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學期結束和高中比起來,多了一份平淡。

就好像是吃完了一頓家常便飯,又或者喝光了一瓶農夫山泉,稀鬆平常得著實有點無情無義。

當然,掛科就另當別論了。

黎人可順利度過了首個學期,當天晚上接近淩晨的機票,她和姚曼優一起飛回宛城。

僅僅半年沒回來,家鄉似乎就有些陌生了。

她回到家,洗去一身風塵,躺在自己熟悉的軟床墊上,才終於有了舊燕歸巢的感覺。

臨睡前黎人可給伏城打了一通視頻電話。

他還在學校,本來都說好要回家的,臨時得到通知,年後的全國聯賽開始預熱了,據說這次有國外資本的讚助,意在造勢,不分年齡職業,所有社會團體或個人都能參加,難度不是一般高,他不得不留在那邊加訓。

“那你過年也不回家了嗎?”

“不回了。”

伏城的側臉進入鏡頭範圍,應該是在看電腦屏幕,一直都沒有回頭。

黎人可心疼:“那你要一個人過年?阿姨怎麽辦?”

“我不回去,她還少操點心。”他說,“高一那時候的事,她好像被嚇到了,精神很容易敏感衰弱,之前我回去,她每天都提心吊膽,我不回去反而能好一些。”

“怎麽會這樣……”

“沒什麽。”

“有去看醫生嗎?”

“沒用,心理上的病,吃再多藥都於事無補。”

她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內疚似乎隻會讓事情更加糟糕。

夜深人靜,牆上鍾表的秒針嘀嘀嗒嗒地走著,他們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說話,像是一種無聲的默契,隻是望著四方邊框裏的彼此,任由時間流逝。

直到黎人可倒在枕頭上恍恍惚惚,那邊才傳來一點寵溺的低笑。

“晚安。”

視頻切斷了。

她也徹底墜入夢鄉。

這一覺睡得格外舒爽。

黎人可正午時分才睜開眼睛,窗外有寒冬裏淺薄的陽光,透過細密的紗網滲進屋內,像在地麵鋪了一層柔軟的浮沙。

黎星河再次敲門,亮著一把刺耳的公鴨嗓。

“姐,趕緊的啊,吃飯了!”

黎人可先是愣住,繼而放聲大笑。

門瞬間被衝開,黎星河麵紅耳赤地瞪著她:“笑笑笑,有什麽好笑的?煩不煩?”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她麵朝下,趴著,笑得直捶床。

“黎星河你怎麽變聲了?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還能啥都給你知道,你算老幾。”黎星河白她一眼,“吃飯不?不吃拉倒,今天有可樂雞翅,我全給你吃光!”

可樂雞翅的美味,也掩蓋不住變聲期弟弟帶給她的歡樂。

黎人可一邊啃雞翅,一邊忍笑。

黎星河氣得把雞骨頭往她腦袋上丟。

“媽,你看我姐,她嘲笑我變聲!”

喬嫣還沒來得及勸解,旁邊的黎天曉就朝他擺擺手,無所謂道:“姐姐又不是故意的。”

他“呸”一聲:“她就是故意的,她笑了一早上了!”

因為太激動,後麵幾個字全破音了,更像鴨子了。

連黎天曉都沒忍住:“她笑就笑唄……確實很好笑啊哈哈哈……”

喬嫣也捂著嘴:“哈哈哈……”

黎星河人傻了。

合著小醜竟是他自己。

黎天曉給笑出眼淚的兩人遞紙,黎人可接過,聽到他問:“丫頭,昨晚睡得好嗎?”

她點頭:“好,家裏的床最舒服了。”

黎天曉欣慰:“那就行,怕你出去這麽久,樂不思蜀……對了丫頭,昨晚我看都三點多了,你還在和誰講話,沒什麽事吧?”

“沒有沒有,是小優,她睡不著找我聊天。”

“這樣啊。”

黎人可有點心虛地低下了頭。

她暫時還不敢坦白自己談戀愛了,尤其經過當年一事,父母心裏也不舒服,那段時間自己不停地吃藥,是患病以來最嚴重的一次。打那以後,他們就開始刻意避免談及伏城,算是對她的一種變相保護。

慢慢來吧,不急於一時。

思緒正翻飛著,黎天曉卻又忽然開口。

“你和那個男同學現在還聯係嗎?叫伏城的。”

伏城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再找來。

但沒想到,會這麽快。

他看著那串沒有備注但仍熟悉的來電號碼,沉思了很久很久,才按下接聽鍵。

相顧靜默了極長一段時間,直到手機開始隱隱發燙,還是他忍不住先開口:“你借給我們的那些錢,我快攢夠了。”

“伏城。”黎天曉的聲音平靜如水,毫無波瀾起伏,像是在和一個久未逢麵的老友閑聊,“我當初說的是給,不是借。”

“對我來說沒什麽區別。黎叔叔,我一分都不會欠你的。”

“錢不重要。”

“錢可太重要了。”伏城嗤笑一聲,“我實在想不出來,除了錢,還能有什麽原因讓你當初害死我爸爸。”

黎天曉沉默了片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伏穀中死於自殺。”

“不是沒有出手,就不算害人。黎叔叔,我想請你告訴我,為什麽你會有月森當年本該被銷毀的資料?我查過了,自從你北大畢業以來,就隻在零矩陣這一家公司供過職,一路升到最高級別的安全部主管。你和月森八竿子打不著,為什麽會有那些東西?”

“我說過,我認識你爸爸,我們是多年的朋友。”

“那你怎麽解釋,資料裏涉及的加密方式,和目前零矩陣的主流加密方式完全一致?黎叔叔,當年可不流行這麽加密,或者說沒一定的技術支持,也做不到。難道會是巧合?”

“我隻能說,我確實是參與研發的人之一。”

“所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爸是賣國賊?嗬,笑死人了。”伏城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心緒,“我不信。黎叔叔,我連標點符號都不信。”

陳年舊事,再提起,仍然叫人無從釋懷。

沒人能接受自己的父親被扣上賣國賊的帽子。

伏穀中沒有。

他絕對絕對沒有。

黎天曉不再開口,電話中,隻有伏城逐漸加重的呼吸聲。

“總之我會一直查下去。黎叔叔,如果你真的做過什麽壞事,勸你把證據都藏好掖好,我這個人做事向來不拖泥帶水,也不會手軟,真要是有那麽一天,希望你不要怪我。”

“真要是有那麽一天,希望你遠離我女兒。”黎天曉不動聲色地回應,“伏城,我之所以會突然聯係你,是為了黎人可。當初你向我保證過什麽,我想,你根本不記得了吧?”

伏城稍做停頓,笑道:“隻許你假惺惺地施以援手,不許我裝模作樣地和你女兒談戀愛?另外,你可以先去問問黎人可要不要和我分開,我想她不會的。黎叔叔,你女兒喜歡我,這才是事實。”

那邊靜悄悄的,伏城以為自己撂下的這番狠話,足以點燃任何人的怒火,可是出乎他的意料,黎天曉的聲音聽上去竟帶著一絲悲憫。

“伏城,你和你爸爸真的很像。”

電話猝不及防地被對麵掛斷了。

伏城怔怔地看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心裏一時間五味雜陳。

“伏城,你怎麽不進去?在這裏幹什麽?”

身後傳來女孩子關切的詢問聲,他知道是誰,沒有回答的欲望,隻是繼續靜靜地站在露台前,消化剛才的所有對話。

楊璐見他不動作,緊走幾步繞到他身前,發現他臉色很差,再順勢向下一看,他的左手食指竟出血了。

“你瘋了,幹嗎掐自己?”

她連忙掏出紙巾,想要幫他擦一擦,手剛伸過去,就被伏城擋開了。

“我沒事,你先進去吧,我馬上來。”

楊璐吸了吸鼻子:“你以前沒有這麽討厭我的。伏城,我們是隊友,我隻是擔心你。”

他忽然無比煩躁。

“你的微信昵稱,是故意改的吧?”

楊璐一愣。

他繼續道:“還有那天買水,我翻了大群的聊天記錄,在你趕到的五分鍾前,有人在群裏提到黎人可也在活動室,還下樓給大家買水喝。你看到聊天記錄,五分鍾從女生宿舍趕到活動室,還順帶買水,累壞了吧?”

她僵滯在原地,動彈不得。

都被他說中了。

伏城沁涼的目光在她身上掃視一遭,給出淡淡的警告。

“別有下一次了。”

大年三十,黎人可抓上黎星河,跟隨喬嫣去超市采購年貨。

家裏請的做飯阿姨也要過年,今晚的年夜飯得靠他們自己了。

黎人可在廚房洗了菜,其餘的也幫不上什麽忙,便回到房間給伏城打電話。

他這會兒還一個人在活動室刷題目,聽著她在電話那頭嘰嘰喳喳,倒也不算太寂寞。

“伏城,我問了校科協,說這次聯賽我們也會派隊伍,不過我沒被選上……我技術不好,另外他們說現場挺考驗記憶力的,我這記了後麵忘前麵,上去肯定拖後腿……前天我媽帶我去複查,開了一些新藥,進口的,比之前的副作用小,如果效果還不錯的話,以後就隻吃這一種……”

說著她還特意拍了張藥的照片,附帶一個可愛的手勢。

伏城點開,下載原圖,順手保存了。

“你故意的吧?”

黎人可眨巴眨巴眼睛:“什麽?”

他輕哼了聲:“明知道我一個人,還發照片,是想讓我現在就訂機票?”

她咯咯笑,語氣輕快又得意:“好呀,你來宛城,來回機票我報銷,不來是小狗。”

那邊沉默半晌,傳來一聲:“汪!”

黎人可笑作一團,在柔軟的被麵裏來回打滾,直到房門被忽然推開,她一個激靈,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把通話掛斷了。

黎天曉怪道:“幹什麽呢?”

黎人可小心翼翼地拍著胸脯:“哎喲,爸,你進來怎麽不敲門,嚇死我了。”她看到他手裏拎著羽絨外套,不解地詢問,“你要去哪兒呀?”

“公司有急事,我去一下,估計很晚才能回來,你們該吃吃該喝喝,不用等我了。”

“好……”

黎人可下床穿鞋,送他出門。

年夜飯隻有三個人,略顯冷清,黎星河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到最大,他們一邊吃一邊聽春晚,等著黎天曉回來。

十點多鍾的時候,黎人可打過去一通電話,黎天曉說還沒結束,要通宵,而且大年三十的晚上,飯店基本都不開門,他走得急,都沒吃上飯,這會兒打算泡泡麵呢。

“那我給你送點,別吃泡麵了。”

她七手八腳地把飯菜打包好,喬嫣不放心她一個人,把正在熱火朝天打遊戲的黎星河給拽了出來。

“去,跟著姐姐。”

黎星河不情不願的,但沒敢頂嘴,嘀嘀咕咕去換鞋了。

打車到零矩陣的辦公大樓下,這個點,沒多少人會出現在商業街區,門衛大爺還不肯放他們進去,黎天曉打了通電話,這才放人。

辦公室很安靜,隻有會議室裏不時傳來交流聲,黎天曉在工位上吃飯,黎星河就坐在旁邊繼續打遊戲。

“爸,你的杯子呢?我給你倒點水。”

黎人可以前來過這裏,輕車熟路地去熱水房灌滿一杯子熱水,邊吹邊往外走,沒注意外麵有人進來,水一下就灑到了那人的手背上。

“哎呀,對不起!”

她趕忙放下杯子去查看情況,一抬頭,愣住了。

這人怎麽有點麵熟呢?

簡單利落的黑色短發,年輕的五官在黑色的映襯下更顯深邃,同時也帶著幾分沉穩。男人個頭很高,和伏城差不多,穿一件深棕色的毛呢大衣,在這寒意四起的冬天,視覺上就讓人感覺到溫暖。

黎人可沒敢直接開口認人,一直小心地打量著。

唐琰等了十來秒,笑起來:“真的不認識了嗎?”

所以這確實是唐琰。

她大驚:“你你你……”

那頭紅毛呢?那枚張揚跋扈的耳釘呢?

唐琰舉起被燙紅的手,做歎息狀:“我說,你驚訝的同時,能不能也幫我處理一下手?很痛欸。”

“哦,抱歉抱歉。”

黎人可忙去冰箱裏找冰袋,給他敷上。

“你怎麽在這裏?”

唐琰挑挑眉梢:“你怎麽也在這裏?”

這對話有點耳熟啊。

黎人可噎了一下:“我給我爸送飯。”

“你爸?”他轉念一想,似乎有了確定的人選,恍然大悟,“黎主管是你爸?”

她點頭。

唐琰若有所思地捏著下巴。

黎人可問:“那你呢?”

“我來加班。之前我有說過,我大四,已經簽工作了。”

他好像確實這麽說過。

但那會兒誰能想到,他簽的居然是零矩陣!

“你這身行頭……”

唐琰攤開雙手:“我總不能染一頭紅毛來上班吧,小妹妹,看來你對我的誤解很大啊。”

這能怪她嗎?

黎人可覺得這世界可太小了,這都能遇上。不過確實也巧,本來唐琰昨天的飛機回首都,臨時有工作派下來,他們組裏的人基本都有家室,不能保證今天到場,於是他幹脆就留在這邊過年了,反正他自己一個人,在哪兒過不是過呢。

冰袋敷了十分鍾,手背已經消紅,問題不大。

“你應該還不是正式員工吧?這麽拚,你家裏不心疼?”

唐琰哈哈笑:“我爸媽都在國外,不管我的。”

她旁敲側擊:“你不是還有個弟弟?”

他聳了聳肩膀,黎人可就大概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你們今天一定要通宵嗎?到底有什麽急事,非得現在不可?”

“有點複雜。”提到加班,唐琰嚴肅了起來,稍做思考後壓低聲音說,“你知道Zero吧,他們新出的產品和零矩陣打算在年後發布的產品,不管是從外觀設計還是內部功能來看,幾乎沒有差異。這代表了什麽,你應該能理解?”

“消息被提前泄露了?”

“恐怕不是消息這麽簡單。”唐琰的聲音又低了幾度,“這屬於公司機密,你爸現在帶著人正進行內部排查,如果發現是人為的,這事估計要鬧大。”

黎人可聽著心裏有點慌。

“這麽嚴重?”

“還好,比不上前些年月森科技那件事。聽說主責任人最後跳江自殺了,留下一堆外債。哦對了,我之前在Zero那邊實習,拆解過他們的實驗樣品,內部加密方式挺有意思的,我從來沒見過,有機會請教一下你爸。”他說完又問,“你爸不凶吧?”

黎人可搖頭:“他可好了。”

“那就行。”他聽了很開心,“那我得多請教請教。”

零矩陣年後的新品發布會跳票了。

而Zero的產品已經被炒至**。

聽唐琰帶來的後續消息,初步排查沒發現可疑人員,接下來會更加隱蔽地進行深入排查,這個過程需要很長時間,少則一兩個月,多則三五年,有運氣成分在。

這次突發事故還曝出了零矩陣機密泄露的情況,在業內造成了很大的影響,零矩陣的股價暴跌,牽連的所有部門和相關責任人都被削減了一整年的薪資福利,其中就包括黎天曉。

喬嫣得知消息後,焦慮到失眠。

她本就是心思敏感的一類人,稍微風吹草動,就控製不住地往壞處想。家裏的氣氛也隨之低沉下來,黎星河連遊戲都不敢打了,乖乖地早睡早起看書學習。黎人可比他幸運,直接被黎天曉送上了飛機,讓她提前回學校住著,免得影響她的情緒。

姚曼優聽說她先回了首都,特意交代她去一趟北大,替自己監督蘇星熠,看他還有沒有和那個女生在一起做實驗。

黎人可不敢怠慢,第二天就照辦了。

蘇星熠學乖了,那次之後,做實驗絕對不和異性同組,生怕哪天又惹小姑奶奶不高興,給他甩臉子。

“你最好錄個視頻,空口無憑的,小優萬一不相信怎麽辦?”

蘇星熠強烈要求,黎人可不好拒絕,默默地錄了一段,發給姚曼優。

蘇星熠這下才把心放回肚子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問:“你爸他們公司怎麽回事?”

“不清楚,我媽因為這事發脾氣,我爸才把我提前送過來的。”

蘇星熠拍拍她的肩膀:“放寬心。”

黎人可說了聲謝謝,問道:“對了小蘇哥哥,有件事我想和你聊一聊。”

“什麽?”

她沒著急說,而是故作猶豫了一陣,才有些勉強地開口道:“就是有關我和伏城的那件事,你也知道,他詢問過你的意見。其實前段時間伏城已經全部告訴我了,他瞞了這麽久,說實話,我真的很難原諒,但事情已經發生,我再生氣都沒有意義,所以我想和你聊一聊,聽聽你的看法。”

蘇星熠眼睛都直了。

“他……給你說了?”

黎人可緩緩點頭。

“那他還找我糾結什麽,拿我開涮?”蘇星熠怒而捶桌,掏出了手機,“我給他打個電話。”

“哎,小蘇哥哥!”她連忙攔住,“你先別和他說,他不知道我來找你。說實話,伏城和我現在都需要冷靜一下,我也是調整好了才來找你,拜托了。”

蘇星熠撓撓頭發,在原地來回踱步,認真思考了幾分鍾,點頭答應。

“那我先不找他。”

黎人可雙手合十,感激道:“謝謝小蘇哥哥。”

他拉來椅子,招呼她坐下,捋了一會兒措辭和思路:“你先告訴我,你恨不恨他。”

黎人可沉默良久:“說不恨,挺假的對不對?但我想知道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這還真不好說,得看情況。伏城這邊其實特別明確,他就是要弄清事實,你爸黎天曉那邊呢,態度一直挺模棱兩可的,況且現在伏城把文件都破解了,認定他和當年的事有關係,我覺得你得嚐試從你爸的嘴裏套點東西出來。”

黎人可的瞳孔在他說出“黎天曉”三個字時,驟然收縮。

她的耳畔開始發出蜂鳴,一時心煩意亂。

“黎人可?黎人可?”

蘇星熠察覺到她走神了,搖晃了她幾下,她猝然驚醒。

“啊,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想怎麽從我爸那兒套東西,沒聽到你說什麽。”

蘇星熠擺擺手:“沒事,我剛才就是說,你多注意一下伏城,畢竟事關他爸的死,你也知道,他那人做事沒有章法,也很絕,我擔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黎人可聽得渾身發涼。

為什麽?

為什麽事關伏城父親的死?

他們到底瞞了自己什麽?

“好,我知道了,謝謝小蘇哥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佯裝鎮定地起身,提步離開。

直到走出北大校門,街道上春寒料峭,她才忽然打了個戰栗,裹緊了身上的羽絨外套。

好冷啊。

全國計算機聯賽已經開始兩周的時間,預賽和複賽篩掉了大批隊伍,剩下的多是企業團體,也有部分高校的學生。

K大不出意外落選了,之前大學生聯賽還能勉強拚一拚,這種級別的實在夠嗆。

“黎人可,你不走嗎?”校科協的同學在收拾各自的東西,見她坐著不動,伸手推了推,“我們被刷下來了啦,別看了,一起回去吧。”

黎人可點點頭:“你們先走,我再等等。”

對方恍然:“呀,忘記了,你男朋友晉級了。黎人可,你這身在曹營心在漢,一定挺累的吧?畢竟你男朋友那麽優秀,要跟上這種人的腳步,可不容易。”

她有些失神:“是啊。”

“剛才聽部長說,這種聯賽其實有很多大集團在盯著,要找好苗子,被看上的早早就能簽進去,一邊拿讚助一邊上學,真好。”

確實很好。

她剛才已經隱約看到有好幾個評委席的人去找伏城了。

排名榜上,清華隊排在第三。

個人榜上,伏城的名字穩居第一。

場內也有記者,毫無懸念地都將目標投向這個乍然出世的新星。

清華特招班今年出現了一位天才。

天才長得帥,技術神,還是曾經全國魔方紀錄的保持者。

得此英才,是企業集團的一大幸事。

黎人可也收拾了一下東西,默默地走到清華代表隊區域,沒敢靠得太近,隔了兩排坐下。裏麵有許多人她都見過,但坐在中間的白頭發老人沒有,學生們圍在他的周圍,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麽。

“溫教授,伏城這一走,我們會掉名次的!”

“是啊,好不容易殺進前三,他突然反水別的隊,太不像話了吧。”

“溫教授你怎麽還替他說話?”

老教授大手一揮:“這件事已經定了,伏城要進哪個隊,是他的自由,我們也沒權利把他扣下來。空缺的位置劉皓補一下,大家抓緊時間磨合,決賽不要受影響。”

眾人一片唏噓。

黎人可聽得有些莫名其妙,隨手抓了個人問是怎麽回事,對方也認出了她,立刻抱怨,說伏城突然跳到別的參賽隊伍,把他們都拋棄了。

這是怎麽回事?

黎人可起身走下觀賽席,她記得伏城剛剛去了後台,於是加快腳步。

後台環境嘈雜,來來往往都是工作人員,沒人注意到她,她一點點找過去,果然在出口邊的角落裏看到了伏城。

他麵前還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手裏捏著紙狀物,看形狀大小,應該是一張名片。

男人說了幾句話,然後遞上名片,伏城接過,沒有看便揣進了衣服口袋。

黎人可靠近的時候,兩人的對話已經接近尾聲。

西裝男伸出手和伏城握住。

“接下來的比賽就看你的發揮了,公司想要繼續擴大國內市場,這次是個好機會,高校群體也是我們的重點目標用戶,有你在,不管是宣傳還是實力方麵,都是件好事。另外,聽說你已經通過了國際密碼研究協會的審核,方便的話,審核資料可以發給我,在公司留個底。”

伏城淡淡一笑:“好,我知道了。”

西裝男先一步離開。

伏城沒有動,安靜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從兜裏摸出那張名片,拿在手裏把玩。

黎人可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走過去。

“伏城?”

他一愣,下意識把名片放回口袋,這才轉身,看到是她,笑了笑。

“不是說在外麵等我嗎?”

“等不及了嘛!”她嘿嘿一笑,像隻樹袋熊抱住了他的手臂,“伏城,恭喜你,今天好精彩。”

他另一隻手揉揉她的腦袋:“謝了。”

黎人可貓兒一樣在他掌心蹭了蹭:“剛才那個男人是誰呀,我看你們聊了挺久的。”

他動作微頓,想了想,說:“就是一家公司的代表,找我隨便聊聊比賽的事。”

她緩緩點頭,又笑:“隨便是有多隨便?”

“就是特別隨便。”伏城捏了捏她的臉,“行了,走吧,我們去吃飯。”

他將胳膊從她的禁錮裏抽出,想要去牽她,沒料黎人可躲開了。

“怎麽了?”

“伏城,你是不是去別的隊了?”

她問出這句話時,盡力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她不想傳遞出責怪的意思,她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伏城似乎並沒有想逃避,直視著她的目光,回答得坦**:“是,我換隊了。”

“為什麽呢?”她不理解,“他們和你認識了三年,你們也一起度過了三年,就這麽拍拍屁股走了,真的好嗎?往後還有很長的路,你確定要在這裏放棄這些朋友?”

“他們不是我的朋友。”伏城淡淡道,“我沒有朋友。”

黎人可苦笑:“伏城,人都需要朋友,你是人,你也一定需要。就像當初我們也是從朋友開始,一步一步才到了今天,難道……”

“當初我也沒拿你當朋友。”

她愣住。

“黎人可,我不喜歡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浪費時間,從一開始,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你,我是絕對不會在你身上浪費哪怕一秒鍾的時間。你願意跟著我也好,不願意也沒關係,我從來沒強迫過你,對不對?”

“伏城,你在說什麽?”

她感覺胸口悶悶的,像堵著一團棉花。

她以為,他們是細水長流的感情,從朋友到戀人,最初是純粹的惺惺相惜,到現在是水到渠成的並肩而立,但他好像不是這樣以為的。

她想起姚曼優的話——

“伏城那種人,他想做什麽沒人攔得住,他眼裏隻有他自己。”

當時她不以為意,此刻忽然有些醒悟了。

伏城垂目凝視她的眼睛,兩人麵朝彼此,都不說話,周圍的喧囂與嘈雜像被退潮的海水挾裹著,匿跡到聽覺之外。

直到某一刻,黎人可感覺身旁的手被牽住,那些亂糟糟的聲音才重新流進耳朵。

“所以你現在要離開我嗎?”

“伏城。”

她心裏莫名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落寞,明明那麽認真地喜歡他,明明那麽坦**,卻從他口中聽到這樣一句輕飄飄的疑問,難道在他眼裏,自己是會隨便離開的人?他不信任她嗎?還是說,他才是那個隨時可能會走的人,一旦自己與他的前路相衝突,他就會當機立斷地拋下自己,走得幹幹淨淨?

這個春天好像真的很冷。

“伏城,我隻是……”

話音未落,手機鈴聲突然急促地響起來。

黎人可本想掛斷的,但看了眼來電名,還是接了。

對麵的人語氣焦急,顯然慌了手腳,黎人可聽了幾句臉色就變了。

“伏城,快走,羅真家出事了!”

醫院裏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羅真向醫生鞠躬道謝,再回來時,眼睛紅紅的。

“怎麽樣?醫生怎麽說?”黎人可起身抓住她的手問。

“挺嚴重的,畢竟車速那麽快,人不可能沒事。”她揉揉眼睛,哽咽了一下,“我媽本來身體就不好,現在又是骨折又是內髒破裂,我擔心……”

“會好起來的,別怕。”

黎人可上前抱住她。

羅真還算比較堅強,隻悲痛了一小會兒,就振作起來。

“還好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妹還那麽小。”她說完,用力搓了搓臉,“黎人可,謝謝你,機票錢我攢夠了就還你。”

黎人可拍拍她的肩膀:“沒事,這個不著急。”

這時護士走來提醒,要簽手術同意書,羅真跟了上去。

黎人可的肚子咕咕叫,事發突然,她和伏城緊趕慢趕陪著羅真回來宛城,都忘記吃飯了,於是趁這個空當下樓找吃的。

剛出電梯,黎人可就看到大廳的長椅上坐著一個人。

她有些驚訝,緊走幾步過去打招呼。

“唐琰,你怎麽還沒回去?”

唐琰正低著頭想事情,被這聲嚇了一跳。

“嘿,是你……”話說一半,他看到了她身後跟著的男生,眼皮跳了跳,“是你們啊。”

黎人可這才後知後覺,這兩人是曾經的競爭對手,但眼下的情況也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

“謝謝你啊唐琰,我們都在首都,這邊突然出事情,還好有你在,等下我替真真把費用給你。”

“好。”他點點頭,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黎人可指了指大門外:“吃點東西,走得急,中午還沒吃呢,你要不要一起?”

唐琰沒直接回答,而是把目光轉移到她身後,似是調侃地揚了揚下巴:“這位小朋友,你不介意我和你們一起吃頓飯吧?”

伏城笑了:“當然,我和我女朋友一向尊老愛幼。”

在路邊隨便找了家麵館,三人吃著,氣氛有點沉悶。

黎人可便借機詢問了一下羅真媽媽的情況。

唐琰說:“我接到你的電話後就立刻趕去現場,當時人已經被送到了醫院,司機好像也被嚇著了,迷迷糊糊的,說她媽媽突然從路邊衝出來,鬼探頭,沒辦法。”

黎人可奇怪:“為什麽突然衝到馬路上?”

唐琰搖頭:“不知道,司機說她當時神色慌張,應該是有什麽急事,手裏還攥著手機。現場有人報警了,具體原因還得等人醒過來再說。”

原因很快就調查清楚了。

車禍前幾分鍾,羅真媽媽接到了一通電話,對方告訴她羅真在學校和人起了衝突,意外墜樓了,需要她立刻打錢到醫院,否則會耽誤孩子的搶救時間。

毫無疑問,這是一通詐騙電話。

羅真得知後氣得渾身發抖。

“王八蛋!敢讓我知道是誰,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黎人可表麵沒說什麽,但心裏想著,罵得好。

這種人確實該得到報應。

接下來就是沿著這條線繼續調查,但希望不大,這些人基本都在境外,很難徹底端掉這類窩點,況且羅真的媽媽並沒有被騙走錢。

車禍的賠償在走著流程,羅真給學校請了長假,要在宛城陪床。

黎天曉當天晚上也過來了,借了羅真家一筆錢應急,便帶著其他三人離開了醫院。

唐琰先打車走了。

黎人可和伏城上了黎天曉的車。

“先回家睡一覺,明天沒什麽事的話,就回學校吧,這邊有我看著,沒大問題,也別耽誤你們上課。”黎天曉看了眼後視鏡,黎人可耷拉著腦袋,精神看起來不太好,“丫頭,怎麽了?”

她抿了抿嘴角:“我在想,為什麽那些人有羅真的個人信息。下午聽警察說,不光是學校和宿舍,連她的隱私都一清二楚,血型、胎記……好可怕啊。”

一般頂多知道個身份證號碼,如此詳細的,真少見。

黎天曉安慰:“肯定有知道的渠道,會查清楚的。”

她微微點頭,仍舊心有餘悸。

伏城坐在副駕駛,始終目視前方,似乎並沒有聽兩人的對話,直到後座的黎人可閉上眼睛,蜷縮成一團,傳來輕輕的鼾聲,他才轉過頭。

“黎叔叔,我可以住酒店的。”

黎天曉看了他一眼。

“住家裏吧,方便。另外我還有話想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