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樸小菱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總覺得有些奇怪,像是有什麽深意一樣。尤其是,她又深深地看了那個年輕人一眼,目光沉沉的,一直落下去,然後消失不見。
她那個眼神,是在表達著什麽。但是她到底是要表達什麽,實在是令人費解。
這些保鏢都是從小開始混社會的,沒什麽文化,也沒看過幾本書,做事都是憑直覺和感情,是最單細胞的大老粗。他們隻覺得奇怪,琢磨不出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樸小菱已經進去了。
看著被關上的門,那幾個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前方。
過了好半天,那個年輕人啐了一口,自言自語道:“媽的,我怎麽這麽不舒坦呢!?”
其他幾個人轉過頭看他。
他環顧四周,跟那些人挨個對視一遍,問道:“你們不覺得嗎?”
幾個人沉默。
年輕人低低地吼了一句:“怎麽會不覺得呢!?真是太不爽了!”
不過也就是這麽抱怨兩句,他算是發泄完了,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站崗。哪怕他不情願,心裏煩躁透了,但是也沒辦法。老大讓自己幹這麽,那自己就得聽著。自己是老大帶出來的,不是老大的話,自己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裏乞討呢!
為了報答老大,那也要堅持做下去。雖然心裏很不爽快……那也隻能忍下去了!
唉……隻是心裏還是會不甘心。這是什麽事兒啊,混社會不就是為了爽快嗎!?不就是為了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嗎?自己居然還要忍這麽一個癱瘓。
而門裏邊,樸小菱進去之後,靠在門上沒有動。以前顧承宣跟她說過一些自保的技巧,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如果不確定是否會發生危險,那就靠在牆上。
這樣的話,視線之中就沒有死角,可以全方位觀察周圍的環境。一旦出現什麽變故,能做出快速的應對。這是最靈巧的一種方式,樸小菱當時聽了也沒往心裏去,她沒覺得自己會碰到要用這種技巧的場合。
到了這個時候,以前聽過的這些話全都也自動湧了上來,在腦子裏轉了幾圈,然後支配著自己的行動。
樸小菱靠在門板上,這個時候隻要外邊的人不會透過木門對自己下手,那自己就是安全的。這是一個套間,麵積並不是很大,看起來不像是這座別墅最核心的房間。
外邊是客廳,中間擺了一張茶幾,牆角有兩個櫃子,除此之外什麽都沒了。和客廳連著的,有一間開放式的書房,站在門口的位置往那邊看,能看清楚書房的構造。裏邊同樣是簡簡單單的,隻有必備的書桌,連椅子都沒有。當然,書櫃上也沒什麽書。
然後就是一間虛掩著的門,在另一側,開了一條縫,像是在等樸小菱自己走進去。
樸小菱猶豫了一下,沒動。
這裏應該是奚銳利的住處。這畢竟是奚銳利的地盤,自己被拉扯過來,隻能是來見他的。其他人沒人敢動自己,也不敢讓自己來回走動換地方的。
想來這裏原本應該隻是一間客房。按照一般房屋的建造習慣,主臥應該是在樓上的。不過奚銳利現在的狀態,要上一次樓梯或者下一次樓梯,那可太麻煩了,不如直接住在一樓,做什麽都方便一些。
如果是客房的話,那就沒有其他的配間了。能有一間書房,大概也是臨時收拾出來的,以前可能是一間休息室。看穿了這些,唯一不確定的因素,就隻有那件臥室裏了。
樸小菱想明白了,就走過去,推開房間門。
果然是奚銳利的房間,他正半坐在**,靠著枕頭,合著眼睛,隻留一條縫。寬大的**有兩個女人,一個在床尾,隔著被子給他捶腿。另一個跪坐在床頭,拉著他的手,輕輕活動手指的關節。
他自己隻要躺好,讓被子蓋住半個身體,這就夠了。
樸小菱在門口站住,沒有再往裏邊走。奚銳利聽到動靜,睜開眼,看過來。他的目光很深,帶著偏執和涼意,像是有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情緒翻湧得厲害。
這讓樸小菱後背發毛,不太適應。樸小菱還是習慣看他發怒,哪怕是摔東西砸東西,也比這個樣子要好很多。
奚銳利轉頭去看那兩個女人,目光變得很涼很薄,淺淺的一眼,聲音也沒什麽感情,隨口道:“出去。”
其中一個還猶豫了一下,被另一個拉了一把,兩個人低著頭從**退了下來。她們從樸小菱的麵前經過,樸小菱沒有讓,還是堵著門的,她們出不去,尷尬地站在原地。
奚銳利對樸小菱招手:“你過來。”
樸小菱還是沒動。
奚銳利的呼吸頻率有一點點變化,他的眉心也皺了起來,看著樸小菱:“我不想逼你。”
樸小菱很認真地反駁:“你現在就是在逼我。”
奚銳利被她噎了一下,憤怒的情緒又起了個苗頭:“別讓我叫人進來。”
樸小菱指指自己麵前的兩個人:“你不用叫。這裏有人。”
這麽一說,奚銳利像是又想到了什麽,對那兩個人說道:“你們回來。就呆在這裏,哪裏都不要去。”
樸小菱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他肯定是想到自己用刀子威脅他的場景了,他可真是被嚇怕了,都有心理陰影了。現在都不敢和自己單獨相處,怕自己還會對他不利。
這樣也好,畢竟到了他的房間中,樸小菱覺得不舒服。如果是單獨相處的,那就更別扭了。這裏有床,有各種暗示,會讓人想到不好的東西。
有那兩個人在這裏,好歹不是兩個人的封閉環境。
樸小菱對那兩個人示意,讓她們後轉,回到原先的位置:“叫你們回去。”
那兩個人是搞不明白狀況,不知道奚公子突然之間這是怎麽了,一會兒一個樣,實在是太奇怪了。不過既然奚公子都開口了,那就隻能照做。
兩個人又回到床邊,準備上去。
奚銳利冷聲道:“站在一邊。”
奚公子的態度瞬息萬變,這一會兒工夫,已經讓那兩個女人懵在原地了。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就不會知道他現在的忌諱是什麽。不過還好,樸小菱清楚。
清楚歸清楚,也隻是讓她自己有個防備,不會猝不及防地被奚銳利給拉進坑裏,一點反應都來不及。樸小菱沒打算順著他的意思,去捧著他,哄他高興。
自己沒有這個義務,也並不想這麽做。
那兩個女人愣了一會兒,奚銳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盯著她們問道:“我說什麽,你們沒聽到嗎?”
其中一個反應稍微靈敏一些,趕快收起自己準備上床的動作,站在一旁。另一個跟著緩過神來,也快速地從**下來,到那個人的身邊站好。兩個人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不存在,不敢再刷什麽存在感。
剩下奚銳利和樸小菱對峙。樸小菱被他的人帶到這裏來,是沒有其他辦法了。那些人的力氣大,人數也占優勢,自己一個人是違抗不了他們的。他們讓自己來,那自己隻能進來了。至於進來之後……
樸小菱的腦子在飛快地轉動,精神保持高度集中,思維從來沒有這麽敏捷過。
說實話,她其實是害怕奚銳利。倒不是怕他這個人,他這個人如今是沒什麽可怕的,手腳都廢,身上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就算自己手無寸鐵,想製服他也是很容易的。怕是因為記憶,樸小菱腦中有不好的印象,就想避開這個男人,要和他保持距離,避免和他單獨相處、
尤其是在這種有床的封閉環境之中,這還是他的地盤。
樸小菱以前沒有所謂的領地意識。大概現在和顧承宣在一起習慣了,偶爾也會冒出“這是他的地盤,他是主導”這種念頭。其實想想,總體來說,整座宅子都是奚銳利的地盤,不管是在他的房間裏,還是在自己房間裏,都是一樣的。
樸小菱停不住腦子裏亂糟糟的念頭。
奚銳利看著樸小菱,招招手:“過來。”
樸小菱往後退了一步。
奚銳利的耐心終於耗光了,隨手抓起一個枕頭砸過來,暴怒:“我讓你過來!”
枕頭在空中翻了一圈,最後堪堪落在樸小菱前方一米的地方。樸小菱心中的驚駭的,翻江倒海,一時半會根本平靜不下來。她是被驚到了,在她印象中,奚銳利的手臂還是沒什麽用處的,隻能按一下電動輪椅的遙控杆。
但是他剛剛爆發出來的力道,絕對比自己想的要大。大很多。枕頭一般都是輕軟的,不如那些硬邦邦的台燈好扔。但是他還是扔出去這麽遠的距離,那說明,他的手臂在這幾天的時間裏,已經恢複得很不錯了。
雖然他在爆發過之後,手臂又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顫抖。但是這不能否認,他的恢複速度太快了。實在是太快太快了。
驚過之後,樸小菱心裏就剩下對未知的駭了。擔心,害怕,恐懼。奚銳利恢複的速度這麽快,那離他完全康複的日子,是不是不遠了?他馬上就會恢複到正常人的程度,手臂有力量,腿腳便利。他能站起來,能走動,能做任何事情。
能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能對我做任何事情!!!
樸小菱被巨大的恐懼給攫取,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看著眼前那個枕頭,白色的枕頭逐漸扭曲變形,開始長出手腳,然後朝向自己而來。這是個怪物,馬上就要把自己給吞噬掉!
樸小菱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她的步子漸漸變大了,速度也變快了,她尖叫一聲,轉身就往外跑。
奚銳利被她這個反應給搞迷茫了。這是什麽意思?就算要走開,怎麽遲鈍了那麽半天才反應過來?幹嘛尖叫?受到驚嚇似的,她會被我給嚇到?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她不來氣我就算是好的了,哪裏會害怕我?
奚銳利本能上就想追上去,手臂撐著床動了一下,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腿還是不會動,自己躺在這裏根本哪裏都去不了。他還是沒習慣這個身體,並且不願意去習慣。
好像習慣了之後,自己就會永遠被困在這裏,再也咩有改觀,不會有變化。假如自己拒絕接受現狀,那就還有希望。還有可能性。所以他盡量忽略身體上的不適,很多時候都會忘記,自己現在癱瘓在床,根本就離不開別人的照顧。
奚銳利錯愕的功夫,樸小菱已經跑了出去。他聽到外邊的開門聲,才回過神,對身邊的那兩個人叫道:“把她給我抓回來!”
那兩個人反應慢半拍地應了下來,急忙追出去。但是她們被選上來,能進到奚銳利的房間裏,距離奚銳利這麽近,那是因為長得好看,人也嬌滴滴的。她們哪裏做過這種保鏢的事情?她們的存在隻是為了哄奚銳利高興,是為了刺激奚銳利的某項功能恢複。
奚家老爺子選人的時候也想過,一方麵是奚銳利喜歡的類型,另一方麵,也要保證她們沒有威脅性,不會傷害到奚銳利。這幾個女人都是弱柳扶風的,走路都是柔柔弱弱的樣子,哪裏能追的上樸小菱,就算追的上,哪裏會製得住樸小菱?
奚銳利看她們慢吞吞的背影,焦躁地在**捶了一下。手臂因為剛剛的用力,現在又開始顫抖了。他的肌肉因為長期的臥床都萎縮了,現在還承擔不了這麽劇烈的使用。他要慢慢複健,要一點點恢複才行。
太慢了,還是太慢了!
現在還是隻能看著她跑開,自己還是什麽都做不到!這太慢了!我要現在就能站起來,能跑出去,能追上去,能把她撲倒在地,能把她按在牆上。
想讓她來恢複我的功能!
奚銳利抓著床單,臉色越發陰沉不定。沒多大功夫,樸小菱就被外邊的保鏢給拉了進來,推到奚銳利麵前。這次押解樸小菱的不是那個年輕人,換了冷麵的中年男人,力道特別大,推樸小菱的時候,讓樸小菱在原地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奚銳利一點都不滿意這個結果。即使那個保鏢幫他幫樸小菱給堵了回來,並且帶到了他的眼前,能讓他看到樸小菱。
但是奚銳利心中的妒忌之情在不停地盤旋上升。他很不爽快,他一點都不想看到這個場麵。樸小菱應該是自己的,是我的!隻有我能欺負她!這樣拖拉她,這樣和她肌膚相親,隻有我才能這樣做!隻有我!
你們誰都不能做這些事情!哪怕我現在癱瘓了!這也是屬於我的權力!誰都不能來霸占我的權力!
奚銳利的臉色越發難堪,盯著那個保鏢:“給我滾出去!”
保鏢是好心。他們都看到樸小菱慌慌張張從房間裏跑了出來,眼眶還有點紅,可見裏邊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多愉快。想來也是,他們兩個人的關係這麽緊張,奚銳利現在又是那樣的性子,當然不會愉快了。
很多人都看到了,但是都當做沒看到。他們是來保護奚銳利的安全的,隻要他的安全沒有出現什麽問題,那自己就沒有必要去摻和這些事情。隨便他們怎麽鬧吧,或者說,他們更喜聞樂見,想看到奚銳利被這個鬼靈精怪的聰明丫頭給鬧得煩。也好給奚銳利這個混賬東西添點堵。
那個年輕人甚至還想問問樸小菱出了什麽事情,看樣子大有憐香惜玉的傾向,想給樸小菱一個安慰。
隻有這個保鏢,沒有太過分,不想把組裏和奚家的關係搞得太僵硬,到時候老大做事情也不方便。所以他才出手,把樸小菱給扣了下來。他把樸小菱往房間裏拽的時候,那個年輕人還想跟他來一場戰鬥,好像能解決了公主,他就能從小嘍囉升級為騎士了。
自己是好心幫奚銳利,結果換來一句“滾出去”。這個保鏢再顧全大局,但也改不了他是混混起家的本質。他們都是向往自由,做事隨心所欲的那類人。能忍奚銳利這麽久,那也是看在老大的麵子上,到了這一會兒,誰的麵子都不管用了!
保鏢鬆開樸小菱,直勾勾地盯著**的奚銳利:“你說什麽?”
奚銳利拍著床,憤怒地大吼:“你是在和誰說話!?出去!滾出去!”
保鏢氣得頭發都快炸起來了,往前逼近一步。一眼看過去,他的眼睛都瞪圓了,眉毛倒豎,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要亂了。不過這剛剛好。
樸小菱趁亂,揉著自己的手腕,悄悄往外走。剛到了門口,就見那個年輕人正探頭探腦地往裏邊瞅,看到樸小菱的瞬間,他的神色鬆快了很多,人也不由自主地往裏邊走了兩步,湊到樸小菱麵前,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他年紀輕,資曆淺,是這裏最說不上話的一個。剛剛也是,看到那個前輩把樸小菱給拉了進去,他想阻攔的,但是被其他人給壓了下去。大家都是兄弟,他們倒也不會對他動手,但是道理講出來,年輕人也就偃旗息鼓了。
不能給老大添麻煩,千萬不能壞了老大的事情。
所以他才忍了下來,但是內心的焦躁卻忍不住,一顆心都懸在了樸小菱的身上。她看著自己笑的樣子,她眼眶紅紅從裏邊衝出來的樣子,她被前輩給拉進去,百般不情願的樣子。
年輕人正在門前往裏張望,就看到樸小菱自己跑出來了,他像是看到了陽光和水,看到了春季的風,看到了希望!
這可不是我壞事了!是她自己出來的!不會破壞老大的安排的!
年輕人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一見鍾情和失而複得都是最難以忍耐的,這是一種衝動,是身體自己做出的選擇。並不受自己的控製。
他見樸小菱沒說話,有點著急,低著頭問道:“怎麽了?裏邊出什麽事了?”
樸小菱才抬起頭,眼淚已經在眼睛中打轉了,但是就是沒掉下來,看起來是委屈的,卻也帶著一股倔強和不服輸。這種碰撞的氣質融合在一起,成了難以言說的味道。
這可真是個美妙的人啊……她渾身透露出的味道,真是讓人難以忽略,更沒辦法忘記。
年輕人完全沒察覺到,自己這個時候已經有些發昏了。昏到什麽都不管不顧,眼睛裏、腦子裏都隻有這一個人,其他什麽都裝不下,再也看不到了。
他想伸手過去,想把她的眼淚給拂掉,想安慰她,想給她一個擁抱,想告訴她不用怕,一切都有自己在前方。我會幫你扛的,我會幫你遮風擋雨,一切都不用擔心,沒關係的。
但是話還沒有說出來,他突然看到樸小菱抿了下嘴,剛剛的所有情緒都不見了。委屈消失了,那股不甘心的倔強也沒有了。她身上吸引人的地方,立刻被她藏了起來,放在一個別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她看起來和平時一樣,平淡,乏味,毫無生氣。一點趣味都沒有了。
年輕人錯愕地愣在原地,反應不過來這是怎麽回事。人見過美妙的花朵之後,是不忍心去看花朵的衰敗的。不論是誰,都會想要留住美好的一麵,想讓那絢爛豔麗的場麵留在自己身邊。
如果留不住,那就會成為難掩的遺憾。心中會想,會記掛,會不停地回味。會猜測,自己什麽時候能再見到鮮花盛開的畫麵,什麽時候,能再次接近那美妙的聖光。
這是一種魔怔,讓人戒不掉的。
樸小菱是一朵藏起光芒的花,給人留下無盡的遺憾。
年輕人的手晚了半秒鍾,沒能握住樸小菱的肩膀,就這麽錯過了。樸小菱悶著頭往前走,神色漠然,和以前一樣。年輕人看著她腳步匆匆,直到消失在拐角處,他才捶了下牆,罵了一句。
讓這麽美妙的人流淚,簡直是禽獸!
不!是禽獸不如!
年輕人正在憤怒,卻聽到房間裏邊傳來吵鬧聲。一般來說,他是不能進奚銳利的房間的,這位公子以前的作風不說,自從醒過來之後,整個人就龜毛得要命。他不喜歡被人看到他身體殘敗的樣子,就不許別人進去。
但是現在,年輕人憋著一股怒意,忍不住了。
自打樸小菱出現在奚家老爺子的視線裏,奚家好像就沒有太平過。或者說,是奚銳利就從來沒有安生過。
最開始的時候,奚家老爺子聽說奚銳利最近認識了一個女人,迷得要命,見天不著家,三天兩頭往外邊跑。那個時候他還沒當回事,畢竟奚銳利以前的脾性放在那裏,萬花叢中過,浪**公子做習慣了的。奚家老爺子想,也不過是個女人,奚銳利再上心,再認真的,也逃不過三個月的命運。到時候奚銳利玩兒膩了,自然是要踹到一邊去的。
後來奚家老爺子就忘了這回事。直到奚銳利出事,陷入昏迷,樸小菱才重新回到他的視線中。那個時候奚家老爺子才發現,這次奚銳利是認真的了,一顆真心終於遇到了自己喜愛的人,非她不可了。
也說不清這是喜還是憂,奚銳利能穩定下來,不再那麽漂著,這是好事。但是偏偏這個對象讓奚家老爺子有點頭疼。她雖然還沒結婚,但是也是有孩子的人。未婚夫還是顧承宣,這基本上可以說是奚家現在最大的敵人了。並且,她是害奚銳利受傷昏迷的人。
種種條件都放在眼前,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樸小菱都不是合適奚銳利的人。
老爺子猶豫過,要不要真正把她變成奚銳利的女人,這真是一個很難選擇的問題。再看她在奚家翻雲覆雨的手段,把上上下下的人都籠絡起來,能從自己手中掏股份,把奚家攪得不得安寧。
這個女人實在是有點可怕,不能留。
結果這個時候奚銳利就醒了。他一反常態,第一次硬氣地跟奚家老爺子頂撞,堅持要留下她。他需要她,他一定要讓她呆在自己身邊。
罷了罷了。到了這一步,奚家老爺子也認命了。奚銳利現在是這個樣子,西家老爺子也不想讓他再生氣。他的身體還虛弱,情緒波動沒什麽好處。
所有的事情都由著他來吧,他想做什麽,我老胳膊老腿還能做得動,就替他辦。將來我不行了,還有誰能幫他?現在就這樣吧,隻能這樣了。
於是奚家老爺子和BA組聯手,各取所需,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
結果到了現在……BA組的人先反了,居然敢跟奚銳利動手了!奚銳利是什麽身份!他們是什麽身份!目無尊上,居然敢趁著銳利身邊沒有人的時候動手!
奚家老爺子覺得自己的胸膛都快要炸開了,一股子怒意在醞釀,憋得他一秒鍾都等不了了。看到奚銳利臉上的青腫時,他更是憤怒,簡直想毀滅了這個世界!
我的銳利啊!他已經癱瘓在床了,腿腳不能動,手臂沒有力氣。他連自己一個人坐著都費勁,想起身都需要別人攙扶,事事都離不開人的照顧。這樣虛弱殘病的人,他們那些人怎麽下得去手!?!
他們人高馬大,那麽強壯,肌肉群發達,居然就對一個臥病在床的人下這麽狠的手!!!
奚家老爺子渾身都在顫抖,他伸出手,輕輕在奚銳利臉上碰了一下。奚銳利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西家老爺子忙收回自己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管家在一邊抹眼淚,一邊哭一邊說:“我們奚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嗎?我們居然就讓別人欺負我們?我可憐的銳利啊……乖孩子,你疼不疼?“
奚家老爺子的臉色更難看了。這是現在所有人的想法,但是沒有人說出來,也沒有人去提。好像沒有人開口,這個事實就不存在一樣,奚銳利被保鏢揍這件事也沒有發生過。奚家還是那個X城第一家,是高高在上的。
但是管家說出來了,他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奚家現在,已經不行了。
連家主都淪落到了這個地步,殘疾,癱瘓在床,精神異常。別人欺負到他頭上來,這也沒什麽奇怪的。隻是作為當事人,奚家的人,都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他們驕傲地活了這麽多年,到了現在,怎麽會願意接受這樣一個落魄的事實?
管家還在抽泣,老淚縱橫,哭得特別傷心。奚家老爺子心力交瘁,他比管家還要心疼,還要痛苦。集團是他的,兒子也是他的。現在再也沒有比他更傷心的人了。
反倒是躺在**的奚銳利,眼神越發陰鷲狠毒,像是沾了綠茵茵毒藥的箭,蓄勢待發。因為虛弱,他連坐都坐不起來。現在他的身體狀況也很糟糕,Blue來給他做了檢查,說是軟組織損傷的麵積很大,最好臥床靜養,千萬不要勉強。
blue走了之後,奚銳利就真地臥床,一動不動。他的下半身知覺都很淺,沒覺得有多疼。隻是上半身挨的那幾拳,始終鈍鈍地疼。還有臉上,嘴角都撕裂了,疼得要命。
但是他的眼神卻和他所表現出的虛弱不一樣。
他看著管家,突然爆出一聲厲吼:“給我閉嘴!”
管家和奚家老爺子都被他給震住了,一臉吃驚,轉頭看他。從那些保鏢鬧完事集體撤退開始,他一句話都沒有說。blue給他做檢查的時候,他也始終保持沉默,由著blue脫光了他的衣服,在他身上摸來摸去。但是他一直沒有出聲。
驟然說話,還是暴怒的狀態,是讓人有點意外。管家更是沒有反應過來,沒料到他會用這種態度來對待自己。管家的觀點一直是家庭主義至上。他以為這種時候,奚家的人更要抱在一起,要更親密才對。
但是奚銳利並不這麽想。
奚銳利陰冷地看著他,重複道:“給我閉嘴!”
奚家老爺子皺眉,出言製止道:“對待長輩的態度呢!”
奚銳利那雙陰冷的眼睛驟然轉向奚家老爺子,聲音低了幾分,但是依舊是帶著怒意:“你也出去!”
管家徹底愣了。
奚家老爺子的眉頭皺得更深:“銳利?”
奚銳利深呼吸,壓下自己的一股子,反問道:“我說什麽,你們聽不到嗎?都給我出去!滾出去!要哭喪出去哭,別讓我聽見!”
奚銳利剛醒來的時候,blue就說過,一定要注意觀察他的情緒變化。他以前多麽風光的人,天之驕子,人人追捧的角色,高高在上是習慣了的。現在驟然癱瘓在床,便溺都需要被人幫忙,這個反差太大了,怕他接受不了。
奚家老爺子覺得奚銳利不是那種脆弱的人,不至於這麽快就受到打擊了。再說,現在癱瘓也是暫時的,他還正在康複,一點一點慢慢來,總會好的。有希望就好,他的手不是正在恢複力氣嗎?
不過blue提出來了,奚家老爺子也記在心裏的。奚銳利剛醒的時候,奚家老爺子看他也隻是容易生氣,情緒起伏比較大。blue說這是正常的,一方麵他心中憋悶,這是肯定的。自己愛一個女人,卻被這個女人害成這樣,他怎麽會甘心?
另一方麵,情緒其實也是受生理因素支配的。他現在癱瘓虛弱,很多功能指標都會改變,大腦分泌的刺激因素也有變化,所以情緒受這些因素指揮,也是有不同的。
因為生理上的那些,一時半會是沒辦法的,隻能慢慢恢複。blue建議奚家老爺子平時都陪陪他,平時多開導他,偶爾帶他出去散散心,不要總是憋在家中,會讓他的煩躁擴大的。
奚家老爺子還在想要怎麽帶他出去,他現在行動不方便,出行是很困難的。就算出去了,上廁所也是個問題。他的腿是不會動的,外邊的馬桶又髒,他肯定不願意用。
最關鍵的,他願意以這副身體去見人嗎?
如果隻是腿腳不能動,那還好一點。奚銳利以前是很豁達的人,大概不會覺得這有什麽。偏偏……他的那個部位也不能用了。不管怎麽刺激都沒有反應,像是死了一樣,什麽動靜都沒有。
別人用眼睛是看不出來有什麽變化,但是奚銳利自己知道,他就會介意。別人看他的腿,他會覺得別人是在看他腿之間,然後他就會覺得對方是在嘲笑他。
他流連花叢之中的人,到現在居然連流連花叢的資本都沒有。
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好在奚家老爺子覺得他也隻是容易生氣而已,情緒沒有其他問題,也不是太緊要。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奚銳利所表現出的陰森冷酷,好像已經超出一個正常範圍了,已經不是能理解的了。
奚家老爺子怔忪半天,反問道:“你跟我說話?”
奚銳利平躺在**,渾身有知覺的地方都在疼,疼得厲害。他從來咩有受過這種疼痛,他一直是順風順水地成長,沒受過什麽挫折和磨難。要說他人生中最大的困難,就是出任K國際總裁這個位置。其他的時候,他都是在享受著生活,享受著生命。
他所有的苦難,都吃在了樸小菱的身上。並且是走到這個年紀了,突然摔了一個超級大的坑,把自己跌得渾身粉碎,再也拚不起來了。
他疼得厲害,疼得想哭。但是有人哭了,他的心就硬了下來,也狠了下來。奚銳利心想,有些地方硬不起來了,但是我的心腸可以憑我自己做主。
奚銳利的呼吸起伏不均,總體是急促的、
奚家老爺子看他這個樣子,也是心疼的。但是他現在已經表現出極大的偏執,奚家老爺子就不能任由這這麽放縱下去。孩子是自己的,做錯了也該是自己來打。子不教父之過,這是中國人的老話,奚家老爺子在洋人的地盤生活,但是也不會忘本。
但是奚銳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奚銳利冷淡地看著眼前的這兩個老人,淡漠地問道:“難道要讓我用奚家家主的身份請你們出去?”
奚家老爺子錯愕。
管家倒吸一口氣,反問道:“銳利!你說什麽呢!?”
奚銳利怕他們真聽不清似的,又補了一句:“還是說,讓我用K國際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來請你們?”
管家還要說什麽,奚家老爺子拉住他的袖子,把他拖到自己身後。管家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裏,人就憋悶得不行,臉都紅了。奚家老爺子往前走一步,居然已經平靜下來了。他看著奚銳利,淡淡地說道:“你讓我們出去,有你的理由,我們可以出去。但是你自己想清楚,你手裏到底有多少股份?”
這次換奚銳利自己愣住了。
奚家老爺子不再看他,轉身就走。管家看看奚家老爺子的後背,又看看奚銳利瞪著眼茫然的樣子,來回看了幾次,最後一咬牙,一跺腳,跟著奚家老爺子一起出去了。
出了門之後,管家問道:“什麽意思啊?”
一直到穿過走廊,到了小客廳,奚家老爺子才歎口氣,說道:“我懷疑……銳利現在精神不太正常了。他連自己手裏有多少股份都說不清楚、”
管家嚇了一跳,立刻就要返回去。
奚家老爺子拉住他:“你幹什麽去!?”
管家急得跳腳:“那不能留他一個人在房間裏啊!他本來身體就不行,現在是這個樣子,精神再出點什麽問題,我們奚家可怎麽辦啊!?”
奚家老爺子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房間裏,奚銳利的手漸漸握成拳頭,抓著身下的床單。他也需要好好想想,他也需要冷靜一下。因為,在聽管家哭哭啼啼的時候,他發現……
他的下半身完全沒有知覺了。
是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他的手在被子裏,用力掐了自己的腿,沒有感覺。他掐了自己的腰,還是沒有感覺。就算是他現在手上的力氣小,用不了多大的力,但是自己的下半身是一點點感覺都沒有。
不僅僅是不會動了,是徹底失去感覺了。
什麽感覺都沒有。然後奚銳利在被子下摸了自己*,自己的手握上去,什麽感覺都麽有,不知手是冷是熱,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道。可是他才發現,那個地方正在淅淅瀝瀝地往外滴落**。
自己……失禁了。
奚銳利被這個事實給嚇住了,反複摸了很多次,他才敢確信。這是真的。
奚銳利惶然不知所措的時候,樸小菱從主樓跑出來,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到哪裏去。她漸漸從痛苦之中掙紮出來,跑開季雁芸帶給她的負麵影響,開始用理智思考問題。
這個時候,她就特別想回到顧承宣的身邊。這是一種感情需要,是一種本能衝動。也是認真思考之後得出的結果。她發現自己哪裏都不想去,隻想回到顧承宣的身邊。
她還是想一家三口在一起,能和顧承宣、念念在一起。
至於自己會給人帶來災禍……那能怎麽辦呢?我天生如此倒黴,那該怎麽辦呢?如果我回到顧承宣身邊,會不會讓他們再次遭受磨難?會不會讓他們不幸?
想到這裏,樸小菱又陷入矛盾和自責之中,無法衡量這之間的關係。她想不出個所以然,不知道該怎麽辦,思緒亂糟糟的。
眼前最關鍵的,也是她最想知道的,就是顧承宣現在怎麽樣了。她看得出來,奚銳利門前那個年輕人是個性格衝動的人,他的定性沒多好,如果從他入手,肯定能突破的。倒也不指望他能幫自己什麽,隻要給自己提供一些信息就可以了。
隻要告訴我,顧承宣怎麽樣了,讓我知道,那就夠了。
樸小菱在宅子裏漫無目的地走動,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一個花園。她無意識地就往深處走,到了這裏的,已經是很偏僻的地方了,沒什麽人,花園也沒有修整過,到處都是雜草。
周圍你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嘈雜,也沒有人來打擾自己。樸小菱幹脆在大石頭上坐了下來,自己想自己的事情。她不知道,在前邊的主樓裏,正發生著一起**,是她很希望看到的。她也不知道,在X城的邊緣,BA組的地盤之中,和他們老大一起喝酒的人……就是顧承宣。
同樣是她想看到的,是她最最期盼看到的。
顧承宣放下酒杯,輕輕搖頭,用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語向對麵的人說道:“說實話,這個酒很是一般。”
對邊一個留了絡腮胡的男人哈哈大笑起來,絲毫不覺得尷尬,也沒有生氣,隨口說道:“難道你見過更好的紅酒?”
顧承宣:“Lee,你該知道,我能做出那樣的承諾,就一定能搞到世界上最好的酒。”
叫Lee的人立刻擺手:“你千萬不要認為,我坐在這裏和你一起喝酒,隻是因為我們剛剛談成了一起買賣。你應該知道的,我欣賞你,我欣賞你身上的品質。你們東方人,真是厲害,實在是太有魅力了!”
顧承宣也不拿喬,嘴角輕輕勾了一下,算是愉悅地接受了他的讚美:“感謝你的讚美,作為饋贈,我會讓你嚐到最好的酒。我現在要撥電話給我的助理,你介意嗎?”
Lee猶豫了一下,旋即一拍大腿,豪氣衝天地說道:“你太見外了!我們現在是合作夥伴,盡管通知你的助理,沒關係的!”
顧承宣眼中的笑意更深,給莫森打電話,讓他把自己珍藏的酒拿過來一瓶。顧承宣沒有報地址,不過這沒什麽影響,莫森一直在找他,定位係統開了很多,隻要有這一個電話,莫森就能確定他的位置。
掛了電話,顧承宣放下酒杯,觀察Lee的表情。很好,他的眼神沒有什麽變化,是有點遲疑的,但是這個在合理範圍之內。畢竟現在他的老窩暴露了,假如自己有什麽想法,要對他做點什麽,那也是很簡單的事情。
不過顧承宣沒打算撕破這段剛剛建立起來的關係。BA組身上有利用的價值,從商業的角度來講,他們是很有發展前景的,對自己在X城的發展會有幫助。另外,樸小菱還在奚銳利手上。
這是自己首要考慮的問題。
當時顧承宣帶著樸小菱躲避,樸小菱完全嚇傻了,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原本就因為季雁芸,一直處在失神的狀態,驟然遭遇襲擊,人都是呆呆的。
顧承宣隻有自己一個人,沒護住她。顧承宣簡直要懊惱死了,恨不得自己揍自己一頓。不過他當時的處境也沒多好,他被奚家的人移交給BA組,完全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但見到BA組的老大Lee的瞬間,顧承宣就知道,這件事還沒有到頭。還有回轉的餘地,並且是很大。Lee是個精明的男人,能從他的眼睛中看出來,他扣下自己,不是為了單純的發泄。
而是想謀求更高更遠的發展。
這種期翼是會在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顧承宣透過那雙眼,看到了他的渴望,看到了他的野心。人隻要有欲望,就很好操控了。
談判向來是顧承宣的特長,他的話不多,但是每一句都在關鍵點上。他開出了適當的條件,循循善誘,然後就和Lee建立了長久的聯係。這完全沒什麽難度,很輕鬆的事情。
到了現在,是說重點的時候了。
顧承宣放下酒杯,眼睛看著Lee,聲音稍微沉了下來:“你應該明白,我想說什麽。”
Lee笑著搖頭:“我知道,但是這件事,你知道的,是有些難度。”
顧承宣:“你如果知道我想說什麽,你就不會說有難度了。這很簡單。你選擇了我,就應該放棄和奚家的合作。”
Lee一臉惋惜:“但事實上,和奚家做合作的,並不是我。是我的女人,你們中國人,她是個美妙的人。”
顧承宣的眼睛眯起來,單憑這一句話,很多事情都可以串聯起來了。
顧承宣強調:“你應該明白,我願意和你合作的基礎,就是從奚家救人。”
Lee:“現在你要救你的女人,但是卻要我去傷害我的女人。這不太公平,顧,你應該明白的,我們的合作是商業上的共同發展,是一起賺錢。女人之間的事情,應該交給她們自己去處理。”
顧承宣的臉色漸漸難看了:“但是我的女人,我當然要寵著。我隻要你一句話,我進奚家的時候,你要如何做?”
Lee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我已經說了,這並不是我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