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燥的風拂過穆卡,撩起他的灰發。

墜下擋板的碰撞聲遙傳而至。一串鮮紅燈光亮起,照亮了下方的洞穴。穆卡勉強低頭瞟了一眼,呼吸不由一滯。

下麵是一座廢棄的地下城市。擋板的撞擊似乎重新激活了城市的設施,但城市可能朽毀失修,城中光芒成病態的血紅色。血紅的光芒閃爍著擴散開來,勾描出街道路網。光芒掙紮許久才逐一亮起,補全,像風燭殘年的老人在大病之後初次蘇醒。

城市中心矗立著一座千米高塔,塔尖直指穆卡。高塔四周拱衛著一圈略低的塔樓,洞穴的穹頂上亦倒吊著一座座倒生的高樓。地麵與穹頂的高樓仿佛犬齒般上下錯位對峙,像是魔狼的大口,要將整個血紅的城市吞沒入日蝕之中。

“這裏是天岩戶城,早就沒人了。”頭狼在穆卡頭頂蹲下來,“這座城市也許是人類文明的偉跡,但五戰之後……這裏就是片鬼墟。”

穆卡感覺天地仿佛倒轉了過來。他此時吊在大地之下,蒼穹之頂。窄小的軌道像是連接、扭轉天地的臍帶,從四周壓迫過來,將他擠向下方的魔狼之口。

頭狼在他麵前的半空中虛點著,似乎在操作內向屏。“低下頭,”她向穆卡伸出手,在她指尖,一滴濃鬱的循環液正從皮膚下滲出,“讓我把這滴循環液滴在你後頸,我就拉你上來。”

穆卡警惕地盯著那滴循環液。他猜測頭狼可能臨時編程了一組微納機器人融入循環液,讓它們在穆卡後頸總線上重建出臨時的無線通信接口,進而遠程入侵他的義體。“微納機器人?哼。”

“你居然發現了。”頭狼說,“酒神告訴你的?”

“我猜的。”

“但你沒有選擇。”

“我不會低頭。”

“活著總是要付出代價的。”頭狼微笑著。

“我寧願掉下去摔死。”

“我無所謂。”頭狼語氣不變,“你摔死了我大不了慢慢在天岩戶城裏麵再找酒神就是。”

“那你就沒有適格者了。”

“你證明了我的超人計劃可行。”頭狼說,“就算沒有你,再找個適格者也不遲。……時間不多了,下一班列車快來了。”

穆卡心中一緊。“列車將在兩分鍾後進站”,酒神告訴他。

我得想個辦法。他閉上眼睛,試著用理智分析。但無論他怎麽思考,都找不到可以戰勝頭狼的可能。

難道我要死在這裏?他全身發顫。

突然,穆卡手掌上傳來一陣微麻。“導軌在漏低壓電”,酒神告訴他。

“漏電?”穆卡渾身一激靈。列車依靠兩條導軌加速減速,如果他能讓兩側導軌的電磁驅動力反向,在列車進站時一側刹車,一側加速,有可能把列車甩上站台。

他不覺得頭狼能擋住幾十噸的列車。

但這念頭剛起,他立刻覺得這想法太科幻。磁懸浮驅動一整套複雜係統必然有重重保護,怎麽可能讓他輕易控製兩側導軌的電流?

而且,他還吊在導軌上。

不過……穆卡突然注意到酒神的信息:“我左下方有一個機電檢修盒”。

“你真的想尋死?”頭狼說。

穆卡仰頭看著頭狼,同時借助眼角餘光瞄向機電檢修盒。酒神用餘光重建出檢修盒的高清圖像,使他不低頭也能“看見”檢修盒。“我可以低頭。讓伊絲麗雅離開廢海。”

他鬆開左手,單以右手吊在導軌上。等身子晃穩後,用左手悄悄打開了檢修盒。

酒神將檢修盒內的圖像分析結果重整後傳給了穆卡。盒內鋪著一塊電路板,上麵布滿跳線和排針口。幾隻變壓線圈纏住鐵芯,橫貫電路板上部,線圈間掛滿灰塵。

“好古老的電路。”穆卡愣了愣,霎時仿佛回到了故鄉,那時母親訓練時打印的電路也是這種風格。

隧道一側傳來列車滑行的風噪聲。

“低下你的頭顱!”頭狼說。

穆卡不理會頭狼,集中所有注意力到電路上。酒神把電路板上模糊的印刷字體識別清楚,又整理出各端口間的連接關係。穆卡最後看見的,是酒神分析出的整體電路圖。

他分析著電路圖。配合著酒神送來的其他信息,他猜測檢修盒是地鐵線路綜合控製的那套係統失效後最後手動檢修的手段。按說明撥弄上麵的跳線,能將整條線路的電氣狀態調至不同的功能。

電路很複雜,但是他以前分析過更複雜的—在母親的逼迫下。

“你真的想尋死?”頭狼問。

穆卡瞄了眼頭狼,又稍稍低下頭。電路中同時包含數/模成分,他先厘清了數字端的邏輯,又把注意力轉到模擬端。在模擬端,兩條導軌的功率輸入電路相互分離,如果能反轉自己對側導軌的電輸入相位,在刹車時,導軌會傳給列車朝站台出軌的力矩。

列車“嘶嘶”著減速駛來,像條吐信滑入站台的大蛇。

要調轉180°的相位,必須求解這兩個端口間的轉移函數。穆卡皺起眉,視線掃過所有的運放和阻抗,迅速化簡線路,速算並串關係並略去小量。電路並不複雜,但他必須耐心,耐心,再耐心。

“八秒”,酒神不斷提醒列車到達倒計時。

穆卡算出了結果。

“五秒”。

他咬牙飛速驗算,確認無誤後才探出手,拔下一條跳線,插入另一針口。

“嗡。”穆卡聽見身後導軌一聲嗡鳴,他雙手攀緊導軌,全身繃住。

“一秒”。

列車呼嘯進站。穆卡手上一震,“砰”的一聲,列車翻滾著擠上站台,勢若癲蛇,橫掃而過!

站台震動,破碎與金屬擠壓聲不絕於耳,碎玻璃和金屬片如雨點般下墜。穆卡似乎聽見了頭狼的慘叫聲,但他不確定—酒神在這一瞬發來海量信息,讓他有點懵。

終於,萬物寧息。

穆卡用力向上一縮,爬上站台,站穩身體。站台上已經麵目全非,列車扭曲著盤卷在地上,碾碎了它所掃過的一切。

“結束了,都結束了。”他默默想著。突然,他驀地想起,伊絲麗雅的腦保護盒也放在站台上!

“伊絲麗雅!”穆卡健步衝出,“伊絲麗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