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陵皇商顧府府邸，在最為偏遠的北麵，有一處矮房。
矮房麵積不大，四處漏風，裏麵隻有一張木板床，一套單薄的被褥。
年僅十五歲的顧時韞蜷縮在**，用力裹緊了被子，以求不被凜冽的寒風凍死。
作為顧府的小公子，這裏當然不是他真正的房間。當然，那個富麗堂皇的房子，隻有在顧家有外客來訪時才容得他居住，做個模樣。
顧氏家族龐大，作為家主的顧天是顧時韞嫡親的爺爺。
可是顧天不缺兒子，更不缺孫子。
他有一妻十妾，誕下兒子二十多個。顧時韞的父親排行十五，是個不得寵的小妾所生，為人風流，到處拈花惹草，一日和妓女廝混，才生下了他。
私生子，對於任何一個富家來說都是恥辱。
是以，顧時韞並不討父親喜歡，更不被嫡母所喜。那個人前溫婉淑良的大家女子，人後是喜歡折辱虐待庶子的惡婆娘。
在她的示意下，家仆刁奴也騎在他的頭上，沒飯吃，沒衣穿，沒地方睡。
如此坎坷十五年。
直至今日子夜。
一群武力高強的黑衣人，行疾如風。
他們手握利刃，穿梭在顧府各處，手起刀落，肆意屠殺。
顧時韞躲在床板底下，聽著周圍的哀嚎，死死咬著唇不敢說話。
許是住的地方太過偏遠，就連黑衣人也想不到這破落的矮房還有人居住。
總之，顧時韞幸運地逃過了一劫。
一個時辰之久，外麵的聲音終於平息。顧時韞這才戰戰兢兢地從床底爬出去。
推開木門，“咕咚——”一聲，一顆人頭砸在了他的腳背。
那人頭還是熱乎的，骨盆處嘶嘶冒血，眼睛瞪得極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顧時韞認出來了，這是往日欺他最狠的刁奴。
據他所知，就連下人房也距離他這裏有些距離。這惡奴，怕是故意引黑衣人到他這裏。
嗬！連死都想拉著他下水。
顧時韞毫不客氣，一腳將人頭踢飛到了臭水溝。
往前走，穿過遊廊。
路上到處都是屍體，他們倉皇地，狼狽地死去。每張臉都寫滿了恐懼和無力，鮮血淌成一道蜿蜒河床。
顧時韞心裏毫無波動。
顧府養他長大，卻也毀了他的一生。
他不走，不是心軟，是要找一個人。
一個帶他來到人世間，卻又不聞不問推他入地獄之人。
滿目血色間，身形瘦弱的少年行走在冗長的過道。少年不管不顧，遇見枯骨則跨過，遇見血汙則淌過，泥濘爬上他的衣袍，開出赤色的花。
走了許久，他終於來到中庭。這是顧家的權力中心，家主顧天的一言堂。
對於這個家主，顧時韞名義上的爺爺，他並沒有什麽感情，甚至不怎麽了解。
他隻在下人的閑言碎語中，聽說過這是一位商業奇才，一手締造了京陵排行第一的織錦業，又聽說他風流成性，身下妾室一個賽過一個貌美。還說他子女緣盛，子孫個頂個的優秀。
隻是這些，統統與他顧時韞無關。
他有著最垃圾的兒子的基因，是私生子，不被嫡親所喜，更是沒機會見到傳說中的家主。
隻是，令顧時韞沒想到的是，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家主居然一眼便認出了他。
“孩子，過來。”
顧天這麽說。
縱使他胸口插了柄長劍，縱使他口吐汙血隨時會死。
可他還活著，是整個顧家除了顧時韞唯二活著的人。
“很吃驚為什麽我沒死是吧？”
顧天咳嗽，吐出兩口血沫子。
“因為我修過仙，總比凡人身體強些。”
“孩子，你傳承了我的血脈，也有靈根，雖然垃圾了些，好歹能入仙途。”
“現在，我以顧氏家主之名命令你，去修仙！入仙途！去尋人！”
這是顧時韞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
原來，顧天曾是修仙界的修行者，後來因為資質所限，不得已重入凡間，當個富貴散人。他熱衷於造人，那麽多後輩，總有幾個能繼承了他的血脈，擁有靈根，代替他重入仙途。
他成功了，所生的兒子雖然都是凡人，可是兩個孫子居然都有靈根！
隻是，這兩個孫子的命運，卻是截然不同。
一個，是最愛的大兒子所出，嫡子嫡孫，生而單靈根，為天殊界所察，不過周歲便成了排名第一的宗門天劍派的內門弟子，自此割舍塵緣，成為仙人。
另一個，是不受寵的庶子所生，其生母還是歌妓。再說他本身，竟是垃圾到不能垃圾的五靈根！
顧天一輩子都因資質所累，也因此對第二個擁有靈根的孫子尤其不喜。刻意忽視他，打壓他，將他交給了心麵不一的惡毒嫡母，任由他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可是沒想到，如今顧家遭逢大難，這個不被他喜愛的孫子，竟是顧氏留下的唯二後人！如今，到了不得不托付遺言的時候了。
對此，顧時韞隻是一聲冷笑。
他將家主顧天從血泊中撈起，麵容猶如修羅：“你覺得我是傻子不成？顧家如此待我，我還得遵著你的遺言？”
在他的大力拉扯下，顧天身子如抖篩，再次咳嗽起來，直接咳出了幾塊內髒。
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也不再廢話：“你母親還沒死！”
顧時韞一時怔住。
母親？他從來沒有見過母親。
他隻在下人口中聽過關於母親的事，那群惡毒的人，總是會用這些語言來侮辱他。
比如，妓女生的兒子。再比如，因為勾引富家子而被沉塘的**！
顧時韞根本沒想過自己的母親還能活著。
如果她還活著，自己可能也是幸福的、有人愛的……
顧天看他悵然的模樣，乘機說道：“當年你堂兄被修仙界的人接走，有位長老看上了你娘貌美，將人帶了去。我可以告訴你你娘在哪裏，還有五靈根的修煉方式，不過待你入修仙界後，要替我辦兩件事！”
顧時韞看了他一眼，冷漠道：“我為何要與你交易？就因為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
這話卻是讓顧天啞然了。他盯著顧時韞的眼睛看了半晌，竟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我倒是看錯了你！當初想著左右是個垃圾靈根，再怎樣也走不好仙途，索性扔了便是。沒想到啊沒想到，竟是個狼崽子！有趣有趣！”
“既然你覺得不夠，我再加重些砝碼如何？我不僅教給你修仙法門，還替你找個修仙門派和頂好的師傅！你資質太差，入了仙門也是個散修的命，現在我給你一道門路，日後究竟能到達何種高度，全憑你自己，接還是不接？”
顧時韞眸中閃過一道光。
“接！”
“好！不愧是我顧天的孫兒！我給你找的師傅，乃是碧落界清心庭長老楊時，如今約莫金丹圓滿修為，由他幫你定能仙途順遂。到時候你隻需告知你是我孫兒，他必知曉該如何做。”
“現在告知於你我囑托的兩件事：第一，一定要查清亡我顧家的賊人是誰，又為何要滅我全家？那群人身體有回字形圖騰，或許是線索。
第二件事，待你成功築基，一定要想方設法去到遙遠的天殊界。你的堂兄顧少陽是天劍派的內門弟子，找到他，告知顧氏已亡的事情。那孩子是個有良心的，你需囑托他切斷凡塵俗念，好好修煉，切莫被塵世絆了腳步。”
“你靠近些，我和你立心魔大誓……”
隨後，顧時韞和顧天立了誓言，承諾為他完成這兩件事，否則天打雷劈，永世不得進階。完成心魔大誓後，顧天終於將五靈根的修煉秘訣與進入修仙界的辦法告訴他，緊接著吐出一大灘汙血，徹底閉了眼。
顧氏最後一位親人已死，顧時韞覺得心裏空**得厲害。
他突然不願去找那個對他不管不問的父親了，或許那個被困在修仙界不知是生是死的母親才是他該尋的人。
總之，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在最後環繞顧府一圈之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踏出了高高的門檻。
從此，天高海闊憑他去。
是艱險，是順遂，都是他的人生。
睡夢中，過往的一幕幕都在顧時韞腦海中閃過。
有出了顧府遭遇的不測，有被歹人搶劫後丟棄水中的慘狀，有被青樓救起卻反手送進花船的屈辱……直到肥頭大耳的男人花錢點了他，要上下其手的那一刻，畫麵戛然而止。
魘獸吐的泡泡已經大到了整間屋子，它還是幼獸，無法承載更多的夢境。
它搖了搖腦袋，又是“啊嗚～”一口把泡泡吸回了肚子，隨著咕嚕咕嚕幾聲，從口中吐出一個渾圓的黑色小球。
魘獸叼起黑色小球，用腦袋一頂，小球破窗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隨後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