在身邊伺候。
其實薑簷不讓衛寂身邊有麵容好看的人,是因為前一日在書閣無意中聽到方盡安炫耀自己母親安排的通房丫頭。
兩個世子很是豔羨,但家中管教嚴格,隻能從方盡安嘴裏過過耳癮。
“世子就是太謹慎,依我看,此事成與不成在人為,隻要跟房中的人生米煮成熟飯,這便成了一半事,另一半就是咬死自己是一時糊塗。哪怕挨一頓打,但享受了極樂之事,也是值的。”
薑簷聽得惱火,一腳踹在門上。
仨人看到黑麵神似的太子,嚇得個個不敢說話。
薑簷回去後,夜裏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日就給衛寂下了禁令。
衛寂一直誤會到如今,他到現在仍舊以為薑簷那是在點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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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藥,衛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後半夜他燒得厲害,金福瑞一邊阿彌陀佛,一邊給衛寂喂藥。
誰能想到請太醫請出了事?
這在他們家鄉叫驚燒,受了驚嚇高燒不退。
可驚燒的都是不足一周歲的孩子,看到不該看的髒東西受了驚,半夜就會起高燒。
衛寂意識朦朧,一碗藥,隻喝下半碗,另半碗全吐了出來。
金福瑞揭下敷在衛寂額頭的手帕,對身後的小太監說,“換一個涼帕子去,殿下回來前,小衛大人要是沒退燒,咱們都等著罷。”
小太監唯唯諾諾應了一聲是。
外麵的風雪還沒停,金福瑞怕衛寂是真的驚到了,讓人在外殿門口掛上六角銅鈴。
朔風打在銅鈴上,如金戈鐵馬相撞,錚錚作響。
誰都沒料到,在這樣的冬夜,薑簷竟會回來。
雪下得太大了,皇上仁德,下令讓守喪的朝臣帶著家眷回去,連帶著宮人都不必守夜。
想到東宮的衛寂,薑簷執意冒著大雪回來。
雪下到現在,足有一寸厚,薑簷踏著雪走進寢殿,長靴濕透了,就連大氅都裹著冰淩。
金瑞福心裏叫苦不迭,迎上去小心翼翼說了衛寂高燒不退的事。
薑簷聞言神色一凜,跨步走過去。
衛寂躺在床榻,麵色緋紅,燒得人事不知。
薑簷解下披風,坐到床榻旁,抬手將冰涼的掌心覆在衛寂滾燙的額頭。
薑簷沉聲問,“之前什麽時辰喂過藥?”
金福瑞恭敬答道:“方才剛喂過,但小衛大人隻喝下去一半。”
看著衛寂燒紅的脖頸跟耳根,薑簷扭頭,“去,拿酒來。”
金福瑞對身旁的宮人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會意地走出殿外。
小太監去拿酒的功夫,金福瑞遞上來一塊用冷水打濕的帕子給薑簷。
“奴才剛才給小衛大人敷過,大概是舒服,小衛大人眉頭皺得不像現在這麽緊。”
薑簷聞言,將帕子放到衛寂額頭。
又是敷涼帕,又是在衛寂身上搓酒,忙活了好一通,衛寂總算睜開了眼。
金福瑞雙手合十,謝天謝地,人可算是醒了。
衛寂不清楚怎麽回事,腦袋又重又沉,他抿著幹澀的唇,看到床邊的薑簷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直到對方將手探過來,微涼的觸感讓衛寂激靈了一下,“殿下?”
“燒退下去了。”薑簷收回手,開始找他的後賬,“不是說自己身子好?不是非要去宮裏守棺?”
衛寂此刻糊裏糊塗的,隻見薑簷的嘴一張一合,卻反應不過他在說什麽。
小時候薑箏給薑簷起小名,叫他常有理,一逮到別人的錯處,自己得了理便會不饒人。
今日薑簷倒是沒死咬著衛寂的‘錯處’,千言萬語隻匯成最後一句話,“以後你要聽我的。”
衛寂也隻聽到了這句話,輕輕地應了一聲。
其實每次他都聽薑簷的,這次不算不聽,隻是擔心太後大喪期間,他待在東宮會給薑簷招致口舌。
衛寂燒剛退下去一些,精神不怎麽好,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意識是清醒的,眼皮卻睜不開,總感覺身邊有人走動,時不時就會喂他一些東西。
有時是水,有時是苦藥,有時是一種若有若無的觸感,像是呼吸拂過。
衛寂再醒來時,窗外天光大振,雪也停了,露出一輪紅日。
睜開眼,衛寂便看到依偎在肩側的朗俊少年,他闔著眸,長睫搭下,眼瞼投下一片好看的陰影,薄唇瑩著一層水光。
衛寂心中一驚,挪了挪肩。
薑簷眉頭擰了擰,翻身挨衛寂挨得更緊了,他的下巴蹭在衛寂肩頭,不知在做什麽夢,還舔了一下唇。
衛寂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眼看著薑簷在他身旁蹭來蹭去,最終找到一個舒服的地方才罷休,眉頭也舒展開來。
等薑簷睡實了,衛寂屏息,仰頭向後一點點挪動,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
薑簷就是在這時醒的,他不耐煩地撩開眼皮,正對上衛寂呆滯的目光。
四目相對,各自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慌,似乎都沒料到醒來會看到這幅場景。
薑簷先發製人,誇張地後退一步,拉緊被子裹住自己,隻露著眼睛看衛寂,“你你你抱著我做什麽?”
衛寂大腦一懵,下意識辯駁,“臣沒有。”
薑簷:“那我們怎麽挨這麽近?”
衛寂:“不是臣。”
薑簷根本不聽他的,“你一會兒說要讀書考科舉,一會兒又……這樣我,你到底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