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十二年四月,皇貴妃誕下四公主,公主出生當日?,陛下親擬封號為長寧,稱長寧公主。

承安十四年年初,大皇子秦子稷滿十五歲。出閣加冠,開府別住,正式領了官職,成為了陛下的左膀右臂。

此時,三皇子年八歲,永安公主六歲,長寧公主兩歲。三個孩子在皇貴妃膝下一日日長大,偌大的宸佑宮整日充斥著歡聲笑語。

子昭聰慧懂事,永安乖巧聽話,長寧嬌憨可愛。隨著三人漸漸大了,不知何時養成習慣,他們最喜歡的就是晚膳後粘著母妃講故事,再讓母妃親自哄睡。

宸佑宮的寢殿寬敞華麗,光是床榻就十分大,足以容納好幾人睡臥,自然睡的下所有孩子,可她們母子四人其樂融融,卻另有人心中不快。

沈霽這幾天懶得應付秦淵仿佛沒有止境的精力,一到晚上就派人通知建章殿那邊說孩子睡下了。孩子已經睡了,秦淵當然明白是什麽意思,不會和孩子們爭,真就耐著性子近一個月都沒和沈霽同床共枕。

然而狼餓久了是會饑不擇食的,秦淵忍了又忍,等了又等,直到後來才發覺沈霽這小沒良心的心裏打的什麽鬼主意。

孩子們是喜歡粘著她不假,可她要是有心,當然騰得出時間陪他,這分明就是她在找借口躲著!

張浦帶著宸佑宮近日已經聽了二十幾遍的重複說辭進了禦書房後,秦淵一聲不吭擱下書卷,起身道:“去宸佑宮。”

張浦猶猶豫豫:“陛下……可皇貴妃說皇子公主們已經……”

秦淵刮他一眼,淡聲道:“你最近的差事當的越發好了。”

他覷向張浦,說出去的話卻讓張浦不寒而栗:“念在你勞苦功勞,朕有心撫恤你。近日京郊收回了一個莊子,朕瞧著不錯,不如賞給你,你日後就在莊子上頤養天年,也不必跟在朕身邊辛苦了。”

張浦叫苦不迭,急忙跪地:“陛下恕罪,奴才失言,奴才失言!”

陛下和皇貴妃,橫豎裏裏外外都是他不敢得罪的,替這個說話不成,替那個說話也不成,真是伴君如伴虎!

這帝妃二人,平素甜甜蜜蜜要多親熱有多親熱,可近日幾個皇子公主黏皇貴妃黏的緊,陛下嘴上不說什麽,可建章殿這陣子像冰窖似的冷,也猜得出陛下心裏不痛快。

陛下平素待底下的人都是十分好的,想來今日是不滿到了極致,卻又不能對著娘娘和皇子公主們發泄,這才將火撒在了他身上。

在宮裏做奴才的,真是苦哇。

陛下冷冷的瞧他一眼,大踏步抬步離開,張浦知道陛下饒了他了,才敢苦著一張臉跟在屁股後麵,半個字也不敢多提。

宮內宮外許多人說皇貴妃福澤深厚,子嗣美滿,這才寵眷不衰,站穩了腳跟。

可張浦卻清楚的很,在陛下心裏,便是他們親生的皇嗣也未必能與皇貴妃相較。

皇貴妃,才真真是陛下心頭的一塊肉呢。

坐上去宸佑宮的禦輦,秦淵越想

心中越不滿。

在身下的時候飄飄欲仙,下了床翻臉便不認人。

那種事情她若真的不想的時候,他何時逼迫過她?倒顯得他像什麽禽獸一般,隻知曉貪欲,而不懂得溫存。

宸佑宮。

燈火長明的寢殿內,沈霽穿著舒適貼身的絲綢斜靠在軟塌上,手中捧著一卷書,青沉則抱著長寧坐在另一側。

厚實軟和的地毯上,子昭和永安麵對麵盤腿坐著,伸出手玩拍手的遊戲,時不時發出沒心事的天真笑聲。

晚冬的寒風習習,雪花飛舞,宸佑宮內地龍正旺,溫暖如春。

子昭快速念著口訣和妹妹拍手,卻發現手上速度越來越快,漸漸有些吃力。這拍手遊戲比記憶力和手速,永安妹妹雖然比他小兩歲,但在這方麵卻比他厲害多了,十次有八次都是她贏。

作為皇兄,他心中自然是不服氣的,滿心滿眼都要勝過妹妹,這才能讓妹妹崇拜他這個做哥哥的。因此閑暇時候找小太監小宮女多次練習,未逢敵手,這才想要重新挑戰。

可這會兒眼看跟前的永安妹妹害羞笑著就要把他贏了,心中大為挫敗,臉也垮了下來。

自信心沒了,人自然更不能專注,子昭一個拍子打錯,又輸給了永安妹妹。

子昭垮著臉坐著,唉聲歎氣:“還是永安妹妹厲害,我是怎麽也贏不了你了。”

在國子監的時候,他在識字念書上是人人都誇有天賦的,隨著他年齡漸長,也許多人說他事事皆成,日後定是父皇的臂膀。

可就這麽小的遊戲他都不能勝過永安,做不到完美,他真能比父皇做的更好嗎?

子昭素來是早慧的,雖然才八歲,可小小的人兒心中已經充滿了疑惑和迷茫。

聞言,沈霽的目光從書卷上挪開,垂眸掃了他一眼。

她沒說話,反倒是對麵坐著的永安軟糯糯的開了口:“皇兄不苦惱。”

“母妃曾經說過,每個人生來擅長的東西就是不一樣的,這才有各司其職,取長補短一說,哪兒有人生來就是事事周全的?”

“永安在國子監可是不如皇兄學得快呢。”

皇妹這樣安撫自己,子昭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永安是最會心疼我的。”

“隻是……”

“隻是什麽?”沈霽溫聲道,”不過是遊戲而已,永安贏了就是贏了,何至於苦惱至此?”

“這兩天我瞧你似乎有些心事,憋在心裏不痛快,不如說給母妃聽聽。”

子昭猶豫了片刻,歎了口氣說:“母妃,人人都說我是您的兒子,日後是一定要繼承大統,做下一任皇帝的。又說我聰慧勤學,天賦出眾,一定是一代明君。”

“其實這些話我起初聽到是挺歡喜的,認為這是對我的認可……甚至有時候還會有些飄飄然。可聽的多了,我突然開始有些惶恐。”

沈霽靜靜地看著子昭越長大和秦淵越相似的眉眼,他分明不過八九歲,卻已經十分知事聰明,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雖說她並不喜歡旁人總是誇獎子昭免得讓他生出驕縱之心,可有時候看著他,連自己都會覺得這些話其實並不全是阿諛奉承。

正如今日,小小孩童,麵對後宮中這麽多人的追捧誇讚,卻不飄飄然忘本,而能及時自省,這就很難得。

便是許多大人也未必做得到他這般。

沈霽柔聲問他:“惶恐什麽?”

子昭低下頭:惶恐我是不是真的有他們說的那麽好,也惶恐那個位置,更惶恐會做不好,讓父皇和母妃失望。”

說起沉重的話題,一向歡聲笑語的宸佑宮難得的安靜了片刻。

這時候,門口的棉簾被人掀開,一陣寒風湧進,秦淵眉眼沾雪的走了進來。

他顯然是聽到了方才子昭和沈霽之間的對話,淡聲道:“真有那日,你該考慮的不是讓朕和你母妃失望。”

“而是會不會讓這天下所有奉養你和擁護你的百姓失望。”

陛下突然夜間過來,青沉趕忙抱著長寧公主起身請安。

明明已經派人去建章殿通知他的沈霽看著突然過來的秦淵有些傻眼了。

秦淵垂眸深深看她一眼,卻什麽都沒說,淡聲道:“天色已晚,帶著兩個公主下去歇息吧。”

青沉抱著長寧公主福身退下,永安也乖乖地跟在身後,出去被嬤嬤牽著手回殿內休息,寢殿裏就剩下秦淵,沈霽和子昭。

秦淵落座在沈霽的身側,自覺地端過她跟前的一盞暖茶喝了半盞,嗓音輕淡:“你是朕的儲君,心中當有天下萬民,有江山社稷。但這一切的前提的你具備了做君主的一切資格。”

“除了國事政務,群臣權衡,計謀權衡,最要緊的,你可知是什麽?”

子昭怔怔的仰起頭看眼前這個在自己心中頂天立地的父皇,迷茫的搖了搖頭。

“身為帝王,除了能力是不可或缺之外,最重要的,是心中不可動搖的信念。”

“為君者統禦天下,當令國富民強,一方安定。你心中要時刻謹記百姓苦難,心懷天下,堅定目標,方能一往無前。身為君主,若連自己的能力都不能相信,又如何讓文武百官信服。”

“大丈夫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黎民百姓,便是做到了你該做的。”

無愧於天,無愧於民……

子昭原本迷茫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絲了然,可又不能十分明白。

秦淵並不急,反而抬手摸上了他的頭:“待你長到十二歲,朕就正式封你做太子,開府加冠,讓你出去曆練。等見過百姓艱難,體會過民生,你自然心有所悟。”

子昭點點頭,語氣也不再遲疑:“謝父皇教誨,兒臣一定會盡全力做到最好。”

秦淵點頭鬆手:“好了,退下歇息吧,明日還要去國子監。”

子昭偷偷看了一眼母妃,行禮後飛快地退下了。

沈霽看著子昭離開的背影,想起剛剛秦淵教育兒子的畫麵,不禁讚許的點點頭。

周圍的空氣已經安靜到隻聽得見外頭的風聲,不知不覺間,殿內就隻剩下了他們兩人,可沈霽渾然未覺。

秦淵偏頭看著她閑適的模樣,輕描淡寫地開了口:“孩子們都睡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