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對顧承宣確實是充滿愧疚的。當年莫憶文把這個孩子留給他,他接下了這個任務,就一門心思想把這個任務完成。不光是要完成,還要做到最好。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種可以將自己和莫憶文聯絡起來的方式。
他深愛莫憶文,可惜到最後,這個女人從來沒有屬於過他。
福伯倒也不會覺得嫉妒,他年輕的時候氣盛,要麵子,根本不會放任自己沉淪在那種負麵的情緒之中。隻是莫憶文死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還是會悲痛,心如刀絞,難過得無法自持。
假如有那麽一瞬間,不用太久,一秒鍾也可以。有那麽一點點的時間,她是屬於我的,那該多好?
可是,沒有機會了。即使到了最後,莫憶文含著淚求他幫忙,那目光也是清澈又冷靜的。是克製的,是沉穩的。那是談判的目光,不是麵對喜歡的人時,該有的目光、
有感情,卻沒有悸動,沒有衝動,沒有其他波瀾漣漪。
那是福伯這一生最痛苦的時刻,像是地球要毀滅,這世界就要到末日了。有那麽一兩個瞬間,福伯覺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心髒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緊緊攥住,用盡全力捏住。疼。特別疼。
但是福伯清楚地知道,自己還不能倒下。自己不能沉淪,不能就這樣放棄自我。因為他身上還有責任,還有一個重擔。他背上還有莫憶文給他的希望。
試想一下,莫憶文在臨時之前,是來求我的。她把她最迫切最渴望的事情,交給我來辦了。有那麽多的人,她都沒有去求。到最後,她是來求我的。
生時沒能在一起,他們一直保持著平行的主仆關係。但是下一世,和莫憶文有關聯的,唯一有關係的,是我。隻有我。占據了她生命的最後一刻,這是我獨有的,別人都沒有。
她的希望也在我肩膀上,這是別人都不知道的。是屬於我和她的秘密。有這個秘密將我和她連接在一起,下一世,說不定我們是可以在一起的。
福伯當年年輕,在感情欲望和事業之中均衡,努力找到一個平衡點。他一直想著自己是莫憶文最後的囑托,那些年頭,福伯都靠著這個念頭過來的。隻要這樣想著,他就有動力,就可以堅持下去。
結果,就形成了顧承宣如今的局麵。
福伯實在是太迫切了,他的目標明確,毫無雜念。他就是要把顧承宣照顧好,身體健康,也要有能力和強硬的手腕,能勝任STLLA集團的總裁。
他太關注這兩方麵的內容了,這是他以為的,莫憶文所想看到的。他想,莫憶文一定是希望顧承宣健康的,身體要好。除此之外,顧承宣也要很出色,要很優秀,他的名字要響徹全球,要直達雲霄。
那樣,天堂的莫憶文可能才會感覺到,顧承宣是成功的。自己才是算完成了自己的諾言了。
但是福伯忽略了,一個孩子的性格塑造,也是很重要的。甚至可以說,這對一個人來說,是最關鍵的部分。假如莫憶文在世的話,肯定是最關注這方麵的內容。
但是福伯當時被顧家接二連三的變故給打個措手不及。即使他能力再強,但是顧家的家業實在是太龐大,隻有他一個人去撐,還是困難的。再加上,顧承宣還小,沒有經驗,不但不能獨當一麵,反倒還要福伯在一旁指點他。
福伯那段時間是很忙的。真正做到了腳不沾地。他每天也就是晚上回到顧家的大宅裏,檢查一下顧承宣的功課,指出他的錯誤之後,給他上一番課。然後他會服侍顧承宣去就寢。
當時顧承宣的狀態很不好,驟然失去母親,隨後父親和祖父都病逝。他也還是個孩子,內心惶恐,對未來不知所措。抬起頭環顧四周,他總是內心一片惶然。
他那段時間暴瘦,福伯也發現了的,但是他實在分不出更多的心思去關心他的心理狀態。福伯隻能在晚上親自伺候他,陪他睡著,讓他知道有人在身邊保護他,讓他安心。
福伯也就是那個時間段能睡上兩個小時。隨後,等顧承宣睡熟了,他就要起床,繼續去收拾顧家那些野心勃勃的家夥。
累麽?
當然累。但是可以堅持下去。或者說,福伯是很樂意做這樣的事情的。他有野心,有能力,有手腕,做起來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趁手的事情。
更何況,這是莫憶文留給他的遺願。他當然是享受這個過程的。
隻是當福伯意識到,對顧承宣的教育,還缺少了一方麵性格和心理上的培養,那個時候,已經晚了。
顧承宣已經在STLLA集團總裁的位置上坐穩了。他是最年輕的總裁,甚至可以說是年少,他意氣風發,十幾歲,最是自我的時間段。加上之前福伯近乎魔鬼般的訓練,他的性格已經成型了,骨子裏帶上了偏執和執拗的部分,很難改變。
後來福伯有心去影響顧承,不指望能徹底將他轉變過來,最起碼能讓他有點好轉。但是這都是徒勞的,他內心的陰霾實在是根深蒂固,這麽多年,一點都沒有好轉。
反倒是在總裁這個位置上坐久了,顧承宣這個人越來越暴躁偏激,脾氣越來越壞。龍城很多人談起顧少,臉色都要變上一變,不為別的,因為顧少在外的劣性實在是不少。
每次福伯聽到這種話都很難過,顧承宣是個好孩子,他骨子裏其實是很善良溫柔的人。隻是他太敏感,被那些傷害給蒙蔽住了雙眼,所以行事乖僻張揚,給公眾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有時候福伯會想,這麽好的孩子,可是隻有我能看到他內心的柔軟,這真是太不公平了。福伯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錯,即使顧承宣對此並不表現出什麽在意的情緒,但是福伯自己會很不舒服。
他一直覺得虧欠顧承宣,這麽多年一直都無法釋懷。他不知道怎麽該怎麽去彌補,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年那個孱弱的小孩,現在已經如此強大了。反倒是自己,老了。
一直到後來樸小菱出現。福伯很驚訝地看到了顧承宣身上的變化,一點一點,不管中間有過怎麽樣的爭吵和分離,不管有過什麽樣的消沉低落,但總體來說,顧承宣是在朝好的方向發展的。
這真是太難得了!他開始有了作為人最基本的情感,從半空中飄落下來,踩在實地上,站在人群之間。他身上有了人情味,有了很現實卻很美好的情懷。
誰能想到,會有那麽一天,顧家大少能體諒別人?不說體諒,單單是讓他站在別人的角度上思考問題,能換一個視角去看問題,這就足夠讓福伯驚訝的了。
也讓福伯開心。所以福伯對待樸小菱的態度一直很好,他很喜歡樸小菱,一方麵是樸小菱的性格確實很好,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顧承宣。
如果樸小菱呆在他身邊,能讓他少一分偏執,更多一些開心和幸福的感受。那就讓樸小菱一直呆在他身邊好了。福伯承認,自己這種想法是有點自私的,但是為了自己養大的孩子,為了莫憶文的孩子,他願意這麽自私下去。
也是人之常情。
福伯想過,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隻有顧承宣和樸小菱能好好相處,他們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攜手到白頭。這就足夠了,其他的事情,他可以來扛。
他現在是老了,但是餘威猶在。他還是能堅持幾天的。
他們年輕人,就去過自己的二人世界。其他閑雜的事情,都不用操這個心。福伯還能幹得動,福伯還可以去替他們經營一個美好的生活的。
但是……
福伯沒想到,顧承宣會突然一個人回國。不帶那些手下也就算了,但是怎麽能不帶樸小菱呢!?
對顧承宣來說,樸小菱就是他的一劑良藥,是拯救他內心靈魂的絕妙處方。福伯知道,隻有樸小菱在他身邊,他才能安心,才可以表現出如今這一切平和的局麵。
他們兩個在相處的時候,看起來好像是樸小菱很依賴顧承宣。很多事情都需要顧承宣去安排去解決,樸小菱在他的庇護之下,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生,凡事都不用她過目,不用她操心。
但事實上呢?
其實是顧承宣離不開樸小菱啊!
樸小菱這個人,自小就是獨立堅強的人,她可以做到轉身就走,態度堅決,絲毫不給自己留任何反悔的餘地。當初不就是這樣從顧承宣身邊走開的嗎?哪怕挺著大肚子,或者後來一個人艱難地帶著孩子,生活困難艱難,她都沒有想過回來。隻要她回頭,就會有優渥的生活等著她。但是她始終沒有。
反倒是顧承宣。在樸小菱走掉的那幾年,意誌消沉,整個人的狀態特別糟糕。他閉關沉默了將近一年,才漸漸從那個讓人震驚的事實中清醒過來。之後他花一年的時候讓自己接受這個時候,讓自己認清楚,樸小菱這個狠心的女人,確實拋棄自己走了。
再後來的一年,他慢慢修補自己的心,讓自己好起來。但當時,顧承宣自己無意識,福伯在旁邊看得很清明。他轉變,卻還是朝著樸小菱希望的方向去改變。
這是好事,是積極健康的,是朝向一個好的方向。但是也證明了,他還是沒有走出陰影。不管樸小菱在不在他身邊,他都離不開樸小菱。
還是內心性格的塑造不到位吧。在情感上,顧承宣一直是脆弱的,他需要一個依靠,一旦確定了那個人,就再也改變不了了。
這是他的弱勢。他離不開樸小菱,也不能離開樸小菱。這是他應該傾盡全力去避免的事情,他應該把樸小菱留在他身邊,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放手。
福伯原本是這樣想的。
但是沒想到,兩個人這次居然鬧到分手的地步。居然;連孩子都不管了,也不考慮念念將來會怎麽樣,就這麽分開了。
最可氣的是,顧少居然就這麽回來了!?
他這是要做什麽呀?!難道是打算徹底一刀兩刀?不管樸小菱了?不打算再跟她和好了?
不然幹嘛這麽絕!?現在一回國,那不就是表明態度了嗎?且不說外人看著會想什麽,單是樸小菱那邊,要是知道了他回來龍城了,那不是要寒心了嗎?
福伯著急死了。
再者,要是被外人給利用起來,那確實也是很糟糕的。顧承宣這個舉動基本上就表明他和樸小菱恩斷義絕了,沒有關係了。以前那些蠢蠢欲動的人,還會顧忌顧家的麵子,忌憚於顧承宣的手段,不敢對樸小菱動手。
但是現在呢?
一方麵是把樸小菱推倒危險的漩渦之中了。另一方麵……顧承宣難道就不擔心,她會被別的男人染指嗎?
她是那麽好的姑娘,懂事又乖巧,機靈得要命,那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過來就讓人心頭跟著一顫。這樣的人,有多少人在暗中覬覦她?以前她是顧承宣的人,是顧家未來的少夫人,沒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顧承宣這邊宣布棄權,那會有多少人冒出來?
樸小菱要是遇到一個年輕有為,又溫柔又體貼,還風趣幽默的男人,要是動心了可怎麽辦?老實說,要是其他的事情上,福伯對顧承宣是很有信心的。但是換到樸小菱身上……
福伯就不敢保證了。
樸小菱不愛權勢,不愛金錢,不看那些虛浮的東西。她單是看這個人,她喜歡了,就是好的,不喜歡的,給再多錢買太好看的衣服也不要。
顧承宣的脾氣那麽壞,現在還跟人吵架,轉身就走。這可都是扣分的點。要是被別人給比下去了,他這輩子都追不回樸小菱了啊!
福伯真是想把這個顧承宣給踢出去,想給他買一張機票,把他連人帶行李都給塞到飛機上,讓他乖乖地回X城。一定要把樸小菱找回來,不找回來的話,他人也不用回來了。
福伯氣急了,甚至想。如果沒有樸小菱,顧承宣也就不用給他送終了。
結果這些話還在心裏邊醞釀,正對上顧承宣疲憊的目光,聽到他說:“福伯,我好累啊。”
顧少居然會這樣說。
他說他累了,他表現出他滿心的疲憊,那一雙眼睛毫無神采,連平時的萬分之一淩厲都不及。是那麽虛弱,那麽委屈,還帶著自疑和不確定。他的目光也柔和了下來,卻也顯得陰沉了。
這不僅僅是超出福伯預料的事情,更是讓福伯膽戰心驚。畢竟這是從來沒見過的事情,在福伯的印象之中,餘生也不會看到的。
顧承宣一直是精力充沛的,不管什麽時候,他都能保持頭腦清醒,在處理事務的時候,遊刃有餘。他一直保持那種狀態,這麽多年了,還從來沒有變過。哪怕是生病的時候,受傷的時候,他躺在**奄奄一息的時候,也都沒有過這麽……
認命的表情。好像是放棄了,不想再掙紮了,不願意再和命運抗衡了,什麽都不想做了。
他不會說自己累的。從來都不會。他知道STLLA集團這龐大的家業都落在他一個人的肩膀上,這是他必須扛下來的責任,沒有人能代替他。隻能是他自己來。如果他退縮了,那STLLA集團就完了,顧家就完了。
顧承宣一向不是辜負別人心意的好孩子。十幾對接手STLLA集團總裁位置的時候,福伯就看出來了。宅子裏對他好的人,他嘴上不說,心裏都記著呢。等自己坐穩了總裁的位置,他一點點都報答了。不管是從什麽方麵,都努力給那些人最好的。
包括福伯。
福伯其實一直沒想明白,顧承宣到底為什麽這麽心甘情願地繼承了STLLA集團總裁的位置。毫無怨言,一直做到現在,把這個帝國的疆土拓展到現在的範圍,讓顧家在世界範圍內這麽著名。
是他自己的野心?還是驟然失去父母,抱著懷念父母的想法,去做他們以前做過的事情?還是說,隻是為了現在還在世上的人。
比如福伯自己。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福伯都擔心,顧承宣這麽強迫自己去做那些複雜的統治工作,隻是因為想要報答自己。但這不是福伯的初衷,他不想要任何報答,也不指望顧承宣能感激自己到什麽程度。他什麽都不缺,從金錢到地位,福伯應有盡有。
他也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一己之私,為了自己內心那一點迷戀,就把那個孤立無助的孩子給推上了一條艱難的道路。
所以顧承宣說他累的時候,福伯的心跟著跳了一下,心想,我終於把他逼到絕境了嗎?
於是,往下的話,福伯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顧承宣年少的時候,自己逼著他去學那些權謀和手段,給他一段根本不夠去完成的時間,也激發出了他的無限潛力。很多人都說,顧家大少天生適合做總裁,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就把握住關鍵,成功上位。
說這話的人一定不了解顧家,不知道顧承宣的生活有多艱難。
那段時間的痛苦,有一部分是親人去世的悲傷,另一部分,就是被福伯強迫出來的。好不容易這些年,STLLA集團穩定下來了,顧承宣才從那份痛苦中走出來,難道自己還要再逼他一次嗎?
以前是逼他向上,努力拽著他不停地往上走。現在呢,連他的感情生活都要逼迫他,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他的生活是不是,太過壓抑了一些?
福伯真是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暗自歎了口氣,轉身走了。
留他在宅子裏沉淪的話,福伯並不想說。私心裏,他還是想讓顧承宣回到X城去的。他還是想讓顧承宣能去把樸小菱找回來,他們兩個人能一起生活,相伴一生,永遠不分離。
但是顧承宣一句“我累了”,福伯心疼得要命,自己的心都跟著要碎了。不管怎麽說,顧承宣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自己疼他愛他,不忍心看他太痛苦。那些教導的、指引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福伯兩廂為難,沒想到自己做了一輩子的決策,甚至還做出過主宰STLLA集團命運的決定。結果到了晚年,卻在小輩人的情感事情上猶豫不決。到了這把年紀,居然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顧承宣回來之後睡眠一直不好。福伯也跟著睡不著覺。兩位主子情緒都這麽低落,下人平時做活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惹出到什麽麻煩。整個顧家老宅都越發寂靜,到處都安安靜靜的。
福伯琢磨著總這樣也不是辦法,要不然還是把念念小公子先接過來,別的不說,最起碼先讓家裏熱鬧一些。保不準念念一鬧,氣氛出來了,顧承宣心裏就想樸小菱了,就想去找她回來了。
這件事,福伯沒打算跟顧承宣商量。他在顧家還是能說得上話,這種小事,到時候連解釋都不用,沒有什麽關係。
福伯準備跟X城那邊聯絡的時候,突然接到三三的電話。三三最近經常跟老宅通話,這個時間點來電話倒也不奇怪。這個丫頭有腦子有膽識,反應快還會布局,關鍵是對樸小菱足夠衷心。福伯很看好她,覺得她來接自己的位置,沒有什麽大問題。再稍微培養一下,多些經驗,就可以了。
所以平時福伯總是有意無意地去提攜三三,遇到事情的時候,會從側麵點一下,讓她了解到,事情該怎麽做才最合適。三三也能感覺到這一個層麵,她也是有心向上,很願意學習的人。瓶水在不打擾福伯的基礎上,會主動聯絡福伯。
有事情的時候就匯報事情。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也會找福伯聊兩句。
福伯的博學程度簡直超出了三三的預料範圍,福伯不單單是懂得多,他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思維方式,在談論問題的時候總能表現出他強大的邏輯。這都讓三三吃驚,每次和他聊天,都覺得自己重新接受了一次啟蒙。不僅僅是獲得知識,更是在思維方式上得到了一次新的塑造。
受益匪淺。關鍵是,這種新奇感能保持在每一次的交談之中,從來不重複。
不過這一天,三三找福伯可不是閑聊的。福伯一接起電話,三三直接說道:“找到小姐的下落了,在安珍那裏。”
饒是福伯見慣了大風大浪,什麽坎坷都扛過來了,聽到三三這句話,也跟著嚇了一跳。他想過更嚴重的情況,比如樸小菱是被什麽人給綁架了,用來威脅顧家。這倒是還好的,對方要威脅自己,那就說明他們是有目的,隻要滿足了他們的目的,一切都能解決。
這世界上能用錢解決的問題,根本就不算是問題。不管對方是要多少錢,還是要爭取什麽利益,顧家難道滿足不了對方?
哪怕是要顧家傾家**產,那也沒什麽好猶豫的。也不用可惜,人在的地方才是家。隻要人還在,想打翻身仗,那還不簡單?
這已經是福伯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況了。並且他也想了應對措施。雖然現在顧少擺出了這副絕情的姿態,但是福伯相信,假如樸小菱真地出了什麽意外,他是不會不管的。
不管付出什麽代價。
最嚴重的也就是顧家這幾十年積累下來的家業。這真是沒什麽關係的。福伯舍得給,顧承宣也舍得丟開手,那就沒有什麽影響。
但是現在……
跟安珍扯上關係的話,那就不是金錢利益關係那麽簡單的事情了。安珍是樸小菱的生母,但是當年是有了恩怨情仇在其中,她並不是因為喜歡孩子,才生下樸小菱的。
樸小菱對安珍來說,根本不像是女兒,更像是一個複仇的工具。是她報複樸孟書和莫憶文的手段。這樣的工具,用完就可以扔了,根本沒必要留存下來。她自己看著,也隻會平添煩惱而已,沒有幸福,沒有快樂,根本不會有母女之間的和諧相處。
幸好當年莫憶文去幫樸孟書照顧孩子,不然一個大男人,根本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也請不起幫傭,樸小菱跟著樸孟書肯定是要吃苦的。
多虧了有莫憶文,樸小菱才能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安珍這麽多年都沒有想過去找自己的那個女兒,就充分說明了,她根本就不想認這個孩子。或者說,她是在回避這個孩子的存在,不去想,不去見,就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那些悲慘的事情。
她就可以如此平靜地生活下去,以為自己的人生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樸小菱的存在,就是在提醒她那段過往,要讓她想起來,她有過一段那麽失敗的感情。這是會讓她想起她的痛苦的,會讓她回憶起當年的一切。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兆頭。
現在是樸小菱自己去找的她,還是她強行把樸小菱帶過去的,這都未知,很難去推斷會發生什麽事情。總之樸小菱現在和安珍在一起,不會是件什麽好事情。
這隻是在安珍的立場上來想,在安珍身邊,還有其他的人——餘宛珊和餘斯博。
餘宛珊就不用說了,當年顧承宣和她有婚約,是因為樸小菱的出現,顧承宣才取消了和她之間的婚約。餘宛珊是個要強的人,她要麵子,希望能站在所有人之上,被顧承宣單方麵退婚,她是絕對不會原諒顧承宣和樸小菱的。
另一方麵,她也確實喜歡顧承宣。她一心愛慕者顧承宣,真正欣賞他。結果,被心愛的人給拋棄了。這份痛,她大概是能記一輩子的。樸小菱要是去了餘家,那真是羊入虎口。
最讓福伯擔心的,還是餘斯博。
這個人野心太大,甚至比羽嘉言還要難纏。他比羽嘉言更多了一份心狠手辣,也比羽嘉言能忍下屈辱。他能蟄伏這麽長時間,就等一個翻身的機會,這麽多年,根本不會放棄。
之前顧承宣到X城來做手術的時候,他也出現過一次。那個時候他就表現出了想要認回樸小菱的想法。他帶著明確的目的來的,就是要利用樸小菱。
顧承宣當然不同意。
當時鬧了一場,顧承宣受了些刺激,才導致手術時間提前。失明的後遺症也是因為此,算起來,餘斯博也是福伯如今的頭號敵人了。
樸小菱在安珍那裏的話,就意味著她是處在餘斯博的視線範圍之內的。安珍和餘宛珊會對她做什麽,已經是很讓人擔憂了。再加上餘斯博……
福伯覺得這次事情可嚴重了。不是顧承宣還在這裏耍脾氣,強著不肯服輸那麽簡單就可以解決的了的。
福伯折返回去,在顧承宣房門上敲了敲。
現在已經很晚了,但是他知道,顧承宣還沒有休息。自從從X城回來以後,他的失眠症更嚴重了。福伯也不打擾他,但是知道他在房間裏,經常是輾轉反側到天亮,才能稍微睡上片刻。但是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自己驚醒。
他現在每天的睡眠時間都被壓縮到最低了。以前集團最忙、危急最大的時候,他的休息狀態都比這個時候要好很多。他現在的精神狀態確實很不好。
福伯交代下人,晚上的時候,一定要保持安靜。這個時候就算顧承宣沒有睡覺,但是安靜下來躺在**小憩一會兒,也比瞪著眼看天花板要好。
不過今天,也顧不上那麽多的事情了。
房間裏沒有回應。
福伯又敲了一次,沒等到裏邊的人說話,他直接自己推開門進去了。果然,顧承宣的台燈還亮著,他正拿著一本書在看,聽見聲音根本不抬頭。
他最近總是這樣,不太想和外界溝通交流的樣子。很多時候,他都會對身邊發生的事情選擇無視。就好像根本沒發生一樣。
福伯輕輕歎了口氣,走過去,摸了摸床頭的牛奶。已經涼了,他還是沒有喝。
顧承宣這才抬起頭,淡淡地看福伯一眼。
福伯暫時放下牛奶的事情,言簡意賅地說道:“有樸小菱的下落了。她——”
“不用告訴我。”
顧承宣打斷福伯的話,看樣子是根本不想聽後續。他自己都是這種態度,完全不聽和樸小菱有關的事情。
福伯呼出一口氣,強忍著自己揍他一頓的衝動,把心裏的火氣給壓下去。真是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這麽大脾氣?有什麽是比愛人陪在身邊更重要的事情?
愛就是愛,怎麽會有那麽多的曲折呢?
這些年輕人啊,真是不知道什麽東西才是最應該珍惜的。福伯活了這大半輩子,一隻腳已經跨進黃土之中了,回想自己的過去,最遺憾的也就是跟感情相關的部分了。
當年要是早些告訴莫憶文自己的心意,是不是還有機會去爭取一下?到了最後的關頭,自己才表現出來,已經太晚了。沒有時間了,莫憶文的心也被被人給占據了。
這是他最懊悔的事情。他想了半輩子,一直覺得,如果能重來一次,他一定要遵循自己的本心。愛就是愛,愛就說出來。想和誰在一起,那就去爭取。就算不成功,也還有努力的機會。
可惜時間不能倒流,他沒辦法再活一次。
但是看著這些年輕人,看著他的晚輩,看著他們還走了同樣的彎路,福伯是痛心的。可能也是有移情的效果,他自己沒辦法回到過去改變曆史,就不希望這些孩子們也留下任何遺憾。
是為了顧承宣好,也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安慰。
福伯把牛奶杯放下,暫時忽略了這個問題,直接了當地說道:“你必須要聽。樸小菱現在和安珍在一起。”
顧承宣立刻坐直了身體,抬手就去掀蓋在身上的薄毯,一邊說道:“和夢城聯絡!”
顧承宣的感覺一向比任何人都要靈敏,包括福伯。一句話之後藏著的深意,即使現在知道的條件很少很少,少到可憐,他也能在瞬間做出判斷,推測出不同的結果。
然後,從這些不同的結果出發,去找最快速的應對方法。
其實福伯第一瞬間根本沒明白,為什麽要聯絡夢城。畢竟顧家和夢城季家的聯是很少的,這兩家的交情不深,在商業上的合作也不多。也就是樸小菱來了之後,顧承宣作為個人,和季雁芸的溝通稍微多了一些。
但是現在季雁芸人在X城,很長時間都沒有回家了。
現在要和夢城聯絡,而不是季雁芸,也就是說,顧承宣想溝通的,是季函臨?
福伯想了好長時間才明白這中間的含義,心瞬間沉到了底。果然,這次的事情,沒那麽簡單,不是單純用錢就能擺平的。
而在X城,某處居民樓之內。
這是一處老式的公寓樓,能用來形容這個地方的詞語,隻有破舊。實在是太破了,這棟樓不知道建成有多久了,總之牆壁都發黃了,窗戶也發出“吱吱”的老舊聲響,到處都充斥著發黴的味道。
樸小菱吃了藥,躺在**,還是覺得口幹舌燥,渾身乏力,特別難捱。她從顧承宣那裏離開之後,就開始發高燒,一直到現在,才剛剛控製住溫度。但是還是沒有痊愈。
樸小菱覺得很渴,很想喝口水。她費勁地睜開眼睛,看到床頭放著水杯,已經沒有蒸汽冒出來了,想來也是一杯涼水。這個地方實在是有些年頭了,居然連暖氣都沒有供應。現在還是冬末春初的事情,即使外邊的冰雪在消融,但是溫度還是很低的。
尤其是晚上,徹骨寒冷,凍得人骨頭縫裏都是疼的。房間裏還隻有一床被子,帶著潮濕,沉甸甸的,卻一點都不暖和。
在這裏的日子真是難熬。
樸小菱不願意去想,自己離開了顧承宣就會變得這麽淒慘。這種想法根本不能出現,會擊敗她的心理防線的。分開就是分開了,自己一個人也要努力活得更好。
隻是心疼,想見念念。特別想見念念。不知道念念這幾天有沒有好好上學,吃飯好不好,有沒有吃零食。
現在的天氣多變,還幹燥。真怕他生病啊……
樸小菱是很想把念念一起帶走的。就像以前那樣,她和念念兩個人相依為命,日子苦一點,也還算是有個精神支柱,能支撐下去。但是……
自己吃苦就夠了。不要再帶著念念一起。念念在顧承宣那裏,才能享受良好的教育和生活。現在他不是剛出生時,什麽都不懂的年紀了。他已經到了要接受教育和培養的時候了,他應該接受最好的熏陶。
那些素質,是要在這個年紀形成一個良好的積澱的。現在的自己,給不了他那些條件,隻能把他先留在顧承宣那裏。等將來……
將來我有能力了,再接他過來。
到時候,那會是自己最後一次見顧承宣吧。
樸小菱還沒來得及想接下來該怎麽辦,就遇到的安珍。安珍也沒有強迫她,她隻是剛剛表現出強迫的征兆,樸小菱自己跟著她走的。
這是當時唯一可以做出的選擇。畢竟自己勢單力薄,如果發生什麽硬性衝突,自己肯定幹不過他們的。如果是以前的話,身邊可能還會有顧承宣的人在暗中保護自己。
但是當時他們已經決裂了,顧承宣是狠下心要和自己分開了。他不會再管自己的生死安危,不會再把人力浪費在自己身上。隻能自救,隻能靠自己。
想到這些時候,樸小菱才真切意識到,自己是真地離開顧承宣了。酸澀苦味從心底蔓延開,措不及防地,讓人的心跟著酸了一把。
樸小菱很努力才讓自己平靜下來,不會被這股負麵情緒給控製住所有的思緒。沒關係的,隻是回到以前一個人生活的時光,凡事都靠自己,這沒問題,她可以做得到。
樸小菱權衡了一下利弊,在安珍開口之前說道:“我跟你走。”
然後,她就被帶到了這個小房子裏。這裏不像是住人的樣子,隻有她自己一個人在這裏,門窗都是鎖上的,定時有醫生上門來,給她紮針輸液。
樸小菱病歪歪的幾天,心裏也沒什麽希望,根本沒想怎麽去逃。反正從這裏出去,自己也沒有地方可去,不如就留在這裏。有人給自己看病,有人送飯過來,暫時還沒有威脅自己人身安全的征兆。
就先留下來,看看他們要做什麽。反正現在自己和顧承宣分開了,念念也在顧承宣那裏,會被保護得很好。他們還能拿自己要挾誰?也除非就是自己。自己的話,那無所謂的。
就等他們來。
以前樸小菱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覺,之後是被人給吵醒的。意識還沒有回歸,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眯著眼看對方。
長發紮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五官淩厲突出,是餘宛珊。
樸小菱的精神瞬間繃緊了,人也清醒過來。現在的局麵,她就算再渾噩也是清楚的,發燒也隻是降低思維的敏捷度,但是不能降低她對危險的預知。一些必備的常識,以前顧承宣教過她的東西,她還都記得。
她知道,遲早要碰到餘宛珊,這是躲不過去的。真到了那個時候,事情隻會變得更糟糕。
回想一下,當年在顧家老宅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餘宛珊,就被她給找了麻煩。這個女人有多強勢,樸小菱領略過。她對自己的厭惡和恨意有多濃重,樸小菱也清楚。
當年她能用世界名琴來打自己,現在,經過時間的沉澱,她會做出什麽事情?
樸小菱可不覺得,時間能讓她淡忘仇恨。相反,以她的性格來說,時間能孕育的,隻有更深更強烈的敵意。
樸小菱不期待這次能和平地相處下去,但最起碼,是要保證自己的安全的。
樸小菱沒動,隻是睜開眼看著對方,等著她的態度。和人對峙的時候,沉穩才是第一重要的,不能慌,一慌就會露出破綻,會被人拿捏住的。
餘宛珊的涵養要比陳婧好多了,或者說她做慣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屑於去那些低級的事情。她也隻是看著樸小菱,雙手抱胸,並咩有動手。
樸小菱緩了口氣,見她沒動作,才慢慢坐了起來。
餘宛珊居高臨下地看著樸小菱,盛氣淩人:“你來做什麽?”
樸小菱頓了一下,平淡地說道:“這個問題,你應該是問你的媽媽。”
餘宛珊嗤笑一聲,反問:“我的媽媽?也對,是我的媽媽。”
樸小菱抿著嘴,沒有說話。她知道餘宛珊是什麽意思,這個指代很清楚。安珍不僅僅是餘宛珊的母親,同樣,也是樸小菱的母親。
即使安珍並不想認這個女兒,樸小菱也不打算叫她媽媽。但是血緣關係是沒辦法割舍的,事實就是如此,誰都逃不了。
樸小菱沒說話。
她承認是自己母親的人,隻有莫憶文。是莫憶文將自己照顧養大的,是她給自己快樂無憂的童年,讓自己品嚐到無私的母愛。
母親這個角色,樸小菱這一生中隻遇到莫憶文這一個,再也沒有其他人。什麽安珍,即使她有生恩,但是樸小菱也不肯承認的。
她並不是因為愛才去要這個孩子。換句話說,樸小菱在她的生命中,扮演的是一個仇恨的承載者。這跟幸福沒有任何關係。
至於安珍和餘宛珊之間的關係……乜有太多傳聞,樸小菱也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那麽多。那是她們母女之間的事情,和自己沒有關係。
餘宛珊見樸小菱沒有反應,自己也覺得無趣,也就不再提這個話題了。她在牆腳的沙發上坐下來,看樣子是打算跟樸小菱長談了。但是她坐下之後,一時半會居然沒有開口,而是撫摸著沙發上的坐墊,又把抱枕拿起來,放在懷裏。
這舉動倒是超出樸小菱的預料了
餘宛珊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那種性格,她追求精致的生活,要奢華,要奢靡。她所能接觸到的,一定是用最好的。像這間房子裏的東西,她應該是很嫌棄才對。那個沙發破破爛爛的,都有洞了。坐墊上也沾滿了汙漬,唯一的抱枕變形得不成樣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用過它。
這是一個很惡劣很髒亂的環境。樸小菱以為她會和這裏的一切都保持距離,能站著,就絕對不會去坐那個髒沙發。
結果她居然連抱枕都肯碰?
餘宛珊抬起頭,勾著嘴角笑了一聲:“怎麽?很奇怪?”
樸小菱沒說話。
餘宛珊把抱枕放回去,動作還算輕柔。但最後一下卻很重,幾乎是把抱枕給摔回去的,像是泄憤一樣。
“你肯定想象不到,有很長一段時間,這裏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樸小菱驚到了。這話是什麽意思?
餘宛珊一雙眼睛中都是淩厲的光,直勾勾地盯著樸小菱:“你能想象嗎?我在這個地方住了兩年。你知道那種痛苦嗎?這個破地方,你知道住起來有多難受嗎?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嗎?”
樸小菱:“……”
是真的很想反駁她。吃苦這種事情,樸小菱不敢跟別的人比,但是跟這些世家的小姐們比起來的話,也算是真正經曆過地獄了吧?窮到極致的時候,連飯都吃不飽,衣服也穿不暖和。
在橋洞裏生活,把自己能提供的都給念念。自己呢?
樸小菱是見識過過死亡的。
最寒冷的時候,沒有禦寒的場所,沒有衣服,也吃不飽。體力消耗很大,完全成負值,最後變成,消耗生命。
這些困苦,餘宛珊經曆過嗎?
她好歹還有個破房子住,最起碼擋擋風雨。還有張床,可以睡。已經很好了吧?
不過在這種時候和她辯解,也沒有什麽必要。她沒經曆過那種環境,就沒辦法想象當時的場景。她理解不了,也就沒辦法接受。她現在情緒激動,跟她說也是白說。
再說,比慘這種事情,實在是太沒必要了。
隨她怎麽說,跟自己沒有關係,又影響不到自己的生活。
樸小菱還是保持沉默。
餘宛珊自己唱獨角戲,半天都沒人回應,也是有些尷尬的。她問樸小菱:“你為什麽不說話?”
樸小菱隨口說道:“你是希望我對你的遭遇表示同情嗎?我想你不是能接受同情的人,你高高在上,不需要同情的。”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一時半會也聽不出來是在罵餘宛珊還是誇她高貴。不過餘宛珊按照自己的理解聽下去,也接受了這句話,當做是誇讚了。
餘宛珊冷哼一聲:“我的確不需要你的同情。反倒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比較讓人同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