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號, 他暫時叫這個名字,自從接受管理員條款後,他就隻有這一個身份。

而且冷凍倉隻有一次休眠機會, 他離開後就意味著不論是否遇到危險, 他都會孤獨地死去, 等不到其餘幸存者睜開眼睛的那一天。

所以他並不怎麽恐懼,也沒有特別強的求生欲。他的目的隻是偵查外界是否適合人類生活而已。

壹號離開的時候, 外麵飄起鵝毛大雪。他當時並不知道這是特殊的區域規則。

隻是在雪落到臉上融化的那一刻,他才感到詫異, 因為避難所封閉前,可從來沒有過四季。

周圍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晚上,幸好避難所有留下照明設備, 補充能源後能使用很久。

壹號孤獨地踏上考察之路,不過他沒離開太遠,就意識到現在並不是適合喚醒人類的時候。

太陽仍然沒有升起來, 四周黑暗不見五指,甚至天上也沒有星星月亮,似乎隻要一安靜下來,陰影處都藏滿了陰森的鬼。

他記得……之前有種叫感染體的怪物, 如今恐怕已經具有很高的智慧, 自己一定要小心應付。

不過即使如此, 壹號也並不擔心, 因為他注定要死,無非是死得好看點和慘烈點的區別, 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 他不會回避難所喚醒人類。

於是他用了半個小時做決定, 最後決定繼續前進。

因為沒有方向,他就隨便朝著某個方向前進,準備一直走到盡頭——也許根本不會有盡頭,但他也能在死前看到足夠多的風景,這些風景他會記錄下來,後來蘇醒的管理員如果能看到,這將是珍貴的資料。

很快他在日記本上寫下第一句話:

“規則在變化,整個世界被分成碎片。”

第一年,他碰到了很多危險,有的危險來自感染體,有的危險來自規則。他曾經被拖入一個幾乎無窮無盡的旋轉樓梯,在那裏他感受不到饑餓,但是也出不去,樓梯狹窄,發著純白的光,像禁閉室一樣幾乎讓人發瘋。

壹號不記得自己走了多少階,他的頭發已經長到落地,胡子也沒有刮,他就像野人一樣在趕緊到一層不染的樓梯中爬行。

可能爬了一年,也可能十年,他精神幾乎崩潰時,眼前出現了一扇門,他瘋狂爬出去,看到了熟悉的景色。

而遺落在外的儀器顯示,他隻消失了短短一個月。

知道真相,讓他差點痛哭,不過他隻在森林中躺了一天,就調整好了狀態,繼續踏上旅程。

陸慢從上帝視角可以發現,壹號已經有了人格分裂,第二個分裂出來的人格恢複了冷靜的自己,精神崩潰的主人格藏了起來。

而似乎那一次從樓梯中出來開始,壹號就出現好運了。

在他朝著同一個方向流浪第三年的時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傳來一句說話聲:“誰在那裏!”

壹號一愣,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這是……人類的聲音?可以除了自己,還有哪個人類會醒來?

也許是感染體!

流浪這幾年他發現,一小部分感染體的智慧已經高到產生了一定社會性,正處於類似人類的原始社會階段,這讓他無比警惕,難道感染體已經學會了模仿人類說話?

於是他轉身就跑,也許是旋轉樓梯那幾年讓他產生嚴重的心理陰影,他完全沒有考慮過一探究竟。

於是第八年,他從森林中踏出,來到一片平原時,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和另一個舉著火把的人類相遇了。

雙方幾乎都死寂了整整三分鍾,才確定這不是做夢。

壹號問:“八年前……是你嗎?”

另一個人恍惚了一下,似乎八年前的確有過這件事,當時自己剛剛進來,對一切都很警惕,看到了光源也以為是敵人,根本沒有想過確認身份。

等他反應過來後,才發現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類。

唯一的一個,在八年前錯過了。

但是兩人誰也沒想到,兜兜轉轉,居然他們還真有碰麵這一天。

陌生人沒有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他,隻說自己姓徐。壹號自己是個技術人員,野外生活能夠憑空搓器械,但他發現這位徐先生也能做到。

徐先生也自稱是一位技術人員,不過兩人交流後發現,雙方所知道的技術側知識不太一樣,壹號背後的科技樹朝著蒸汽與機械方向發展,徐先生依賴著一種比較玄幻的天賦能力。

壹號在猜測徐先生來自哪裏,而徐先生則直接問出來:“為什麽,這個世界的人類沒有天賦?”

什麽叫這個世界。

然後原本就精神狀態岌岌可危,依靠第二人格勉強維持理智的壹號,再次繃不住了。

這個年輕人告訴他……這裏是缸中世界,外麵還有一個更大的末日世界。

缸中世界隻是末日世界的鏡像,他來到這裏,是被極為扭曲的聲音呼喚過來。

“不可能……不可能……那我們算什麽?”壹號抱住自己的頭,顯得極為不正常,“被圈禁的獵物?我們隻是你們的鏡像,永遠不配等到世界回歸正常?”

“你如果不信,可以和我一起找到這個世界的邊緣。”徐先生沉著道,“我一定會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最後兩人決定往回走,原路回到避難所。

他們決定往上尋找邊界——這是最快的方法。

兩位技術人員,加上避難所的科技,徐先生的天賦能力,居然真的造出了一個能夠載人飛向天空的工具。

獵獵寒風在耳旁刮著,兩人如同啟明星一樣,在黑夜中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這樣的動靜太大了,也許早就引起感染體的警覺。

但壹號不在乎,他緊緊盯著前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他快要接近世界真相了。

然而還沒等他高興多久,他們在某一個高度凝滯住,就像受到了一層薄薄的阻礙。

壹號抬頭,在漆黑的天空中,看到了自己扭曲的臉,就仿佛倒映在玻璃碎片上一樣。

居然是真的。

壹號受不了這個刺激,第二人格直接暈過去,第三人格代替他清醒過來。

不過等他醒來後,已經躺在了草地上,徐先生已經不見人影。

第三人格極為憂鬱,仿佛看破了一切,變得隨心所欲又**,又這樣開始流浪。

徐先生離開後,壹號又碰到了兩個人類,聽到他們對話似乎認識,一個姓西一個姓申。

但是壹號沒有露麵,也沒有管他們的死活。反正最終他們也會離開,和自己並不是一路人。

不過這些見聞,他都有好好記錄下來,作為珍貴的資料。

他這種如死水一般的生活最終被拖入光明中。

一個迷路的女性對著瀕臨死亡的他伸出手,關切詢問:你還好嗎。

壹號感覺到女性的聲音極為美妙,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像對待一個珍貴的瓷器。

即使身處黑暗,他仿佛也感覺到光亮從心中升起,他的眼睛裏也出現了亮光。

之後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他們一起流浪,一起從無到有為自己製造生活用品,躲過泥濘和沼澤,從危險的區域中逃出。

壹號從來沒有使用過照明設備來看這位女性的麵容。一開始是因為害怕,後來則是微妙的不情願。

他們的關係在黑暗中已經足夠曖昧,他們是心靈的伴侶,而揭開麵紗有點褻瀆這種關係。

在這種全世界隻有兩個人類的氛圍中,相愛也是理所當然。

不記得兩人相遇第多少年,女性懷孕了。

為了自己愛人的身體,壹號提議停止流浪,他認為愛人需要一個良好安全的地方養好身體,但是女性用溫柔的聲音堅持說,要繼續前行。

一開始,壹號還會妥協她的要求,他總是會對愛人有求必應。

不過後麵等他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的愛人似乎在有目的地朝著某個方向前進。

她自己意識不到,但很多地方都會出現蛛絲馬跡,即使壹號故意繞遠,也會一樣稀裏糊塗繞回來。

“是你的錯覺吧。”女性困惑道,“今天搜集的食物正好夠我們走到這裏,而且剛剛遇到了沼澤,我們不得不更換路線,這都是很合理的事。”

壹號的第三人格有無比敏銳的直覺,雖然不經常起作用,但現在他寧願自己出現了錯覺。

他們的流浪終止在平原背後的一座山脈。女性似乎終於疲倦下來,而且她似乎快要生產了,壹號將她安置在山脈中某個沒有規則的安全區。

半夜,壹號聽到了隱秘的心跳聲。他以為是自己和愛人的,但隨後發現,心跳聲屬於第三個人。

難道是自己的孩子出生了?

壹號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妻子睡得很熟,而且嬰兒的心跳也不應該這麽強有力。避難所冰凍了一批嬰兒和胚胎,他對這方麵都有了解。

那麽心跳聲是……

壹號謹慎地爬起來,認真細聽後,發現聲音來自地下。

壹號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天自己會抱著堅定的想法,要去看看地下有什麽。

如果以後的自己知道會發生什麽,一定會無比後悔今天的決定,他的一生、和人類的希望,幾乎都被他這一瞥毀滅殆盡。

壹號爬到山脈的一個火山口,朝下看去,他看到了一個即使用盡一生語言也無法描述的,醜惡的繭,巨大到讓他感到絕望渺小。

幾乎在他看到繭的同時,就知道了真相,第三人格瞬間毀滅。

已經瘋癲的主人格蘇醒,他顫顫巍巍,借著繭發出的光線,看向自己身邊。

自己的愛人露出臃腫殘破的臉。

“你怎麽了?”愛人用一無所覺的語氣關心道,“為什麽看著我不說話?我臉上不是和平常一樣嗎?”

和平常一樣。

荒謬感籠罩在壹號頭上,他看向“愛人”平坦的腹部,沒有開口問一句,但是又仿佛什麽都知道。

*

“雙重打擊下,他不瘋才怪。”謝玉忍不住搖頭,“怪不得會作出回到避難所,將人類強製喚醒的舉動。”

先是看到了扭曲之源,混亂之主,又發現自己朝夕相處的伴侶其實是感染體。

而唯一的血脈羈絆又直接消失。

謝玉認為,自己的反應不會比他更好。

陸慢講到這裏,雖然也和謝玉一樣的想法,但覺得將人類強製喚醒這一舉動太有針對性。

發瘋的行為有很多,而長途跋涉回到避難所,隻為了完成這個目的,這就不隻是瘋能解釋的了。

兩人又找了找,根據地上的血跡,找到了資料保管室,也找到了壹號在流浪中一直手寫的日記。

翻到最後一頁,隻有一句話占滿整頁:我們都隻是它的養料!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