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小菱居然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種行為。
念念裝作小大人的模樣，歎了口氣：“真得是很討厭。我不想和他一起睡覺。他總是不讓我動，也不許我翻身。睡得好辛苦哦！”
這倒像是顧承宣會做的事情。他一定是晚上又失眠了。
樸小菱問：“你和顧承宣一起睡，有多久了？”
念念掰著指頭數了半天：“三天。”
算起來，自己從安珍那裏逃出來，也有三天了。這有什麽關聯嗎？
不不不，沒有什麽關聯。隻是一個數字而已，恰好一樣了。還能有什麽關聯呢？根本沒有。沒有的，什麽都乜有。
樸小菱壓住自己的心思，話在嘴邊轉了兩圈，終於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他睡眠質量不好，你晚上乖一點，不要總是吵他。”
念念眨巴著大眼睛，懵懵懂懂的樣子：“媽媽，你還是不回家嗎？”
樸小菱哽了一下，居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念念念叨起來：“媽媽你快點回來啦！你回來之後陪他睡覺，我就不用那麽麻煩了嘛！”
想得倒是挺好的……
樸小菱想著措辭：“一時半會，可能是不行的。你知道的，我有我應該去做的事情。所以我——”
念念打斷她：“算了吧！我知道，是因為你和顧承宣分開了。所以你才不回家的。才不是有什麽要做的事情，你沒有要做的事情。”
樸小菱徹底無語了。以前就知道念念聰明，沒想到……他會聰明到這種程度。這讓人很難接話的，很尷尬的啊……
氣氛一時間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念念自己歎了口氣，竟然帶了大人才有的成熟，甚至還會有一點點的滄桑。他看著樸小菱的眼睛，問道：“所以你是打算把我留給顧承宣了？”
樸小菱的心一驚，本能上就先反駁了：“並不是。”
她沒打算把念念留給顧承宣。隻是以現在的狀況來說，念念呆在顧承宣那裏，才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才能過更好的生活。但這都是暫時的，隻是權宜之計，等將來自己有條件了，是會把他帶回來的。
但是跟念念講這些，他能聽明白嗎？
樸小菱不確定。念念再聰明，那也是因為他敏感，心細，能觀察到大人之間的言行舉止。但是邏輯上來講，他還是個小孩子，不一定能理解那些複雜的心思。
樸小菱舔了下自己的嘴唇，把自己的話繼續說下去：“並不是把你留給顧承宣。是——念念，你自己選擇的話，你想和誰一起生活？”
念念看她一眼：“其實我現在已經說，我想和你們兩個人共同生活。或者為了安慰你，我應該說我想和你在一起。媽媽才是最好，隻有和媽媽在一起才開心。是不是這樣？”
這鬼靈精怪的家夥……
樸小菱在他頭上揉了一把：“哪裏來那麽多話！”
念念躲了一下，然後把腦袋埋在她脖間，使勁蹭了蹭。之後才聽到他的聲音，嗡嗡的，傳過來。
“我不想做這種選擇。媽媽，不要讓我做這種選擇。”
這對一個孩子來說，太殘忍了。
樸小菱冷靜了好長時間，才轉移話題問道：“現在先去吃什麽呢？”
念念的情緒低落了下來，沒什麽勁頭的樣子，隨口應道：“什麽都可以啦！”
樸小菱想了想：“這樣，現在去吃甜品，順便在室內遊樂場玩兒一會兒。然後中午的話，我們找一家龍城特色小吃，怎麽樣？”
念念轉著眼睛想了想：“小吃裏有雞腿嗎？”
樸小菱：“可以下午吃雞腿。”
念念點頭：“棒呆！完全可以！”
樸小菱把念念放到地上：“來，你拉著媽媽的衣服，自己走路。我要用手機去搜一下甜品店。”
念念看著她的手機：“這是新的？我沒有見過的！”
之前的東西都沒有了，樸小菱在酒店辦了入住之後，就立刻去買了新的手機，同時也辦了新的電話卡。新號碼目前隻有molly知道，其他的人，樸小菱想了一圈，居然不知道還應該通知誰。
好像是沒有人了。
顧承宣不用說，自己當然是不會告訴他自己的新號碼的。雁姐姐的話……更是沒必要了。兩個人已經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決裂了。小天那邊，暫時還是不聯係比較好。爸爸肯定也不想接到自己的電話。
自己的交際居然就這麽窄，想來想去，也沒有其他人了。
樸小菱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維係都斷掉了，被砍了，一刀斬下來。然後自己就和這個世界無關了，不管自己是飄起來，飛走了，走遠了，那都無所謂。
反正自己跟自己世界之間是沒有關係的。
但是這種消極的想法隻會停留十分鍾，之後樸小菱就會想到念念，然後所有的陰雲都被打散了。
還有念念啊！斷了什麽，都不能斷掉和念念之間的牽絆。這是最重要的，是自己這一輩子最大的收獲。
是的，還有念念。
幸好有念念，能把自己拉回到這個現實之中。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能懈怠，不能偷懶。要努力。
為了一個更好的未來。為了一個能和念念在一起的未來。
想到這裏的時候，樸小菱就很慶幸。還不算太糟糕，還有路可走。
樸小菱把手機遞給念念：“是新的，你要玩玩看？”
念念在屏幕上戳了兩下：“這個，是找路的。這個是找好吃的。我們應該用這個。”
樸小菱在他柔軟的頭發上揉了一把，誇讚道：“真聰明！就是這個，點開，然後點這裏。”
其實最應該誇的，不是聰明，而是他的善解人意。他總是能把最糟糕的氛圍給過度過去，不去提，當做沒發生。那些讓人尷尬的話題，他敏銳地察覺到之後，就會繞開，不給大人造成更大的負擔。
這不是一個四歲的孩子應該有的素質。但卻真實地表現在念念身上，如此清晰，淋漓盡致。
樸小菱呼出一口悶氣，俯身，在念念頭上親吻。
之後的相處就很歡愉了。樸小菱有意去引導念念，盡量講一些開心的事情。小孩子的注意力也很容易分散，看到好吃的小甜點，還有五彩繽紛的糖果，就挪不開視線了。
樸小菱都滿足他，想吃的東西都買回來給他嚐嚐，還有些吃不下的，樸小菱都讓店員給打包帶走。也去了遊樂場，還去看了一場電影。正好是有一部兒童電影正在熱映，樸小菱就帶念念進去了。
已經是下午了，念念中午也沒有午休，大概是玩兒得太累了。電影開始沒多久，他就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樸小菱把念念抱到自己懷裏，輕輕拍著他的後背。電影其實挺吵的，念念睡得很不安穩，小眉頭一直皺在一起。其實應該帶著他出去的，帶他到一個安靜的地方，讓他好好睡。
但是不舍得。不想放手，不想走。
能陪在他身邊的時間都是那麽珍貴，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費。哪怕隻是這樣靠在一起，不說話，就很好的。
樸小菱一直呆到電影結束，等彩蛋的人很少，隻有幾個。影廳的燈被打開，明晃晃得很刺眼。樸小菱用圍巾擋住念念的眼睛，抱著他往外走。
人流已經散開了，下午場的人本來就少，這個時候更顯得影廳冷清。穿過長長的通道，到了外邊的大廳，更是沒有人了。
樸小菱還覺得奇怪，這個時候就算再安靜，也不至於一個人都沒有，周圍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再說了，電影院的大廳是會放一些宣傳片的，這個時候那些大屏幕也都暗了下來，沒有一點動靜。
太安靜了。安靜到不正常。
樸小菱的警覺性立刻提高，心都懸了起來，抱著念念的手臂收緊。太用力了，以至於念念在她懷裏稍微掙紮了一下，發出意義不明的哼唧聲。好在是還沒醒。但是不管怎麽樣，如果是有什麽危險，一定不能讓念念受到傷害！
樸小菱的腳步慢了下來，到最後幹脆停在了原地。她環顧四周，果然看到大廳外有些人影在晃動，一閃而過，看不清楚。但是很熟悉。
黑色的衣服，高大威猛，這種配置的人……
多半是保鏢出身。
這裏怎麽會有保鏢？誰的人？他想做什麽？
關鍵問題在於，他們為什麽一直守在這裏，並沒有直接衝進去？這麽看倒是有點……甕中捉鱉的意思。
專門在這裏等著自己的。
不過也不能想得這麽絕對，說不定不是衝著我來的呢？X城這麽大，到處都有可能出現什麽權貴人士，有個保鏢清場也是正常的吧。不要那麽敏感，不要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
話是這麽說，樸小菱也這麽安慰自己，但是心裏不可能不緊張的。樸小菱實在是擔驚受怕太久了，以至於成為一種習慣。隻要出現這種局麵，她就覺得這跟自己八成脫不了什麽幹係。
感覺自己像是衰神附體一樣，在這種事情上總是特別倒黴。
理智想一下的話，現在會用這麽大排場對待自己的，也隻有安珍和陳婧了。安珍可以排除，樸小菱剛從她那裏跑出來，對她的現狀不說特別了解，但是也多多少少知道一點。
安珍關自己的時候，從頭到尾都隻有一個人來送飯。每次那個人來的時候，都會有另外一個比較強壯的人陪著他。也就是說這麽長時間，樸小菱隻見到他們兩個人。再沒有其他。
要說那兩個人，態度也是很奇怪的。不像是的安珍的心腹，更像是臨時雇來的。樸小菱猜，安珍現在的生活並不會多好，沒有很富裕。
他們在那種破房子裏住了兩年，後來有了轉機才搬出來。那他們現在能有多少積蓄？從零起步，一點點積累，才這麽短的時間，他們不會有什麽大的作為的。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顧承宣那樣的，有能力去做到這種逆襲。
現在讓他們去搞這麽大的場景，估計他們是沒有這麽能力的。排除了安珍，那就是……陳婧？
也不太像的樣子。陳婧現在是借著那個黑老大的勢力，她才能那麽猖狂。不然她自己是沒有能力的，什麽都做不到。但是那個黑老大，不是跟顧承宣合作嗎？
他應該也知道自己跟顧承宣的……關係。好吧，雖然是之前，現在兩個人已經沒有關係了。但是以前的關係那也是關係，那個黑老大顧及到顧承宣的麵子，也不該對自己下手的吧？
保不準顧承宣會不會念舊情呢，是不是？他不能這麽冒險的。
除此之外，樸小菱就想不到了，還有誰？
樸小菱穩了穩心神，腦子飛快地轉動。她有點懊悔，今天要是不帶念念出來就好了！他在幼兒園中的話，肯定是會安全的，沒有人會傷害到他。現在他跟著自己出來，就要麵對危險。
自己這種總是給別人帶來危險的體質，到底怎麽回事……
樸小菱正在糾結，念念已經醒了。或許是感受到周圍氣氛的不對，他的表情也很凝重，揉著自己的眼睛，也沒有說話。
樸小菱在他頭上揉了揉，很輕聲地問道：“怎麽不睡了？”
念念搖搖頭，也沒說話。
樸小菱頓了一下，餘光瞥見大廳外的人影一直不見，好長時間都沒動靜了。樸小菱深呼吸幾次，慢慢往外走——
外邊已經空了下來。沒有人了。剛剛自己看的人影，居然一個都不在了！？
是撤退了？還是說……自己眼花？
杯弓蛇影，太緊張了，以至於出現幻覺？
念念拉拉樸小菱的頭發：“怎麽了媽媽？”
樸小菱衝念念笑笑，隨口應道：“沒事。”
不對，太奇怪了。這不是幻覺。剛剛一定是有人的。不然這麽大的電影院，為什麽一個人都沒有？那些宣傳片也不播放了，工作人員也不在崗位上。這不是一個正常的電影院該有的配置。
剛剛確實是有人的。但是現在，人呢？
人去哪裏呢？
他們想做什麽？是有什麽目的？
樸小菱膽戰心驚地從影廳出來，外邊瞬間恢複了正常。人潮湧動，到處都是逛街遊玩的人，很熱鬧。
和影廳之中的氣氛完全不同，是屬於人間的氣氛。並且，沒有黑衣服的保鏢。
樸小菱真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有那麽一瞬間，她想拐回去看看。她想知道在自己身後，影廳之內，到底是什麽狀況？
是寂靜的，還是如同眼前這一幕一樣，是正常的熱鬧。
念念拉拉樸小菱的手，小聲叫道：“媽媽？你到底怎麽了？”
樸小菱想問念念，剛剛在影廳裏醒過來的時候，他有沒有看到什麽人。還是什麽都沒看到。但是她又擔心這些話題會讓念念感到不適，就把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
暫時沒有危險的話，就當做自己是出現幻覺好了。對方沒有給自己造成任何傷害，甚至沒有想和自己打照麵的意圖，隻是在自己沒看到的地方，監視了自己很長一段時間。
隻是為了看著自己？
沒有後續了？
樸小菱疑心重重，走在路上都覺得不安全了。她本來想打車的，司機在她麵前停下的時候，她又覺得不安全，招手讓司機師傅走開了。念念牽著她的手，仰頭看著她：“我們不坐車了嗎？”
樸小菱擠出一個笑：“不坐車，我們坐地鐵，怎麽樣？”
念念最喜歡地鐵。他喜歡大大的東西，覺得大的東西都比小的要好，比起來的話，他喜歡公交車勝過顧承宣的私人車輛。第一次聽到他的理論的時候，顧承宣差點被噎死，怎麽也沒想明白他那些全球限量的車子，居然比不上公共汽車。
時間長了，顧承宣也習慣了，知道改不了念念這個喜好，由著他滿嘴隨便亂說。樸小菱也知道，偶爾帶他出去玩兒的時候，會帶他去坐一次公共汽車或者地鐵。
現在一聽到要去坐地鐵，念念立刻就興奮起來了：“好呀！我們坐地鐵！”
地鐵的人多，多少會安全一些。樸小菱一路慌慌張張，把念念送回到學校裏，還沒到放學時間。老師倒是奇怪，她居然沒有帶念念回家，反倒是又給送了回來。
念念也很不開心，一直盯著樸小菱，委屈地要命：“媽媽！你還是不要回家嗎？”
樸小菱尷尬地看看老師，抱歉地衝老師笑了笑，解釋道：“最近實在是抽不出時間。”
老師對家長的家事是沒什麽興趣的，不過作為教育者，他們的關注點是在孩子的健康成長上。老師照例跟樸小菱說了一些孩子的家庭教育問題，順便提到了念念最近在學校的表現。
“慕生是很乖巧的孩子，但是有點問題。”
樸小菱示意她先不要講，彎腰對念念說道：“你先回去上課好不好？下次媽媽再來看你，帶你出去玩兒。”
念念戀戀不舍地拉著她的衣袖，撅著嘴，不高興。
樸小菱在他頭上揉了揉：“我會來的。我保證。我從來不對你撒謊的，對不對？”
念念點頭：“媽媽說話算話，從來不騙人。”
樸小菱：“所以我說了還會來看你的，就一定會來的。對不對？”
勸了念念半天，念念才不情不願地往教室裏走。走一步回三次頭，慢吞吞的，流連不舍的意味很明顯。樸小菱衝他擺擺手，讓他快進去。這麽磨蹭了好半天，直到念念的身影徹底被遮擋住，再也看不到了，樸小菱才回頭對老師講話。
“抱歉，讓你久等了。不過我想有些話，不太好當著孩子的麵說，那種……下定義。我不想對念念，我是說慕生，我不想給他下什麽定義。即使有什麽問題，隻要引導過來就好了，沒必要讓他自己意識到。”
老師點點頭：“確實，這是我的失誤。我會檢討的。孩子是白紙，是應該給他們留下自己發揮的空間，不能由大人給他們限定屬性。說起來，你的家庭教育方式也很棒啊！”
樸小菱有點羞澀：“哪裏，我隻是盡量讓慕生1開心一些。”
老師猶豫了一下，頓了頓，之後才說道：“但是有點奇怪的是，如果是在這種氛圍之中，慕生的性格，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吧？”
樸小菱最怕聽到這種話，一聽，頭皮都炸了：“慕生的性格有什麽問題嗎？”
老師解釋道：“他是很懂事的孩子，很會為別人著想，很體貼。但是怎麽說呢，我覺得他是有點孤僻的。他不愛參與集體活動，不喜歡和別的小朋友湊到一起玩兒。大多數時候，他都自己一個人趴在那裏想事情。”
樸小菱想象了一下念念趴在那裏的場麵，十分的……心酸心澀，又心疼。
老師說道：“這個年紀的小孩，不應該有很多愁苦的。我很奇怪他為什麽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之前我還在想，是不是因為家庭的關係，也確實很少見到你們做父母的來接他放學。但是今天看到你……“
後邊的話，老師沒有說出來，但是樸小菱也明白。站咋子老師的角度來說的話，確實會有點奇怪的。
是因為自己表現得……太像一個母親了嗎？看起來好像是很懂得如何教導小孩子的樣子，但其實呢？言行不一致，很多時候，自己根本做不到全心全意為念念考慮。
那些都是假象，是自己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做出來的一場戲。
樸小菱沉默了片刻，坦然地對老師說道：“大概還是因為家庭。我們家……稍微有點複雜。嗯，比較難形容。總之我知道這個問題，我之後會注意的。”
老師沒有因為樸小菱這一句空洞的保證而放心，她還是追著樸小菱繼續說道：“隻是知道並沒有什麽作用。不管你們家有什麽問題，一定要盡快改過來。孩子現在是性格的形成時期，你明白的。錯過了這個時機，以後就會很難辦了。”
樸小菱呼出一口悶氣，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和孩子爸爸商量的。不過在學校裏，還勞煩老師你多操心。”
樸小菱跟老師告別之後，沿著路往外走，心裏憋悶得難受。話也隻能說到這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現在好像是陷入了一個絕境，根本沒有路可以走了。
為了念念，回到顧承宣身邊？先不說自己想不想回去，就是顧承宣那邊，他想讓自己回去嗎？分開的時候是那麽生氣，氣到難以自持，他簡直就是最失控的一次。
以前吵架的時候，可能還還是自己單方麵的發火，他會沉下心來，等自己平靜下來，然後用他的方式，把氣氛緩和下來。雖然不是多溫和的方式，但效果總是很好的。他很知道應該怎麽對付樸小菱，要做什麽事情，要怎麽說話，才能讓炸毛的人安靜下來。
他一向如此，其實是很懂得改如何和人相處的。隻是看他願不願意花心思在那個人身上，對方值不值得他勞心勞力地去猜測，去琢磨，去研究。
大多數人是沒有這個資格的，那些人到了他麵前，根本就不是對等的關係，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看都不願意看他們，更別說去做怎麽細小又體貼的事情了。
但是對於樸小菱，他一直很有耐心。
直到這次吵架，他的耐心耗光了。
樸小菱能感覺得到，他的態度和以前是不一樣的。他不再沉穩，不再冷靜。他也是激動的，他內心有情緒在翻湧，在咆哮。他在這種狀態下，已經不能顧忌樸小菱如何了。
他回到了最初的狀態，世界上隻有他自己一個人，再也看不到別人。任何一個人。
這樣的顧承宣，樸小菱不敢保證，他還念著自己。樸小菱根本沒有那個自信，在自己走了之後，他還會像幾年前一樣，悵然若失，像是丟了最珍惜的寶物。
假如他還把自己當做寶物，那他大概不會就那麽人任由自己離開了。這是一定的，從來都是他留我，他一直留我。這次沒有，那是徹底地……
放手了。
所以現在我跟他說我要回去？這不是在開玩笑嗎？怎麽可能呢！他不會想讓我重新回去，重新呆在他身邊的。我自己也不會去找這個難堪，把自己的臉伸過去讓他打。
這太難堪了。我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但是……念念怎麽辦？
念念性格上的缺陷，毫無疑問一定是和家庭有關的。他小時候就跟著自己漂泊，歸屬感很差，沒有依靠，沒有安全感。這種生活過了三年，到了顧家之後，一點都咩有變好。
自己和顧承宣總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這一定是會影響到他的。那些社會上的不安定因素，已經滲入他的生活了。另一方麵，自己回到顧家之後，反倒是忙了起來，陪他的時間還不如以前多。
以前不管再苦再窮，兩個人是相依為命的，總是在一起，有饅頭也一起吃，那也是甜的。每天睜開眼就能看到彼此，晚上會道了晚安，給彼此一個親吻，才會相擁而眠。吃飯也在一起，散步在一起，不管做什麽都在一起。
後來呢？
念念他是會感到孤獨的吧？他內心會不會茫然？會不會惶恐，會覺得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才會孤僻起來，不愛和別人交流，不和被的小朋友一起玩耍。這樣，他和那些小孩子保持了距離，從一開始就不曾擁有什麽，到最後也就不怕再失去了。
四歲的小孩子，怎麽會能想到這些呢？
他經曆過多少掙紮和迷茫，才會把自己的行為，調整到現在這樣的狀態？樸小菱想想就覺得可怕。
但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這路該怎麽走下去。
腳底下的路是實實在在的，可是心裏呢？心裏一片茫然無措。樸小菱攥著拳頭，恨不得腳下是沒有路的。多希望能給我一個出路，哪怕現在我腳下空空****，那也都無所謂的。
可惜，沒有機會。
樸小菱走得很慢，身影在小路上漸漸離開，變得越來越小。很久很久之後，才徹底消失不見。在她走過的路後方，幼兒園的門前，一輛車才緩緩出現。
是顧承宣的車子。
顧承宣坐在後座，隔著玻璃看那個方向。已經咩有人了，什麽都看不到了，但是他還是盯著那邊，好像還是有人的背影。但更多的，是他的幻想吧。
莫森看一眼他的表情，本想開口問的，結果張了張，又把話給咽了下去。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打擾顧少了。他正沉思，雖然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但多半是和樸小菱有關。
那就不是讓人愉悅的事情了。
沒有誰會看到自己的前女友還能保持好心情的。更別說顧少這種戀舊情的人，原本這場分離就讓他碎了整顆心，人都憔悴下來了。
車廂裏沉默了好久。顧承宣一直在想著什麽事情，有點發呆的樣子。莫森也不敢開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司機就更不敢有動作了，坐在駕駛座上，像是一尊雕像。
直到幼兒園裏響起歡快的歌曲聲音，接著傳來小孩子嘰嘰喳喳的吵鬧聲，都匯聚在一起，聽起來很熱鬧。
莫森才敢開口提醒道：“放學了，可以接念念小公子回家了。”
顧承宣才緩緩呼出一口氣，推開車門，邁了下去。
莫森愣了一下，才急忙跟著出去。他實在是沒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沒想到顧少會親自下車。這實在是太怪異了，跟他一貫的性格完全不符合。
以前顧少是什麽人？那是多冷漠的一個人啊！高高在上，不管對誰都是這樣的！包括念念小公子，到了他麵前，也不自覺地先低了幾分。
現在，他居然要自己去接念念放學？這以前都是三三在做的事情，他要親自去做三三的工作？
實在是有點……難以想象。
說起來，顧少最近的行為都很無常。倒也不是喜怒無常，隻是他的舉止沒有一個定性，總是變來變去，難以理解。
比如他突然之間就要回龍城，說走就走，也不帶人，就一個人回去。結果在龍城呆了幾天，就回來了，開始在宅子裏亂重建。
宅子幾乎被他拆了一遍，這才幾天的時間，很多地方都麵目全非了。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也不敢問，隻能聽著他安排，行動起來。
也確實是不敢問他。他的氣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壓抑，整個人都像是濃重地要滴出墨水來。他也不說話，很多時候都是保持沉默的，也沒什麽表情，不會凶下邊的人。但是他看著人的時候，那一雙眼睛，陰鬱得讓人發寒。
也就莫森和阿蘭敢在他麵前活動，其他的下人，根本就不敢出現在他麵前——怕他隨時都會爆發，自己被累及。畢竟這樣的顧少實在是太反常了。現在這種時候，哪怕他發一通火氣，那也好過他現在這樣沉默。
這種狀態從他回來Ｘ城就開始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回來之後，居然要求念念和他一起睡覺。
這才是讓三三跌破眼鏡呢。
三三試著婉轉地表達了自己的擔憂，怕顧承宣不懂得照顧小孩，而念念晚上睡覺又是很不老實的，總喜歡踢被子，一定要經常給他蓋被子才行。這兩個人湊到一起誰家，那會是什麽情況？
三三怕念念著涼生病，也擔心念念的睡姿不好，會吵到顧承宣，讓顧承宣更惱怒。
結果三三暗示了好幾次，顧承宣也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聽懂了根本不想理會，就是要帶著念念睡覺。三三快愁死了，讓莫森想辦法。莫森琢磨了半天，隻好直接說。
莫森表達了三三的擔憂，當然，側重點偏離一些，他說是怕念念會影響顧承宣休息。顧少居然很大度地表示：沒關係。
這種態度，不像是他以前對念念那麽苛刻的樣子。太寬容了，帶著包容性，像是要把這個孩子納入到自己的胸懷之中。以前他對念念是沒有這種耐心的。
隻有樸小菱。隻有麵對樸小菱的時候，才會有這樣寬和的態度。
而對於念念，他一向是恨鐵不成鋼，急切地希望念念成長起來。
結果他回龍城呆了兩天，居然完全轉變了自己對念念的態度！
三三和莫森悄悄和福伯聯絡了，說了這邊的情況。福伯在電話中隻是笑，笑得很溫柔，也很開懷，是真正感到愉悅了。福伯勸他們不用著急：“人在每個不同的階段，總是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三三表示，她不太懂。
福伯柔聲說道：“沒什麽，這大概是……他的一個曆練吧。有些事情，你該說就說，不用怕，隻要你們認為是對的。”
有了福伯這句話，三三心底還稍微安定一些。福伯都說了，自己也沒必要再保持沉默，一直防著顧少什麽時候會突然發瘋了。
顧承宣堅持要帶念念睡覺，這是誰都該表不了的，他的決定，從來沒有人能改變。念念這孩子也是，大概是對於“和顧承宣一起睡覺”這件事很好奇，居然也沒拒絕。
其實三三是很希望他能哭鬧一陣子，賴著不同意，說不定顧少心裏一煩躁，就放棄這個念頭了。
沒想到念念居然這麽配合。怎麽說呢，果然還是父子連心的，在自己沒察覺的地方，他們其實也是很親密的。
既然是事實，沒辦法改變，三三隻能硬著頭皮，給顧少上課。念念睡覺時有什麽習慣啦，要注意什麽，幾點要喝牛奶，什麽時候會上廁所。
這些事情都是很繁瑣的，並且及其消耗人的耐性。尤其念念這個孩子非常沒有安全感，如果一覺睡到天大亮也就還算好。假如他晚上突然驚醒了，那他是一定會哭的。
哭起來就哄不住了，不管用什麽辦法都沒有用。並且他一定是要有人陪著他，在他身邊，一分鍾都不離開。直等到他哭累了，他自己才會睡著。
這中間最少需要一個小時，有時候他比較有精力，可能會鬧到天亮。
三三真怕顧承宣會碰到這種情況，他是絕對沒有耐心去陪念念哭那麽久的。
結果三三絮絮叨叨說了那麽多，顧承宣一點都沒聽，到最後直接應了一聲：“沒有那麽麻煩。”
三三傻眼了。
照顧孩子本來就是很麻煩的啊！孩子的世界是很複雜又微妙的！你說沒有那麽麻煩，是什麽意思？你打算做什麽啊？
第一天晚上，三三膽戰心驚地在外邊守了大半夜，她就知道“沒那麽麻煩”是什麽意思了。
所謂“麻煩”，多半是因為和自己的行為準則不一致了，自己要分出另一套心思去應對，那就多了一些程序和規則。這是麻煩。
如果想要不麻煩，那隻要保持一套行為準則就可以。也就是說，讓念念的行為，完全符合顧承宣自己的心裏預期，也就不麻煩了。
所以晚上，三三聽到房間裏傳來顧承宣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一些沙啞：“不要動。”
念念半睡半醒，哼唧了一聲。
顧承宣又強調：“不許出聲！”
念念就醒了。
可以想象到房間裏邊的場景，念念一定是茫然的，抽泣了兩下，就放開嗓子大哭。哭聲實在是太淒慘，一直持續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變過。中間也咩有停下來，沒有斷斷續續。
可見……顧承宣根本就沒有哄他……
三三簡直想破門而入了！顧少這個爸爸是怎麽當的！？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就這麽放著小孩哭下去！他不心疼嗎！？
我還心疼呢！
小孩子很哭下去，會把嗓子哭壞的！嚴重的話，說不定會發熱啊！
三三差點衝進去，被莫森給攔住了。三三就要嗯莫森掐起來，莫森衝她搖頭，把她拉到外邊的小廳，低聲說道：“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情。”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你就說，顧少是不是念念的父親？”
三三無奈點頭：“是、”
莫森又問：“在母親不在的時候，是不是應該由父親行駛教育權！？”
三三擺擺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也不用跟我說教。但是我就是心疼念念啊！”
莫森難得露出笑意：“你等等看。”
莫森讓等等看，三三還不明白他的用意，仍舊是一臉急躁，在原地轉來轉去。念念還在哭，聲音已經有點沙啞了，間或還會有些抽噎的哽咽聲。小孩子哭起來是很容易抽搐的！
顧承宣連這個都不懂嗎！？居然就由著念念這樣哭下去！？
太過分了！
莫森倒是一臉坦然，沒什麽不自在的，就真地在門外等了起來。
三三忍不住，問道：“你等什麽啊？”
莫森抿了下嘴唇，跟三三說道：“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怎麽跟你講。就是……念念是顧家的孩子，他的一些行為準則，應該由他的父母來負責。”
三三表示：“你在說什麽東西……完全不明白。我知道念念應該由他的父母來負責，但是……”
“既然知道的話，那就沒有什麽但是了。孩子會成長為什麽樣子，這是父母的影響。是好還是壞，是善果還是惡果，都是父母的事情。”
三三皺著眉，一臉不認同的樣子：“所以你是說，我們就不要管了？哪怕念念在顧承宣的手裏，變得可憐兮兮的，我們也不要管？”
莫森抬手示意她不要急躁：“冷靜些。這隻是理論上來說。再說了，你對顧少就那麽沒信心嗎？”
“難道你對他有信心？”
“為什麽不呢？”
三三好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麽說話。莫森這個家夥，居然對顧承宣還抱著希望，認為他能處理好自己和小孩子之間的關係。這太奇怪了吧！？他連和成年人都相處不好，對自己的愛人都是那樣的態度，怎麽會和小孩子和平相處？
再說了，現在念念確實在哭，難道莫森直接忽略了這個事實？
但是也沒辦法，莫森把路一攔，三三根本過不去，隻能在這裏等著。說來也奇怪，房間裏邊的哭聲漸漸小了下來，可能是念念哭累了，要歇一會。
不過按照平時的習慣，應該沒這麽快就安靜下來啊……
莫森看三三一眼，明擺著是說“你看”。三三捶了他一拳，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麽回事啊？”
莫森的表情難得活泛起來，帶著一點笑意：“所以說，他們父子之間，有他們的相處方式。遇到問題，他們也會有他們解決方法。”
三三還是一臉驚訝：“真得解決了？”
莫森讓開一條路，反問：“要不然你進去看看？”
三三使勁掐他的胳膊：“閉嘴！顧少的房間，我怎麽能進去！”
莫森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看起來親近又自然，不像平時，總是板著一張麵癱臉，凶巴巴的，特別嚇人。
三三不放心，在門口又守了一會兒。隱約聽到裏邊有對話聲，顧承宣的聲音很低，沙啞的，緩緩傳出來。
“哭累了嗎？”
念念抽泣兩聲。
顧承宣的聲音又傳出來：“哭累了就睡覺吧。”
念念還是沒有給出回應。
頓了一下，顧承宣才說道：“我在這裏，放心。”
很日常很隨口的話，卻是一句承諾，讓人心裏安穩下來，感到可靠。三三隔著那扇門，都能感受到那股力量了，跟著放心下來。
念念稚嫩的童音才響起來，脆脆的，還帶著鼻腔：“那你會走開嗎？”
顧承宣回道：“暫時不會。但是如果我有其他需要辦的時候，那我是會走開的。”
三三剛剛放鬆下來的心，立刻又懸了起來。
幹嘛要這麽說啊！？好不容易不哭了！這一句說出來，那不是讓他沒有安全感嗎？他還能好好睡覺嗎？
三三已經摩拳擦掌，大有現在就衝進去把念念搶出來的意思！
結果房間裏很安靜，沒有念念吵鬧的聲音。三三愣住了。
之後過了很久，才傳來念念小聲的商量：“那你辦完事會回來嗎？”
顧承宣應了一聲：“會的。不管走多遠，最終，我們都會回到這裏。”
房間裏徹底安靜下來，再也沒有說話聲。念念大概是睡著了，顧少在看書還是在做什麽，這都不確定，也無所謂。
總之……這件事就這麽解決了？
平時自己又要抱又要哄，好話都要說盡了，嚐嚐搞得口幹舌燥。但是也沒有多大的作用，最終還是要他自己哭累了，才會安靜下來。
到了顧承宣這裏，反倒是變得……這麽容易就解決掉了。
三三有點心塞。也覺得不可思議。
莫森在她身邊晃晃悠悠，推著她的肩膀往外走，一邊說道：“這下放心了吧？你真地要相信顧少才對，他有這個能力，去做好任何一件事情。”
三三白他一眼：“我倒是更願意相信樸小姐。”
莫森無奈聳肩：“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始終不能達成一致。”
三三誇張地給出回應：“那就太抱歉了。不過我始終堅信，小姐才是我最心疼的人，是我最想關心的人。”
“這乜有錯。你是應該這樣做。”
三三笑起來：“非常感謝，你能有這樣的覺悟。我要去睡覺了，晚安。”
莫森回道：“做個好夢。”
整個宅子都安靜下來了，鍾表不停歇，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童真的夢一直在蔓延。
那是念念的夢，不知道會夢到什麽，但一定是甜的。
要說顧承宣和念念一起睡覺的好處，別的還真想不出來，唯獨一點，他把念念很多壞習慣都給改掉了。三天而已，念念就習慣他的方式了，晚上驚醒的時候，眨巴著大眼睛，四處亂看。
還是會哭的，不過哼唧兩聲，是小孩子沒有安全感時的本能反應。接著，他就會抱持冷靜，看到身邊的人之後，湊過去蹭兩下，然後就安心地睡了。
還有晚上亂踢被子的壞習慣。
這個三三是沒辦法知道的，畢竟那是顧少睡覺的地方，絕對不是自己能進得去的。不過她一直擔心念念會著涼，事實上，第二天的時候，念念說話確實帶了些鼻音，還是有些著涼的。
三三又著急了一場，唯恐他會生大病。結果也就是第一天。第二天的時候，他就好起來了。
三三問他晚上睡覺冷不冷。
念念點頭：“好冷的。所以我隻能自己給自己蓋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