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寂生病的消息傳到了侯府, 老太太聽聞後,故意在用飯時與繼室商量將衛寂接回來,以此試探衛宗建的態度。

席間衛宗建一言未發。

老太太很了解自己這個兒子, 知道他也是心軟了, 但礙於自己的顏麵不好開口。

老太太最終拍板,差人去太傅府邸接衛寂回來。

其實以前她的確看不上衛寂母子,但隨著年歲越來越大, 性子越發和軟, 便盼望著膝下兒孫成群,以享受天倫之樂。

但衛寂在這個家傷透了心, 再加上他不是真的感染風寒, 這個時候他寧可回京郊的莊子,也不想回侯府。

侯府管家铩羽而歸。

見衛寂不肯回來,衛宗建大發雷霆,還對繼室放出了狠話。

“不回來就永遠別回來, 過年也不許派人去接他,就當侯府從來沒這個人。誰要是敢去, 誰也別跟著回來了。”

繼室性子柔和, 見衛宗建發了怒,沒太吱聲忤逆他。

一旁的老太太氣得仰倒, 衛宗建這話看似是對繼室說的,實則是在說給她聽。

“你也不必指桑罵槐,我是老了,沒用了,招你厭煩了。趕明個你就給我抬副棺材過來, 等我死了, 你願意怎麽在這個家耍橫就怎麽耍。清明重陽你也不必來給我燒紙, 就當侯府沒我這個娘。”

看老太太氣壞了,繼室趕忙過來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衛宗建心裏亦是一肚子火,卻不敢再說話,省得真把老太太氣個好歹。

老太太一手撫著心口,一手重重戳了戳拐杖,“明個你親自去把人給我接回來,接不回來你也別回來了。”

天下哪有老子向兒子服軟的?

因為老太太這話,衛宗建借著辦公的名頭在府外躲了好幾日。

看他們母子鬧成這樣僵,繼室左右為難,隻能繼續派人去太傅府請衛寂回來。

隻要衛寂低個頭,這個年就能過好。

雖然她知道衛寂委屈,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兩頭都倔,隻有衛寂脾氣和善,又是一個小輩。

但不管侯府來多少人,都被許懷秉攔了下來。

衛寂家什麽情況,許懷秉多少知道一些,也明白衛寂這位繼母打著什麽主意,所以沒讓衛寂與那些人見麵。

五日的雨露期過後,衛寂不好繼續留在這裏叨擾,便提出了辭行。

許懷秉多留了衛寂一日,因為衛宗建還沒有回侯府。

他若沒回去,衛寂的繼母還會派人繼續來請衛寂。

衛宗建已經好幾日沒回家,以許懷秉的推測,老太太肯定最先心軟,怕衛宗建住在營裏吃不飽睡不好。

而且馬上就要過節,家中也有許多事需要他,所以老太太會主動遞台階給衛宗建下。

許懷秉猜得很準,又過了一日衛宗建果然回了家。

衛寂再提離開時,許懷秉沒有攔他,讓人備好馬車送他回去。

衛寂站在馬車旁,神色端肅地朝許懷秉躬身鞠了一禮,“多謝你這些時日的照料。”

許懷秉著了天青色衣袍,腰間係著一寸多寬的白色綢帶,眉目修長俊朗,芝蘭玉樹。

他道:“不必客氣,有事便讓人來尋我。”

衛寂沒多想,隻當他是客氣,因此應了一聲,便踩著踏凳上了馬車。

回身再向許懷秉道別時,就見他靜靜望著自己,沉靜而專注,衛寂一愣。

許懷秉並未移開目光,囑咐了一句,“路上小心。”

衛寂被他看得不自在,心中不由浮現出一個念頭,他喉頭滾了一下,“我……”

見衛寂擰著眉,似有難色,不待他說接下來的話,許懷秉便道:“你不必說,我都知道。”

衛寂因許懷秉這話抿住了唇。

許懷秉立在寒風中,雙眸仍舊沉靜專注,令人難以解讀。

他對衛寂說,“衛遲,我先前說過的話一直算數,但你不用為這件事感到不自在,做你想做的就好。”

衛寂看著許懷秉張了張嘴。

許懷秉卻將目光移開了,對馬夫說,“路上慢些,趕在天黑前到就好。”

馬夫:“知道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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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腸小路上,車輛一路顛簸,衛寂的心亦跟著不平靜。

薑簷喜歡他還有跡可循,畢竟他倆算是一同長大,朝夕相處之下薑簷對他情竇初開是合乎情理的。

但許懷秉為何也會對他……

衛寂想來想去,隻當許懷秉這種異常的態度是一個陽乾對陰坤的天然好感。

不管許懷秉什麽想法,衛寂都已打定主意此生不婚不娶。

想起薑簷,衛寂止不住想歎氣。

自那日薑簷說了年後要行太子之責,幫著皇上處理政事,再之後他雖每日都來,但很少跟衛寂說話,隻一人靜靜地在屏風後麵看書。

薑簷難得這樣好學,隻有遇到不懂的才會開口向衛寂求教。

這兩日除了功課上的事,他倆竟沒有說過一句私話。

馬車一路搖晃著回到京郊的莊子,見衛寂又回來了,莊子上的人有些錯愕,忙為他打掃了房間。

屋內剛生上火爐並不暖和,衛寂沒解外袍,在爐火旁看了一會兒書。

晚一些的時候,東宮的人送了不少東西,光被褥就有好幾床。

上次薑簷來時,隻在門外看了一眼,便覺得這地方太過簡陋,聽管事嬤嬤說衛寂回去了,他讓人送一些日常的用度給衛寂。

本來薑簷還想將這個管事嬤嬤留下來,但衛寂怕衛宗建再叫魏忠過來,為了不引起沒必要的麻煩,衛寂還是請對方回去了。

若是以前,無論衛寂說什麽,薑簷都會態度強硬地讓人留下。

但現在不比從前,衛寂說了那些‘狠話’後,薑簷也就不敢做他的主。

衛宗建還因為衛寂不歸而生氣,老太太實在不願見他們父子反目,便偷偷派衛寂的小廝回到莊子勸一勸衛寂,讓他服個軟,低個頭。

總不能大過年也不回家罷?

任憑小廝怎麽說,衛寂這次都很堅決。

因為他怕自己真回去了,才會讓大家過不好這個年,何必回去惹他父親生氣呢?

衛寂想著等明年若是中第了,便買一處小院子自己住。

這些年他也攢下了一些體己錢,雖不是很多,但買一處宅子,雇兩個人還是有的。

搬回來這幾日,東宮的人時不時便會來送些東西,但薑簷卻沒來過。

每年這個時候番邦來京朝貢,薑簷作為太子自然很忙。

課業歇了,衛寂也不用去東宮,薑簷忙到煩心的時候,就會把他叫到東宮,有好幾次都已經很晚了。

這次卻一點動靜都沒有,衛寂不免擔心薑簷的身體。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用飯,這些瑣碎的事怕是讓他很頭疼。

哎。

到了除夕那日,虞姑姑坐著馬車來了,說是今日歇息來看看衛寂,也怕衛寂在這偏僻的莊子吃不上餃子。

衛寂很是高興,還跟她學包餃子。

他母親生在水鄉之地,那裏過年並不吃餃子,侯府這樣的高門大院,頂多就是湊一起吃熱鍋子,並不會像尋常百姓那樣年三十這晚,圍在桌前熱熱鬧鬧包一頓餃子。

虞姑姑的手很巧,包出來的餃子樣式精巧好看,隻有指節大小。

她笑著說,“我們那兒有新婦包餃子的傳統,餃子包得越小,說是新婦越是聰慧靈巧。”

說著抬眼去看衛寂。

燈下的少年泛著玉質的光澤,一雙精致的丹鳳眼盈著碎碎的光,看起來溫良乖巧。

虞姑姑心生憐愛,用過來人的口吻說,“但小公子還是要找一個不讓你包餃子的人,這樣的人才是知冷知熱的,知道麽?”

衛寂一怔,隨後點點頭。

虞姑姑還想說什麽,看著衛寂垂眸專心包手中餃子的乖順模樣,最後隻是一歎。

她想告訴衛寂,那個不會讓他包餃子的人正是她家的公子,許懷秉。

她出現之所以出現在這裏,便是許懷秉讓她來了,若非他首肯,自己怎麽能出府?

但對方交代她不要跟衛寂說,大概是怕衛寂會不自在。

吃過餃子,虞姑姑又給了衛寂隨年錢,用紅紙包的,還纏了一截紅線。

衛寂想拒絕,虞姑姑卻將隨年錢放到他手中,溫和道:“沒有多少。”

她一下下摸著衛寂的腦袋,口中輕聲念著,“一除祟,二去災,三送病,平平安安到來年。”

衛寂捏著手中的祟錢,眨了眨眼睛,慢慢把頭靠到她的肩上。

虞姑姑看他一人孤零零留在這裏,有家也不能回去,心生不忍,輕輕摸著他的腦袋。

一直待到很晚,虞姑姑才坐著馬車離開。

入夜後,宮裏開始放花,全城的百姓都出來看煙火。

藥線點燃後,發光的鐵粉便在墨色天空炸開,如點點繁星,燦爛生花。

京郊離京城遠,並不能看到煙花,莊裏的夥計吃過晚飯後,跟衛寂說了一聲,便結伴坐驢車去了京城看放煙。

衛寂獨自一人留在家中,他還從來沒獨處過,這麽大的院子難免生懼,但又不好攔著別人看煙火。

早早上了床,也不敢吹蠟燭,放下床帳,衛寂被子蒙頭地躺在**。

不知過了多久,似睡非睡間,衛寂聽到敲窗的聲音,他一下子驚醒,掀開一角朝外看去。

窗外影影綽綽映著一道人影,衛寂嚇得唇色發白,忙拾起枕下的書,卷起來舉到手中。

窗外的人又敲了敲,然後開口道:“開門,是我。”

一聽是薑簷的聲音,衛寂咽了咽喉嚨,可這個時辰他應該待在宮裏,還要在宮裏守一夜。

怕自己聽錯,衛寂又問了一遍,“是殿下麽?”

薑簷:“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