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也是咋芝蘭庭裏吃的,不過沒有和薑太虛一起,這讓沈況稍稍放鬆了些。
溫酒也很自覺的沒有過來打攪,所以一頓午飯就隻有沈況和薑凝兩人。
兩人閑聊了許多事,也說了各自以後會如何。
一陣時光,悠閑愜意。
午飯過後,韋修格和元大光來見了沈況,原本酒桌上的朋友,如今已能借此就酒。
三人山高海遠,閑敘不覺。
因為與元大光、韋修格聊的暢快,所以沈況離開芝蘭庭已是傍晚時分。
晚風輕拂,暑氣漸消,夕陽西落,又是一日好時辰。
青衫年輕人還是早間的那身裝扮且又換回了之前的麵容,當下的康竹城最不缺的就是沈況這類俠客,此間高人異士茫茫多,所以大多數人都選擇低調,不會刻意招惹江湖人。
回程一路沈況依舊沒有引起太多注意,路過長袖街的時候,沈況注意到大大小小的攤子都已陸陸續續撤走了。有的還沒來得及離開的,占著地兒了,則免不了被一頓責罵。
因為占著的地兒都是秦樓楚館的大門前,裏頭的媽媽可不管你動作快不快,隻要耽誤了她們晚上做生意那就是要了她們的命,所以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所以長袖街上,既有門前熱鬧,亦有吵鬧謾罵,總之市井之貌,顯露無疑。
轉過街角,西邊的餘暉徑直灑落,亦有光亮落在了沈況身上。
街上行人不少,晚間這會兒,散學歸來的孩童亦有很多,他們三兩結伴,追逐打鬧,好不歡樂。
幾個年紀不大的孩子路過沈況身邊的時候,忍不住好奇偷偷轉身打量了沈況一眼,就隻是一眼沒有多看,之後孩子們激動的加快步子快步朝前邁了去,似乎那短暫的一眼,自己也沾上了俠氣。
沈況見狀,莞爾一笑。
看著他們的模樣,難免想起孩童時的自己,與他們何其相似。不同的是,那時候沈況羨慕的對象是師父,而如今自己成了其他孩子羨慕的對象。
這短短不過十幾年的光陰,就撐起了另一群孩子的童年。
夕陽將沈況的身影拉長,後來陸陸續續又有好幾波孩子經過,他們無一例外都會回頭看看。
也有孩子激動,走在街邊空手做持劍狀,而後朝著前方莫須有的地方大喝一聲:“賊人哪裏逃!”
再之後,他便邁著輕快的步伐跑遠了。
少年人眼中的江湖是俠氣風雲,是仗劍風流,是懲奸除惡,亦是清風拂襟。
如此時光難免讓人沉醉。
一種久違的慵懶感忽而湧上沈況心頭,他取下背後麻布包裹的長劍,隻是單手握住沒有解開,與孩子一樣,做了個有意思的動作,倒是沒有喊叫,也沒有跑出去。
大概是受了孩子們的感染,也是不著急趕路,所以後麵的一段路沈況走的很慢。
慢慢悠悠回到客棧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晚飯沈況是在路邊小攤隨便吃的,一碗陽春麵外加一個燒餅,吃的很飽。
客棧裏今晚客人尤其多,忙碌中的小二見沈況返回,便稍稍放下手中活計與沈況打了招呼:“客官,晚飯要不要給您送上去?”
沈況笑著緩緩道:“你忙你的,我已經在外麵吃過了。哎對了,今晚怎麽這麽熱鬧?”
小二聞言也跟著笑道:“看來客官您還不知道,先前沒多久監天司的那些大人們已經解了康竹城的戒嚴,說是明日就可以自由進出城了,所以這些大俠們是想趁著這最後一晚哥幾個多喝幾碗酒水。”
小二說完,沈況有些意外道:“草原人都抓住了?”
“這小的就不太了解了,多半已經被抓住了吧。有監天司和地網在,天羅地網壓製,想必那夥草原人也無處遁形。”小二笑著,言語裏滿是對於監天司和地網的自信。
這會兒店裏正忙,所以沈況沒有過多打攪小二,閑聊了兩句後便上樓去了。
房間裏四下安靜,沈況點了油燈。
房間桌案前,沈況正伏案書寫著。
雖然已經打算之後會去一趟靈山城和秋落城,但沈況還是忍不住想先給林晚照還有時雨、湘兒寫封信。
不提筆時,沈況從沒覺得會有那麽多話想對她們說,這一路當真走的太遠。
已經許久不見,從一開始的命運無期到現在塵埃落定,沈況也終於敢多說些心裏話了。不算什麽旖旎情話,都隻是心底想說的。
寫寫停停,大半個時辰後,沈況緩緩落筆。
說了好些話,有關於自己的,也有問及她們的,這段日子過的可還好?活計忙不忙?有沒有開心?
之後,沈況叫來小二,多給了他些銀錢後便讓他將信送往最近的驛站,而信客也自會將信送去靈山城和秋落城。
把心裏想說的話說完後,沈況忽而覺得身心一空。
他走到窗前,遠遠望去,華燈初上,微風也透過窗戶吹了進來。
像是又回到小時候在紅泥巷的大桃樹下乘涼的場景了,隻是如今就隻有他一人。
沈況記得小時候有聽過學塾裏教書先生說起過“長大”一詞,先生那時說成長是一聲漫長且沒有盡頭的告別,是一程溫柔又殘忍的目送。
年少時初聽這些話,難得其深意,直到如今,直到這場生死場走過,沈況才慢慢理解其中意思。
告別是我們與那些相熟相知人做的告別,目送則是每個站在我們身後人的遠望,他們看著我們的身影沒入人潮,匆匆而過,又在同樣的地方期盼著哪天我們會再次出現。
有時候,他們會得償所願,也就隻是有時候。
沈況以為,如今的他也算長大了,不論是年紀還是心境都是。
這一程不遠,但這一路卻如此漫長。
不知何時,一道煙火慕然綻放在了遠處夜空中,緊接著數道煙火相繼綻放,一瞬間就點亮了康竹城的夜色。
沈況遠遠望去,多看了幾眼。
夜色下,一處偏僻的長街上,四道身影緩緩走著。
遠處夜空中的數道煙火也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唐慕循著聲響望去,視線並未多做停留。但唐慕身後三人此時對於周遭動靜都極為敏感,便是這一幕煙火就能有很多種可能。
元稹最後還是答應了唐慕等人提前離開的要求,為此元稹動用了他在城防軍裏的其他暗線。而為了防止唐慕等人會在離開途中被監天司的人注意到,元稹今夜還特意邀請宋宛等人在竹歆別院小聚,美其名曰養好了傷感謝監天司。
此中深意,其實彼此皆知。
宋宛從一開始就將元稹列為了懷疑對象,今夜的這場邀請其實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唯一不清楚的是元稹究竟會用什麽辦法幫助唐慕幾人瞞天過海。
竹歆別院內今晚很熱鬧,除了宋宛等人外,清河崔氏、晉陽王氏、趙氏、李氏、元氏等也都有人前來。
嚴道濟沒有跟隨宋宛一同前來,理由自然也很明確。
離開竹歆別院之前,唐慕也曾反複思量今夜會有的意外,監天司既然敢在明日解禁,就說明今夜他們一定會有大動作,這也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夜色將上之時,沈況寫完信,臨時起意想一個人在城中逛逛。
下樓的時候,沈況刻意避開小二視線,趁著人多,所以並未被人察覺。
晚間這會兒的熱鬧與幾日前的沉悶形成了鮮明對比,因為監天司的約束鬆散了,所以敢於談論那場截殺與刺殺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而又嗅到其中意味的,今夜則並不湊什麽熱鬧。
沈況之所以想一個人走走,除了無事可做外,也是想打聽打聽關於那些草原人的事。
雖然康竹城明日就會解禁,但沈況不覺得敢一個人帶隊闖進大魏腹地的草原公主會被輕易抓住。
若是果真沒有,那麽今夜必定是雙方之間的一場無形較量。
除了嚴道濟外,今夜城中天衛以十人為一隊將近分出十隊,暗中分散在城中各處。
沈況一路走過,就注意到了兩三波人,而這也從側麵印證了沈況的想法,那位草原公主一定還在康竹城內。
帶著目的走了很久之後,一無所獲的沈況不知不覺走到了長燈街。
長燈街靠近城西,相對來說這邊人最少。
沈況本就是漫無目的的閑逛,所以沒有刻意避過冷清的長燈街,靠近街邊的吳家鋪子燈火通明,偶爾能見到來往的人,都火急火燎似乎有什麽急事。
一路走過,沈況沒有見到吳辭笙,倒意外看到了他師父楊潛。
楊潛身邊還有另一位中年男子,看樣子剛從外麵出來。
中年男子形色焦急,大概是有什麽要緊事,連帶著楊潛也沒有心思再去注意周遭人。
沈況與兩人側身走過之後,楊潛才心有所感默然回頭看了一眼,楊潛看那黑衣背劍的背影,似乎有幾分熟悉隻不過沒有多想。
走過長燈街後,沈況沒有再往前,他換了條路準備原路返回。
熱鬧的地方似乎怎麽都繞不過去,沈況走著走著很快又走到了長袖街。
如今這會兒,街上燈火如晝,來往之人絡繹不絕,吵鬧聲也比其他地方大幾分,多是嬉笑與怒喝,總之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情緒。
沈況緩緩走過,偶爾也會有鶯鶯燕燕的軟糯聲音喚一句少俠停步,沈況每每聽見也都會停步看一眼,他還以微笑後再繼續朝前,姑娘家也不勉強,知道多半是兜裏羞澀,隻是過來見見世麵,聞一聞脂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