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滿呀,你平時喜歡穿什麽樣的鞋子?”賀金海對孫子的驚愕視而不見,卻換了個話題。麻食子這種麵食放兩片青菜葉子,撒一把鹽也能吃,你要是把龍肉燴到鍋裏誰也沒啥意見。賀金海雖然沒有龍肉,卻盡可能地想把這鍋麻食子做得豐富一些。孫子難得吃一回,不僅要讓他吃起來覺得好,還得把他的“麵肚子”勾回來呢。
關於什麽是麵肚子,誰也沒個統一的說法。不過,按賀金海的理解,但凡過了秦嶺,人們一日三餐大多吃米飯,也就沒了麵肚子。而自己的孫子不但過了秦嶺,還漂洋過海,到了賀金海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地方。
“運動鞋吧,我喜歡的牌子很小眾,在國內應該還沒有。”賀小滿如實回答,想了想說:“爺爺,您的故事還沒講完呢,你返回後又暈倒了嗎?在護城河裏清理淤泥可是很繁重的工作,您一個老人真的不行。”
“爺爺當然明白,又不是老糊塗。”賀金海笑了笑,想起櫥櫃裏還有一罐舍不得吃的馬蹄,立刻取了出來。
“爺爺問你喜歡穿什麽鞋就是想給你說,當時那些解放軍戰士也可能喜歡穿運動鞋,旅遊鞋,但是按部隊上的紀律,很可能也是為了幹活方便,他們都穿著黃膠鞋,就是那種黃膠鞋。”
賀金海在房間裏環視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門背後的角落裏。那裏掛著蜘蛛網,落了幾層灰塵,還有一雙打滿了補丁的舊黃膠鞋。也是他前幾年經常穿的鞋。去年冬天賀金海穿著這雙黃膠鞋接連跌了兩跤,就聽了人的勸,換上了從地攤上買回來的千層底。雖然穿起來完全不是以前那種感覺,但是好歹鞋底是硬塑料的,有很深的防滑紋,走起路來確實穩當了不少。
“黃膠鞋就是再結實,也耐不住磨,經不起日複一日在稠漿泥水裏泡,況且那會兒還是大夏天,溫度高得嚇人,黃膠鞋是橡膠底,怕的就是高溫,嘿嘿,爺爺頭一回去的時候就發現有不少戰士的鞋爛了幫子,開了膠,斷了底……”
“原來爺爺您沒有再往淤泥裏跳,而是為大家做起了縫補匠。”賀小滿恍然大悟。
賀金海笑著說:“我不光幹縫補,我還燒開水,幫人挑腳底下的水泡,擠膿血,反正都是些眼色活,能幹的盡量幹嘛。”
望著爺爺臉上燦爛的笑容,賀小滿欲言又止。他又想問爺爺到底圖什麽?可是,在這個時候問這樣的問題似乎不合適。
“一開始隻有你爺我一個人,過了一個禮拜,護城河邊的小帳篷就像連著蔓的牽牛花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往出湧……哎,其實人家部隊上也沒少給戰士們發新鞋,吃的用的也都緊著他們,可是戰士們恨活呀,都想著趕緊把泥挖完,把河弄清,誰也沒時間去領新的,這才給了我們這些下不了護城河的老家夥們幫忙的機會。”
“聽您這麽說,是不是還有不少年輕人,我是說普通市民,也加入到了治理護城河的大軍之中?”賀小滿忍不住問。
“是啊,我們都是義務勞動,有一分力出一分力。”賀金海站了起來,端著搪瓷盆子走到了灶台邊。就在他們祖孫兩個說話的功夫,搪瓷盆子裏已經堆起了一座小山。從西紅柿、黃瓜、西葫蘆到木耳、黃花菜、海帶、腐竹,全是賀金海放起來舍不得吃的。
“小滿呀,爺爺今天讓你吃個特色,讓你見識一下咱關中人不光會吃個油潑麵,還能把麵食做得非常細貨(關中方言,精致的意思)……”賀金海說,給大鐵鍋裏添了水,坐在灶台底下的木墩子上,準備生火。賀小滿見狀,又要來幫忙,賀金海擺了擺手說:“現在還用不著你,等爺爺忙活不動了,躺在了炕上,就得拖累你了。”
聽爺爺這麽說,賀小滿心裏多少不是滋味。
他雖然還沒有把過幾天就要離開西安,再也不會回來了的事情告訴賀金海,但是祖孫兩人心裏都明白,賀小滿不會一直待在這座破舊的院子裏,更不可能一直陪著賀金海老人。
“爺爺,你們到底為了什麽?隻是一條河啊,為什麽人人這麽拚命,再說了,河在城裏,您住在村裏,咱們也……”
“孩子啊,你不懂,護城河不是尋常的河,它……”
“賀老伯,您在屋裏沒有?”
賀金海正打算給孫子解釋,門外忽然傳來了街道幹部趙國梁的聲音。說實話,賀金海說了這麽多,為的就是孫子剛才那一問。可是偏不偏,他剛開口就被人給打斷了。也許還沒到解開那個大疙瘩的時候。賀金海默默地想,答應了一聲。“在呢。”
“屋裏隻有你一個人?”趙國梁又問。
“還有我孫子,你沒見過,從外國回來的。”賀金海回答,往灶膛裏添了一把柴火,站了起來。
“院子門沒插,你自己進來,我正好介紹你們認識一下。”賀金海想了想又說,扯過毛巾,擦了擦手。趙國梁絕對是個熱心人,經常在各家各戶走來串去地幫人忙,不免要和碰見的人閑聊幾句。他知道賀小滿回來了,賀家寨的人就全知道了。賀金海期待著賀小滿和趙國梁的會麵。要想為他們賀家人正名,這絕對是最好的機會。
“快,人在,進進,往裏麵衝!”
哐當一聲響,院門突然被人撞開了。
緊接著,一隊荷槍實彈的警察衝進了四合院。
“你被捕了!”
其中一名英姿颯爽的女警察,手裏拿著拘留證,走到了賀小滿身邊。
賀金海祖孫兩人剛剛看清拘留證上的內容,兩名警察一左一右,就把賀小滿給控製住了。
“你們,你們這是……”
賀金海渾身顫抖,實在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賀山河從門外走了進來。
“爸,小滿,他參與了一起跨國文物走私,抓他是應該的。”
賀山河麵若冰霜,冷冷地說。
賀金海看看兒子,又望了望戴著手銬的孫子,頓時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