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聲打響時,黎人可回到教室。

柳安安正坐在位置上悶頭寫卷子,直到她坐下,才隨口問了一句:“你回來了?”

黎人可胡亂應了聲,疲憊地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半晌才忽然問:“安安,你剛才是不是沒有找老師?”

柳安安手裏的筆在卷麵上唰唰地寫,頭也不抬地“嗯”了一下:“我隻給班長說了。”

黎人可沒再繼續。

她沒有指責的意思,隻是有一點失落,在她看來,不應該是這樣才對。

柳安安把最後一行英語作文寫完,丟開筆,撞了撞她的手肘:“黎人可,你在怪我對不對?”

“沒有啊。”她連忙解釋,“我沒有這麽說過。”

柳安安轉過身,表情非常嚴肅:“我隻是不想影響學習……我媽強調過,不讓我多管閑事。”

黎人可張了張口,如鯁在喉,隻憋出一個“好”字。

最後一節是自習,陳靜潔允許他們在自習課討論問題,所以之前基本都是羅真轉過來和黎人可一起討論,柳安安時不時插上一句,四十分鍾就這麽過去了。

今天的氣氛很不好,羅真不知怎的,一次都沒轉過來,柳安安則更加沉默。

約莫過了十分鍾,郝子峰被陳靜潔叫去了辦公室,不到五分鍾,他返回了。

“柳安安,陳老師找你。”

柳安安正在翻卷子的手一頓,立刻看向黎人可,表情疑惑。

黎人可連忙搖頭,表示自己什麽都不清楚。

“我就說不要去了。”她滿心焦慮,不斷重複一句話,“這事跟我沒有關係……”

黎人可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得小聲安慰:“興許是別的事情呢,安安,你別多想。”

三分鍾過去了。

五分鍾過去了。

十分鍾過去了。

教室門再次被推開時,黎人可以為是柳安安回來了,不料還是郝子峰。

“黎人可,你也去一下。”

一路整理著心緒,站在辦公室門前,黎人可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不要慌,把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就可以了,自己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這麽想著,她放鬆了一些,抬手敲門。

“報告!”

“進來。”

進去的第一眼,她看到柳安安紅著眼睛,臉色蒼白,在一邊靠牆站著。

她心裏咯噔一下,覺得不至於吧,打架鬧事的又不是她們。

“陳老師,您找我?”

陳靜潔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隨手把一頁表格紙拿給她。

黎人可低頭,看到標題寫著“體育測試成績表(仰臥起坐)”,下方的信息裏,自己和柳安安的名字都被圈了出來,她整個人有些雲裏霧裏。

“還裝傻呢?”陳靜潔一把抽走表格,“一個小測試,還是體育,你們就開始想著作弊了,以後還得了。”

黎人可的手心開始冒汗。

陳靜潔把柳安安叫了過來,和她並排站在一起。

“你們倆,明天一人給我交一份檢討,不少於五千字。真是慣著你們了,體育老師給我說的時候,專門強調了咱們是尖子班,我這臉都沒地方擱……尤其是你,柳安安,自己能力不行就抓緊練,剛才讓你現場做,三個都費勁,那二十三個是怎麽做出來的一想就知道。平時看著挺老實,背地裏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呢。行了,回去吧,明天記得交檢討。”

柳安安低下頭,開始抹眼淚。

黎人可咬咬牙,問:“陳老師,那這次的測試成績……”

陳靜潔恨鐵不成鋼:“還惦記著成績哪?作弊就別想這些了,肯定是按零分算的,給你們也長長教訓。”

柳安安抹眼淚的動作更凶了。

身後的門被關上,帶起了一股勁風,吹得兩人渾身發涼。

柳安安走在前,黎人可走在後,啜泣聲斷斷續續地隨風飄來,灌進耳朵裏,黎人可聽著也想哭。

“這下怎麽辦,回去肯定要挨罵了。”柳安安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測試沒成績,期末算總分的時候會吃虧,萬一掉出前十名就拿不到獎學金了,我媽給我的要求就是拿獎學金!”

黎人可找不到能夠安慰的話。

她不敢奢望獎學金,喬嫣也沒有提出過這個要求。

柳安安哭了一會兒,這才想起更重要的事,瞪著一雙兔子似的紅眼睛:“是你告訴老師的對不對?我沒有和你一起去勸架,你故意報複我,對吧!”

自己真是比竇娥還冤!

“我沒有……”

“我不聽我不聽,都怪你,黎人可我討厭你!”

初秋夜晚的天空不再那麽幹淨,染著一層縹緲的霧氣,碎星點綴其中,勉強湊成一幅具有凋零美感的畫麵。

黎人可低頭看了眼時間,七點五十,距離她翹課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分鍾。

也不算翹課吧,畢竟她打過報告,謊稱自己想去洗手間。

大禮堂後門的那個乘涼亭她好久都沒去過了,自從開學典禮結束,她都快忘記還有這麽個地方。其實她一開始去的是輔樓天台,雖然她答應過伏城,不再上去,但還是挺懷念那裏的風的……上去後才發現門被鎖住了,進不去,隻得另覓他處。

穿過一段小路,到了亭子前,青白色的月光透過雲霧,照出一個大致的輪廓。

她忽然又想起當初的那一幕。

伏城微弓著身,窩在長椅上,一條腿彎曲,一條腿閑閑地**在半空。

確實很帥,她想,也確實看起來不怎麽好惹。

黎人可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沒有吸取教訓,依舊要去惹不好惹的人和事。

五千字的檢討肯定要把手寫廢了。

想著,她從口袋摸出錄音筆,開始記錄此刻的心情,結束後不禁感傷。

“你那一臉林黛玉的表情,是在思春嗎?”

遊離的神思被一道嗓音拉回現實。

她愕然回頭,拐角的地方,懶洋洋地倚靠著一個身影,僅憑輪廓就能知道那是誰。

這家夥好像一個幽靈啊……

陰魂不散的。

黎人可蔫蔫地收回視線,沒什麽力氣答話。

伏城雙臂抱胸朝她走過來,快到麵前時,停下,單手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問你話呢,啞巴了?”

她條件反射地縮起脖子,輕輕推了他一下,擰著眉頭:“我心情不太好,你能不能讓我自己待一會兒……伏城,我心情不好。”

她以為這句話足以換來一段清靜的時光,畢竟她都這麽說了,正常人會識相地離開的。

可惜對方不是正常人。

“有什麽不開心的,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伏城笑得像一朵太陽花。

您能做個人嗎?

黎人可輕歎一聲,轉身,提步。

“喂,開玩笑都不行?”伏城唏噓,繞過她,走進乘涼亭,吹了吹長椅上的灰塵,坐下朝她招手,“你過來。”

黎人可收住腳步,沒動,他又說了一遍,她這才不情不願地折返回去。

“幹什麽……”

伏城的手伸進褲兜口袋,摸了會兒,向外一掏,一個五彩的魔方就舉到了她的麵前。

此時頭頂的霧氣散了一些,朦朧的月色漏出來,在地麵鋪上一層銀白。

他坐著,她站著,仰視的人不再是她。

黎人可似乎感覺好受了點。

“教你,學不學?”伏城直截了當。

她下意識後撤半步:“我不會求你的。”

他撲哧一聲:“不用你求。”

“那我也不學。”黎人可很有骨氣,她絕不想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學這個沒什麽用,它也不能讓我多會幾道題。”

伏城挑眉:“那怪了,它確實讓我多會了幾道題。”

黎人可轉身要走。

伏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笑:“不逗你了,啊,不逗了。”他把她拽回來,低著頭,三下五除二就把魔方拚完整了,再次遞到她的麵前。

“我不怎麽會哄女孩,你拿著,開心點行不行?”

黎人可咬著唇,低垂的眉眼裏有種情緒,說不上來是什麽。

“你用這個哄過幾個人?”

伏城舔著牙床,還真就仔細思索了半分鍾的時間。

“不多,三四十個吧。”

黎人可眼皮直跳。

他咧嘴:“不會真信了吧?”

黎人可無語。

他哈哈大笑:“騙你的,我怎麽可能哄別人。”說完就翹起一邊的嘴角,“我都是被哄的那個。”

聽起來確實也沒毛病。

他這樣的能哄人,說出去就是個笑話。

黎人可沒有接受他的好意,跺跺腳,看了眼墨黑的天空,說:“我不喜歡魔方。”

姚曼優應該也不會喜歡你送我魔方。

後麵這句沒說出口,伏城聽不到,她其實是想讓他聽到的。

“那你喜歡什麽?”伏城問,“天台?輔樓的那個?”

黎人可一愣,鼓起眼睛:“你……”

“之前咱們說好的,你不去那裏,我就告訴你姚曼優的名字,現在怎麽說?”

說什麽說,說你個大頭鬼哦,跟蹤狂。

黎人可破罐子破摔:“隨便咯,我錯了我有罪,惹不起你。”

伏城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狀,露出兩排白淨的牙齒:“你有自知之明的樣子好可愛。”

黎人可沒接話。

“把手伸出來。”

她依言照辦。

伏城握住她的指尖,將魔方輕輕放了上去,替她包裹住。

“送給你,限你一個月的時間學會,並且能在一分鍾之內拚好。”

黎人可當即跳腳:“這也太難為人了吧!”

他的眼神無比認真:“魔方有助於增強記憶力。”

“真的?”

“看看我就知道了。”

這的確是個非常吸引人的理由,即便聽起來很不靠譜,但不得不說,她心動了。

“那……我試試。”她猶豫著接過來,又不想顯得自己太好說話,於是哼了聲,“如果我的記性越來越差了,那就怪你。”

伏城挑眉:“你都不記得了還怎麽怪我。”他想了想,露出一個關愛“智障兒童”的眼神,“其實,魔方對提高智商也挺有幫助的。”

這次她真要走了。

“又跑,又跑,煩不煩啊?”

伏城“嘖”了聲,一把將她撈回來。

“心情好點了沒?說正事,下午體育課,我看見羅真去找體育老師了。”

翌日,交檢討時,陳靜潔看得仔細,知道兩人不是從網上摘抄的,一字一句都是真情實感,這才露出些許欣慰的目光。

“知道錯了嗎?”

黎人可和柳安安一起點頭。

她放下本子,手指在桌麵輕點,語重心長道:“昨天我之所以會那麽嚴厲,不是故意針對誰。我一直覺得,咱們做事先做人,不能說尖子班就特殊,隻要分數,不要人品,對不對?沒錯,這就是一件很小的事,但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這次能因為體育小測試作弊,下次就敢在主課考試裏作弊,勿以惡小而為之,這個道理你們都懂,不用我再強調了吧?”

兩人慚愧,始終低著頭。

陳靜潔拍拍她們的肩膀:“好了,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回去吧。”

“謝謝老師。”

“謝謝陳老師。”

走出辦公室,黎人可心裏輕鬆了不少,柳安安也有點不好意思。

“對不起啊,黎人可,昨天我沒控製好情緒,說了些氣話,你別往心裏去……”

她哪裏會記恨這種事,連忙擺手:“沒事,我理解的,你也是太著急了。不過我還是要澄清一下,告訴老師的人確實不是我,我發誓。”

柳安安疑惑:“那還能是誰呢?”

“其實我有點懷疑羅真。”

“她?”柳安安皺眉,“你確定嗎?我們和她關係挺好的,為什麽她要打小報告?”

黎人可不敢把話說太滿,想了想:“這樣,我先找她確認一下吧,免得搞錯了。”

下個課間,她就把羅真叫到了走廊裏,旁敲側擊地問她知不知道是誰打的小報告。

羅真覺得奇怪:“班裏那麽多人,你怎麽就隻問我?”

“因為昨天你離我們近,我想著,說不定你會知道。”黎人可的態度十分誠懇,“我和安安知道這樣不好,已經寫過檢討了。這事肯定是有人看到,然後告訴了體育老師,我們不想和對方有芥蒂,把話說開,其實也沒什麽的。”

羅真微微一愣,眼神有些動容。

“昨天……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總之不是我幹的。”

“真的嗎?”黎人可向前一步,望著她,目光執著又堅定,“羅真,其實我能來問你,也是因為有證據。的確是你告訴體育老師的吧?”

她條件反射地反駁道:“沒有,不是我。”

“昨天你去找體育老師,遇到伏城了對不對?他全都聽到了,可以證明。”

“怎麽可能?”羅真一下就拔高了音調,“我明明是看著他走遠才進去的,肯定……”

話說一半,沒音了。

她滿臉通紅,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黎人可試探地問:“所以,你承認了?”

羅真懊惱地跺了一下腳,顧及著麵子,還嘴硬:“我可什麽都沒說,是你聽錯了。”

她微微一笑,從口袋裏摸出個東西,在她麵前晃了晃:“或許是我聽錯了,不過……錄音筆可不會哦。”說著,她泰然自若地按下停止鍵,咳了幾聲,“能麻煩你向安安解釋清楚嗎?”

羅真人傻了。

誰沒事帶錄音筆來學校啊!

“黎人可你太誇張了吧。”

“哎呀,以防萬一,這不就是擔心你狡辯嘛。”她笑嘻嘻地伸出手,眨著一雙靈氣的大眼睛,“走,我們去找安安。”

羅真極不情願,覺得這也太丟麵子了,但看著她滿是善意的目光,找不到理由拒絕。

兩人回到班裏,圍著柳安安坐下,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對不起啊,我當時也沒想太多,就覺得作弊不好。另外,我承認,我害怕安安拿到體育的測試分數。”

柳安安不能理解:“為什麽呀,我又沒招你惹你。”

羅真抓耳撓腮,看起來格外糾結:“我知道這樣偷偷摸摸的,特別下作,但我真的很想保持前十名的成績。你們也知道,尖子班的前十名有獎學金,咱倆就差一名。我家現在很缺錢,我隻是想幫幫我媽,我知道錯了。”

柳安安一愣:“那、那你也不能背著我們呀,雖然我也做得不對,但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絕對不可以背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黎人可問:“你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她重重歎了口氣:“不是出事,是我媽貸款開了一家小店,以後每個月都要還款,我怕她壓力太大,所以想著努努力,掙點獎學金。”

“什麽店啊?”

“手工飾品店,最近剛開業,就在明湖區那邊的老街。”

柳安安問:“就是你之前送給我們的那種小兔子嗎?”

羅真點頭:“不隻兔子呢,我媽手特別巧,什麽都會做,店裏有成品也有製作材料,隻要消費,她就免費教人做針織品。你們要不要來參觀一下?”

柳安安雖然還有點氣剛才的事,但耐不住兔子可愛,滿眼都冒出了小星星,但下一秒,就開始擔心起來。

“我媽不準我亂跑……”

“喂,大姐,你能不能別總是媽長媽短的,有點主見行嗎?”羅真作勢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直接替她做決定,“這樣吧,就當是我向你們賠禮道歉,你們有空了來我家的店裏,看上哪個就拿走,怎麽樣?”

黎人可覺得不妥:“你媽媽做東西也不容易,直接拿不太好。”她沉思片刻,有了一個好主意,“你家的店才開業對吧?那肯定得好好宣傳一下,要不我和安安過去兼個職,幫你們忙,然後讓你媽媽教我們做東西,行不行?”

羅真激動得快哭了:“行啊,太行了,你們肯原諒我,我就很滿足了……放心,一定包教包會!”

柳安安也覺得這個辦法好,想了想,一咬牙:“好,那我也去,不過平時肯定不行,我媽不會答應的。”

“就國慶節吧。”黎人可提議,“明天開始放假,我每天早上都有芭蕾舞課,正好在明湖區那邊,中午下課了可以直接過去,一直待到晚上也沒問題。”

“好,那我也每天下午去,就給我媽說,我和同學在一起寫作業。”

羅真雙手合十,虔誠地向兩人一拜。

“感恩的心!”

熊倪最近在忙著帶隊演出,國慶檔是標準的黃金期,各大商演、文藝匯演都擠到了一塊兒,她忙得夠嗆。

往年這個時候,黎人可都是隊裏的主心骨,有她領舞,熊倪特別放心,但今年情況不一樣。黎人可升入高中,留給訓練的時間太少了,跟不上進度,自然也就沒辦法參加集體演出,這是壞事,也是好事。

喬嫣其實不太想她到處奔波,演出這種事,有時候就是會出力不討好,最多也就增加一點舞台經驗,黎人可最不缺的就是這個,所以去不去也就那麽回事了。

放假第一天,豔陽高照。

滿城都熱鬧得像被沸水泡過似的,尤其是各大景點名勝,人滿為患,地圖上的導航顯示,周圍的主幹道幾乎被堵得水泄不通,路線都是紅色的。

喬嫣這兩天感冒,頭重腳輕的,早上給姐弟倆準備好早餐,一看導航,眉頭就擰成了川字。

“黎人可,現在外麵太堵了,你自己搭公交去上課可能還快一點。”

她正在收拾背包,聞言應了聲:“好,那我自己去。”

“有車錢嗎?”

“有的。”

看了一眼表,時間差不多了,她把包甩上肩頭,走到玄關開始換鞋。

這時喬嫣從書房探出頭,提醒她:“媽媽給你發了兩百塊紅包,等下記得收。今天熊老師不在,小孫老師給你們上課,你要聽話,順便也給大家買買水,知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對了媽,我昨天和你說過,這幾天跳完舞都去同學家的店鋪幫忙,順便一起寫作業。”

“那個學習委員對吧?多和成績好的人玩,我支持,隻要不耽誤跳舞就行。”喬嫣叮囑道,“早早回來,記得把充電寶帶好,這次不許再手機沒電了。”

“嗯,我帶著呢。”

喬嫣滿意地點頭,一轉眼,對還在餐桌狼吞虎咽的黎星河說:“你快點吃,等會兒去把新買的數學卷子做兩套,然後開始背英語。”

黎星河嘴裏還叼著半個煎雞蛋,聽到後,整個人瞬間蒙了。

眼看著書房門重新關上,他自知商量無望,立刻把煎蛋囫圇吞了下去,拽著外套就向玄關飛奔。

“姐,等等我,我陪你去練舞!”

帶著個拖油瓶,黎人可心情不美麗,奈何他跟塊狗皮膏藥似的,攆都攆不走。

“我不管,反正我已經跟出來了,今天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別想趕我走。”

黎人可不慣著他:“那你有錢嗎?”

黎星河美滋滋地把手機掏出來:“放心,我有電子乘車卡。”

“零花錢呢?我記得上個月你就花光了,還找我借了五十塊,這個月的老媽還沒給。”

他一愣,麵露尷尬:“這個確實沒有……”說完他瘋狂朝黎人可使眼色,“哎,剛才老媽不是給了你兩百塊?走,中午咱倆去吃肯德基,我好久沒吃了。”

“想得美哦,不去。”

“為什麽?!”

“我下課還要去別的地方,午飯你自己解決,聽到沒。”

黎星河氣得直鼓腮幫子,想了想,索性壞人做到底。

他彎著腰,手在褲兜裏摸來摸去,掏出了一支便攜式錄音筆。

“喂,你要是不帶我去吃肯德基,我就把這個拿給別人聽,你的朋友、同學、老師……”

“黎星河!”黎人可震怒,“你什麽時候偷走的?還給我!”

她伸手去搶,奈何小男生身形靈活,一歪一扭的,全都躲開了。

“哎,抓不著,就是抓不著,哈哈哈哈哈……”

黎人可氣得七竅生煙。

“你、你給我等著,晚上我告訴爸爸,有你好看的。”

黎星河才不擔心這些,他的人生信條非常簡單——

活在當下,及時行樂。

能吃到心愛的肯德基,挨一頓揍又有何妨?

又折騰了一通,黎人可還是沒搶到,眼看著時間就要過了,她舉手投降。

“行,肯德基就肯德基,我請你!”

“太棒了——”

小孫老師比較仁慈,沒熊倪那麽嚴,帶著大家跳了兩個小時的基本動作,就沒繼續加強度了。

黎人可有點感謝她。

最近學業確實太累了,這種累和跳舞的累還不一樣。身體累一些,隻要休息好,很快就能恢複,但心理的累就完全不同,加之在尖子班壓力大,她特別想放鬆一陣子。

今天早上的這種程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放鬆了吧。

結束後,她去更衣室換衣服,因為要帶黎星河去吃肯德基,也就沒辦法按喬嫣說的,給大家買水喝。

“姐,你總算出來了,快幫我看看,我頭上有沒有長蘑菇。”

黎星河一個勁把腦袋往她臉上蹭。

黎人可很不客氣地在他後背招呼了一巴掌:“好好走路!”

黎星河疼得直抽氣,縮起脖子不敢再造次了。

這大概就是血脈壓製吧,天生挨揍的命。

這邊還自怨自艾著,那邊黎人可已經查到了最近的肯德基的位置。

黎星河點了一個大份牛肉堡套餐,吃得滿嘴流油,黎人可不怎麽吃這類東西,隻點了些薯條和蛋撻。

吃飽喝足,黎人可以為自己解脫了,哪知他堅決不肯回去,無奈隻好帶他一起去了羅真家的店。

店鋪不大,位於明湖區老街的一段步行街內,這裏雖不是什麽好地段,但和周圍陳舊的店麵比起來,還是能讓人耳目一新。店內的裝修風格偏二次元,據說是羅真的主意,賣的飾品全是純手工製作,款式不落俗套,這年頭,天然風特別吃香,什麽都追求純粹,裝飾品也不例外。

黎人可幾乎和柳安安同時到達。

正是飯點,步行街挺熱鬧的,店裏的生意看起來不差,羅真忙著招呼客人,讓他們先隨便看看,間隙才領他們進操作間。

“媽,這就是我的兩個同學,這是我同學的弟弟,這幾天她們倆都過來幫忙。”

中年女人正抱著一個小丫頭,喂她吃飯,聞聲連忙放下碗筷起身迎接。

“歡迎歡迎,哎呀,可要謝謝你們,這店才剛開業沒幾天,我也沒什麽經驗,顧頭不顧尾的。”說著她朝羅真示意,“快,愣著幹嗎,給你的朋友們倒水去。”

羅真“哎”了聲,轉頭出去。

女人笑著打量他們。

“你們姐弟倆長得真像,還有這姑娘,看著安安靜靜的,真好。”她一邊說,一邊把竹筷子塞到小丫頭手裏,叮囑她自己吃,“你們和真真都是同班同學對吧?那孩子以前挺溫和的,自從我和她爸離婚,她的性格就變得比較橫,做事風風火火,有時候也不過腦子,我還擔心她在新學校交不到朋友。你們能來,我是真的開心。”

黎人可忙搖頭:“阿姨,沒有的事,羅真特別好。”

柳安安附和:“對。”

“那就好,那就好,以後你們在學校互相多幫助,共同進步……待會兒你們出去挑,看上哪個飾品就讓真真給你們包起來。”

喝了水,簡單了解了一下店的情況,兩人就接到了羅真分配的任務。

新店開業,宣傳是必須的,得有人負責聯係廣告製作的地方,爭取明天就能開始發傳單。另外,店裏還提供送貨上門服務,一些比較大的款式,或者像手工編織花籃、幸運千紙鶴這類適合當禮物的,還會精包裝一下,附帶賀卡,送到收貨人那裏。

黎人可不由得朝羅真豎起大拇指。

“這些都是你想出來的呀?你真行。”

羅真有些得意:“哎,哪裏哪裏,都是基本操作……那就先這麽定了,安安幫忙聯係傳單的,黎人可你負責送貨。”

她想得挺細,黎人可長得這麽漂亮,被搭話的概率很大,別人一問,知道她送的是自家店裏的東西,這不就是一種變相宣傳嗎?

美貌有巨大的潛在價值,利用得當,往往能事半功倍。

黎星河是個局外人,他對這些花花綠綠的玩意兒不感興趣,但黎人可不準他亂跑,他隻得坐在門口的塑料椅上打手機遊戲。

這一切對黎人可來說,都是新奇的。

她沒有親自參與過經營,看著羅真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心裏有些羨慕。

這算不算成熟,她不知道,但這一定是長大的象征。

想著,她掏出手機,拍下一些店鋪的照片,進入微信編輯了一條朋友圈——

“人生第一次當店老板,開心!為真真家的店鋪加油打氣!”

後麵附了九張圖,每張都精修過,挑的角度也巧,看上去非常有格調。

果然剛發出沒兩分鍾,就收到了不少評論,都是一些親戚和朋友,問她這是哪裏的飾品店,還挺有味道的。她一一回複,最後索性在評論裏統一告知了地址,順便還詳細介紹了一通,歡迎大家前來捧場。

羅真抱著她不肯鬆手。

“黎人可,如果我是男的,肯定追你!”

她哭笑不得:“瞎想什麽呢,我們還是學生。再說,我是誰想追就追得上的嗎?我的標準可高得很,至少不能輸給我老爸,不然我才不答應。”

羅真咂咂嘴:“你爸是什麽來頭?”

“特級工程師,主攻計算機網絡的,在零矩陣上班。他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零矩陣?我的天,那可是大集團啊,福利好薪水也特高,以後能去那裏工作就是我的人生目標。這麽看來,追你確實有難度,首先你爸這一關就不好過……哎,你覺得伏城那樣的,有希望沒?”

她噎了一下,不知道怎麽就繞到這裏來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和他可沒關係。”

“他特別優秀,我就是突然想到了隨口一問,你緊張什麽。”羅真笑得不懷好意,“心裏有鬼啊?”

“你就是瞎扯,沒勁,哼。”

黎人可轉身要走,手機卻忽然振動了兩下,有一條未讀的微信消息。

F:“在明湖區?”

羅真的眼神極好,立刻湊上來問:“這是誰呀?”

黎人可有點難為情:“伏城……”

“喲,喲喲喲,我剛才說什麽來著,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倆該不會真的有什麽吧?”

“哎呀別胡說八道了,趕緊去看店,去!”黎人可開始轟人。

她不情不願地挪動腳步,嘴裏還嘀嘀咕咕的,說什麽肯定有貓膩,黎人可簡直哭笑不得。

就伏城那臭脾氣,她避之不及,哪來這麽多彎彎繞繞。

等羅真走遠,她才回複消息——

可可記性超好:“嗯,幫羅真的忙,她家新開的店,有空來捧捧場吧。”

F:“沒空。”

這人真是說不了幾句好話。

她歎氣搖頭,正在想接下來要回什麽,對方又發來了新消息。

F:“就你一個?”

可可記性超好:“還有柳安安和我弟,我弟是來湊人數的。”

F:“好。”

又好什麽?

黎人可覺得和他聊天挺費勁的,總感覺他想說什麽,但就是不說,憋得人難受。

可可記性超好:“你這會兒在幹什麽呀?看書?寫作業?”

F:“你話好多,等我兩分鍾。”

可可記性超好:“好……”

F:“還有,你微信名字太長了,看著有點煩,改一個吧。”

可可記性超好:“好……”

拉黑嗎?拉黑吧!

她鬱悶得直翻白眼,管天管地,還要管她起什麽微信名字,她發現,原來他不僅是個跟蹤狂,還是個控製狂。

關掉屏幕,眼不見心不煩,她轉身就去幫羅真招呼客人了。

兩分鍾,真的隻有兩分鍾,店門口出現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最先看到伏城的是羅真,她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才發現確實是他,然後用力撞黎人可的胳膊肘。

“哎,快看,誰來了!”

黎人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片刻,才小跑出去,來到他麵前。

“你……”

“一共四杯,你們自己分。”

伏城麵色平靜,話不多,直接將手裏的袋子遞給她。

黎人可打開一瞧,居然是四杯奶茶。

怪不得他問是不是就她一個人,原來是要送這個啊。

這人……其實挺好的。

嗯,還是別拉黑了吧。

她的臉莫名有點燙,忙道謝,跑進店裏時耳根子都紅透了,把奶茶一一分給其他人,再出來時,還是熱得有些暈頭轉向。

“謝謝。”

伏城點點頭,朝她身後看了一眼:“打算待到幾點?”

黎人可想了想:“六點多吧,得回家吃晚飯。”

“嗯,那你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到家給我發個消息。”

這就走了?

黎人可看著他轉身,有點蒙。

“來都來了,你不進去逛一圈?”

“我對這地方沒興趣。”伏城揚了揚手裏的東西,笑,“網卡才是我的歸宿。”

“哦……”

所以,他隻是過來送奶茶的?

沒等她回味這其中隱含著什麽東西,那邊黎星河就嚷嚷起來。

“姐,他是伏城對吧?那個玩魔方的!”

黎星河一把扯住了伏城的胳膊:“真是你啊?我還以為我姐騙我,她說你們是同班的!”

伏城微微皺眉,很快意識到,他是黎人可的弟弟,臉色緩和了一些。

“怎麽了嗎?”

黎星河簡直像看到了巨星似的,激動得兩眼放光。

“我超級崇拜你的欸,拜托了,能不能教我魔方?我們班有個人玩得比我厲害,女生都圍著他,我不甘心!”

黎人可默默捂住臉,歎了口氣。

伏城倒沒覺得這個理由有多幼稚,衝他抬了抬下巴,問:“你多大?”

“十一歲,上五年級。”

“挺好的。”

“所以你答應了?”

伏城抿了抿唇:“嗯,不過有個條件,你得請我喝杯奶茶。”

“沒問題!”黎星河豪爽地拍了拍黎人可的肩膀,“我姐有錢,請你喝十杯都行,對吧姐?”

你能不能閉嘴啊!

黎人可內心咆哮。

她不說話,黎星河權當她默認了,立刻化身小粉絲,站到了伏城身邊。

“你手裏這是不是圖書室的卡?你要去圖書室對吧?那我也去。”他把還沒開封的奶茶給了羅真,讓她拿給她妹妹喝,然後朝黎人可伸出手,“姐,我也想去,你給我轉點錢。”

黎人可“呸”了一聲:“不給。”

他眨巴眨巴眼睛,裝可憐:“真的嗎?真的真的真的嗎?你的東西還在我這裏,你就不怕……”

“給!”

黎人可氣勢洶洶地給他發了一個五十塊的紅包。

“拿好,限你三秒鍾內消失在我眼前!”

“拜拜——”

圖書室離得不算遠,兩人走路二十分鍾就到了。

黎星河沒來過,覺得哪兒哪兒都新鮮。

伏城還是一如往常地直奔資料區,黎星河乖乖在旁邊等著他,伏城見他實在無聊,就在問他想玩什麽,自己先找給他。

黎星河目光認真地回答:“我想看《航海王》。”

伏城一愣,撲哧一聲笑了。

挺好,不愧是黎人可的弟弟。

“哪一集?”

“弗蘭奇出場的那集,我忘了具體是哪兒了。”

伏城查了查:“第231集……好了,你看吧。”

黎星河高興得手舞足蹈,伏城看著他,不自覺也受了感染,跟著笑,然後忽然問:“你覺得你姐姐是個怎麽樣的人啊?”

黎星河一愣:“她?地主家的惡霸唄,動不動就欺壓我,還喜歡告狀,害我總是挨揍……”他說著又齜牙,嘻嘻地笑,“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她,姐姐最好,姐姐萬歲!”

伏城輕輕點頭,聲音小了一些:“你們真幸福。”

黎星河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也沒在意,調整了一下坐姿,大概是覺得口袋裏的東西硌得慌,伸手掏出了一大把破爛,有鑰匙,還有幾張球星卡,亂七八糟的,都是黎星河的傳家寶貝。

“哎,對,忘買奶茶了。”黎星河霍然起身,“我剛才看到旁邊就有一家,我去買兩杯……你幫我看一下東西,可別丟了啊!”

不等伏城說話,他一溜煙跑遠了。

幸福和不幸福,其實一眼就能看出來。說話、舉止、神情……幸福的人連眼睛裏都藏著星河,不幸福的人隻看得到泥沼。

赤腳站在沼澤地裏,仰望星河,沒有比這更絕望的事。

伏城甩走腦子裏的各種念頭,整理好心緒,打算繼續之前沒寫完的程序代碼,看黎星河落下的那堆東西有點散,於是隨手撥了撥,想把它們聚攏起來,不料在球星卡的下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

黎人可的錄音筆。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在天台,她用的就是這一支。

失神了幾秒,他拿起來,下意識想打開聽聽裏麵都錄了什麽,但基本的道德感還是阻止了他。

她應該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的隱私吧。

恍惚間,伏城的腦海裏浮現出那天的情形。

她站在天台的護欄前,低著頭,絮絮叨叨地說著,風聲挾裹了細微的啜泣,時斷時續地飄進他的耳中,讓他聯想到了很多事。

很多很多。

“好奇怪,有關伏城的事情,我記得倒特別清楚……”

這句話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心上。

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錄音筆,伏城沒有去找已經保存的文件,而是進入錄音界麵,靠近麥克風。

“10月1日,星期五,晴……如果不是討厭,那你還能記住那個人嗎?黎人可,我收回我說過的話,我一點都不討厭你。”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