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寂慌忙為自己辯解,“臣並未有僭越之處。”
薑簷的眸中透出幽怨,“抱都抱了,你還不肯承認。”
聽到薑簷的‘指責’,衛寂汗如雨下,“臣真的沒有,臣躺在一處動也未動,是臣殿下自己……”
看了看他跟衛寂所躺的位子,薑簷小媳婦似的垂下眸,“是,你沒動,我動的,你就是想我為此事負責。”
未料到薑簷會說這樣的話,衛寂如遭雷擊。
“臣沒那個意思。”衛寂腦中一片淩亂,打著磕巴說,“殿下是無心之過,先前殿下雨露期難受時也曾如此,臣都懂的。”
“你是怪我,沒有早早去你侯府提親?”
衛寂愣在當場,不知薑簷怎麽會這樣理解。
他提雨露期那次是想為薑簷開脫,就像當初他抱走那隻小狗,卻說自己是怕小狗掉進水中一樣。
薑簷比衛寂還要無措似的,一副被輕薄了的閨閣小姐,他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隻露著一雙漆黑水潤的眼眸,靜靜無聲地看著衛寂。
衛寂心口一滯,袖中的手不自覺攥緊,他低聲說,“臣,還是要讀書的。”
“你這話什麽意思?”薑簷雙耳通紅,“說的孤好似是話本裏,那些專纏書生的狐狸。你平時少想些孤,書就能讀好。”
衛寂:“……”
他癱坐在睡榻上,怔怔地看著薑簷,一時反應不過來他這話的意思。
衛寂是想說,他要讀書,不想兒女情長,對薑簷更不敢有什麽妄念。
薑簷則覺得衛寂是在指責他太過招人喜歡,以至於衛寂見到他便沒心思讀書。
要不然衛寂先前為什麽想離開東宮?
薑簷是認定衛寂心悅他,任憑衛寂怎麽解釋,他都有一套邏輯說服自己相信衛寂心中有他。
衛寂百口莫辯,在薑簷羞答答看來時,他滾了一下喉嚨,終究沒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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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簷還要去宮中守喪,臨走時吩咐金福瑞,“你去把西弗朗給孤畫的小像找出來放到寢殿。”
西弗朗來自方外之地,金發碧眼,高眉深目,在海上被大庸的船所救,因癡迷這裏的文化便留了下來。
金福瑞半跪在薑簷身旁,理順他衣擺上的褶皺,輕聲細語地問,“奴才愚鈍,西弗朗大人為殿下畫過兩幅,殿下要哪一個?”
“最像的那個。”薑簷嘴角微翹,言辭中含著誰都能察覺的得意與高興,“孤不在,他書都讀不下去。”
這個‘他’自然是指衛寂。
金福瑞動作一頓,繼而順著薑簷的話應和。
衛寂喜歡不喜歡薑簷,金福瑞暫且摸不透,但薑簷對衛寂情根深種,倒是板上釘釘的事。
虧他還覺得人家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也不知是誰半夜會睹畫思人。
西弗朗為薑簷畫過兩張小像,但為衛寂畫了十幾張,且大部分都放在東宮。
金福瑞為他佩戴香囊時,薑簷開口道:“欽天監的人說這兩日還要下雪。”
金福瑞伺候薑簷多年,瞬間便明白他的意思,笑著說,“殿下放心,奴才讓人在香囊裏縫了皮子,便是下雨也不會浸透裏麵的東西。”
香囊放著衛寂給薑簷求的平安符,一年一個,衛寂送了他三年。
除去第一年不小心沾到水,其餘兩個完好無損。
薑簷忍不住又說,“孤送他的東西,他都好好留著,還放到了床頭的箱櫃中。”
那顯擺的口吻跟驕矜的模樣……
金福瑞啞然失笑,“能放在床頭箱櫃的都是貼心之物,想必小衛大人時不時就會拿出來看看殿下送的東西。”
薑簷像個被順舒服毛的獸,心裏甜得都快能釀出蜜了,偏偏還要拿腔作勢。
“你說他怎麽黏人?孤都要被他黏煩了。”
金福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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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寂被迫在東宮住了三天,這幾日薑簷飯都比平時多用了一些。
三日守喪一過,衛寂病還沒好利索,便著急回了侯府。
薑簷活像守了寡似的,送衛寂上馬車時,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衛寂裝作什麽都沒看見,怕再生變故,他快步上了馬車。
出了東宮衛寂隻覺一身輕鬆,他不是不想跟薑簷待在一處,也不是聽不得他這幾日的‘怪言怪語’。
他是擔心自己裝病一事泄露,雖說後麵是真的病了,但衛寂心裏還是發虛。
在東宮這幾天,他吃不好睡不好,總怕有人拆穿他。
衛寂一向謹小慎微,還從來沒撒過這種彌天大謊,若是事跡敗露,到時侯府都要跟著遭殃。
回到府中,衛寂什麽都顧不上,拖著還未痊愈的身體,先去衛宗建的院子請安。
衛宗建剛從宮中回來,衛寂來時,他正在梳洗,衛寂在外麵候著。
昨日又下了一場小雪,院落的枝頭積著鹽白的雪粒,被風一吹簌簌落下。
雪化的時候比下雪還要冷,衛寂在門外站了一小會兒,手腳便凍得僵硬,冷氣割喉,他悶著聲低咳起來。
房門打開,一個小廝跑過來,垂首恭敬道:“侯爺讓您進去。”
衛寂拾階而上,進屋後對太師椅上的男人行禮,他壓下咳聲,微啞地叫了一聲,“父親。”
衛宗建大馬金刀地坐著,哪怕隻著中衣也氣勢十足,武將自有威壓。
見衛寂進來,他重重地放下茶盞,從旁拿起一副護膝扔到衛寂腳邊,厲聲嗬斥,“誰給你的膽子?”
房門未關,寒風灌進來,衛寂身子晃了晃。
薑簷生氣發火,衛寂頂多就是局促不安,但麵對衛宗建的火氣,他是打從骨子裏畏懼。
“太後大喪你躲在東宮裝病,若被人參到聖上那裏,你知道侯府會是什麽處境?不僅如此,還做這種討巧的東西,你是想害死我們?”
衛寂戰戰兢兢地說,“天寒地凍,我隻是想您舒服一些。”
衛宗建餘氣未消道,“你這不是心疼我,你這是害我。”
衛寂抿著蒼白的唇沒敢說話。
衛宗建看他含著肩,垂喪著頭,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平日怎麽跟你說的?把身板給我站直了,身為男子該挺胸昂首,說多少遍記不住?”
衛寂如被人猛地提起衣襟,立刻板正身子,神色惶惶不安。
衛宗建飲了半杯茶,壓下火氣,耐著性子教導衛寂為臣之道。
“殿下可以胡鬧,因為他是太子,是主子,你自己摸摸,你項上有幾個腦袋?”
“不管殿下如何寵信你,你一定要記得,君是君,臣是臣,身為臣下要恪守本分。”
“你要是不懂這句話,就去翻翻史書,看看前朝那些陪皇上打天下的開國功臣,他們是怎麽死的。 ”
衛寂眼皮抖了一下,垂下眼界,艱澀道:“兒子知道。”
衛宗建緩和了語氣,語重心長,“不要把殿下的每一句話都當真,他認下的那才是真,他若不認,那就是你的錯。”
打天下時,天子說苟富貴勿不忘是真話,真正坐到那個位子上,猜疑忌憚也是真。
人非聖賢,即便再聖明的君主也會犯錯。
天子不同尋常人,他的怒會九族抄斬,會浮屍百裏,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衛宗建罰衛寂跪祠堂,給太後守幾日喪,衛寂便跪幾日。
他要衛寂記住今日一事,更要記住他今日說的每一個字,待在儲君身邊,若是連臣下的本分都不知道,衛寂總有一日會吃大虧。
現在由他教訓總比他日被太子教訓好,因此衛宗建並不心軟,還禁了衛寂一天吃食,連水都不讓人給他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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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寂跪在蒲團上,供桌上的長生燈明明滅滅地映在他眼中,卻沒照亮他的神采。
他的身體還沒好利索,在祠堂跪了一下午,雙腿麻得早已沒了知覺,唇瓣覆著霜色,雙頰卻通紅。
衛寂如衛宗建所願,一遍一遍回想著他方才那番話。
有幾句衛寂是不同意的,他跟太子相識四載有餘,薑簷雖偶爾會說一些怪話,但他應下的事都會做到,從未食言過。
不過衛宗建那句君是君,臣是臣,身為臣下要恪守本分,衛寂很認同。
他確實有逾越君臣那條鴻溝的地方,所以這次挨罰,衛寂心中沒有任何怨氣,規規矩矩跪著。
按規矩,太後屍首要停七日,之後才能安葬到先帝的陵墓。
屍首沒離開京城前,薑簷要留在宮中,這期間太傅也不會授課。
衛寂在家中受罰一事,薑簷本不應該知道。
但不管衛寂離開東宮時,他臉色有多難看,心裏還是關心衛寂的,所以派金福瑞去侯府送衛寂了湯藥。
金福瑞是太子身邊的老人,貼身伺候薑簷多年,衛宗建自然不敢怠慢。
聽說金福瑞來了,他親自去迎。
金福瑞臉上掛著笑,語氣謙卑,“侯爺怎麽親自出來了,您真是折煞咱家了。”
衛宗建與他客套了幾句,才將話轉到正題上,“不知公公為了何事而來?”
金福瑞道:“咱家奉殿下之命來看小侯爺,他在宮裏感染了風寒,病得嚴重,燒了好幾日才轉好,殿下擔心小侯爺再燒起來,讓咱家跑一趟送藥。”
衛宗建感到莫名,他知道衛寂很對太子的脾氣,不承想太子竟這樣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