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能讓人變得更好,讓人成為更好的自己。

不管是什麽樣的愛,伴侶之間的情愛,父母與孩子之間的親子,或者是朋友之間的友情。這都是讓人靠近理想的。

樸小菱聽明白了三三的意思,也知道她想表達的含義。顧承宣和自己在一起之後,是在改變,越來越有了人情味,懂得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會卸下自己的防備,磨掉自己的棱角。

他是在變成一個更好的人。一個,大家都喜歡的顧承宣。一個他自己更加愉悅舒適的顧承宣。他沒有說過,但是樸小菱知道,他現在能和這個世界和平相處了,能和自己和平相處了。

即使偶爾還是會有衝突,但那些矛盾,他和這個世界的矛盾,都可以解決。不再是無解之題目。

他是最好的顧承宣。

但是自己呢?

樸小菱低頭看自己,身上穿著的衣服,自己的鞋子,自己的發型。這些外在的東西都無所謂,最重要的,自己有變得好起來嗎?

似乎並沒有。

從一開始,到現在,樸小菱回頭看一眼,發現自己始終是這樣。從來沒變過。第一次見到顧承宣的時候,在走廊角落偷偷摸摸的那個小女孩,到了現在,骨子裏還是那樣的人。

這算是好事嗎?還是壞事?

樸小菱說不清楚。

她和顧承宣不同的地方在於,顧承宣身上有明顯又尖銳的缺陷,是他的內心之中那一塊兒缺失,導致他表現出異常,不同於一般人。但是樸小菱就是一個普通人,是正常的,她有小毛病,但是不會那麽突兀。

所以彼此剛剛認識的時候,顧承宣看起來是糟糕的,樸小菱就成了大眾眼中的天使。善良,體貼,能給人帶來無盡的愉悅。她能讓周圍的人都對她信服,追隨她,崇拜她。

但是她真得是完美的嗎?

那也不見得。

她身上也是有她的問題的。那些細小的,很難察覺的不滿足,在暗地裏悄悄醞釀,這麽多年,一點都沒有變。在顧承宣努力想要更接近她一些的時候,她根本沒有變化。

一直到現在。

樸小菱驟然發現,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

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是不是都太隨心了,是不是總是想著自己的情緒,把別人的感受都忽略不計了?

不管哪一次,自己做出的決定,都是建立在自己的心情之上的。那麽自私,又偏執。

這一次也是這樣的。自己一心想著避開所有人,想從顧承宣身邊走開,就一定也做到。什麽話都沒有說,什麽言都不留,在那種情況下,居然說出了要走這樣的話。

換做顧承宣的角度,他一定是很難接受。

他的性格如此,他會覺得崩潰的,他會轉身,他會發怒,這都應該是自己想的到的。不應該裝作不知情的。

會出現這樣的局麵,這都是自己一手造型的。

完全都是因為自己的,任性。

是自己的自我,把好好的兩個人推上了這樣一條末路,走到了盡頭,再也沒辦法走下去。

樸小菱知道三三的意思,其實她也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對,但是她不會說。她維護自己,不管是當著自己的麵子,還是回到顧家,在那些人麵前,她始終會維護自己。

這一點,樸小菱一點都不奇怪。三三是真心對她好的,她清楚地了解到。不然三三也不會在自己一個電話過去之後,就立刻趕過來,陪自己繞來繞去說這麽多。

她是真心希望自己好起來的。所以……

她會做什麽?

樸小菱回到自己租的房子裏,躺在**,一直在想。想來想去,也無非就是那麽幾條路。但關鍵的問題,不是她會做什麽,而是自己應該做什麽。

自己……

到底該怎麽辦呢?

樸小菱躺到天黑,腦中的紛亂和雜亂漸漸被平靜驅除出去,她的思緒也區域清晰,有了些苗頭。

有些時候,就是應該安靜下來,自己和自己相處片刻。這是能回歸原始的機會,是讓自己理智清醒的時機。

她從**爬起來,把琴取出來,坐到昏黃的台燈前,開始試音。她有自己的感悟,就很容易作曲,並且很容易做出感動的曲子。

最起碼,是感動到樸小菱本人了。

小提琴的聲音悠揚,和著清冷的月色,悠悠揚揚,舒緩溫柔。

天亮的時候,樸小菱才趴在一堆紙張上睡了過去。等到中午,太陽已經照了進來,灑在桌角上。樸小菱在正午的陽光中醒過來,把昨晚那些譜子整理起來,然後去洗澡,隨便吃了點東西,倒在**繼續睡。

到了夜晚,她還是沐浴著夜色,把自己的靈感都付出實際,讓心中的情感有了切實可依的實體。那些在心中醞釀的情緒,都化成了一個個音符,在月色下叮叮咚咚。

這種生活持續了好幾天,樸小菱完全不覺得累,也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日夜交替已經被她拋棄了,她完全遵循生理的需要,;累的時候就睡覺,餓的時候就煮麵吃。其他的時間,都和那把小提前在一起,試每一個音符。

第六天的時候……

在顧家之中,莫森抬眼看顧承宣的表情,很快速的一眼,然後立刻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很平淡地說道:“已經六天了。”

顧承宣皺著眉,像是不太理解:“六天都沒有出門?你確定她還在裏邊?”

莫森很肯定地答道:“在的。我們看到她房子裏有活動的跡象,但是人就是沒有出門。倒是一直有小提琴的聲音傳出來,經常是半夜的時候。”

“鄰居呢?”

莫森:“打點好了,不會有人投訴她擾民的。”

顧承宣呼出一口氣:“我知道了。”

莫森猶豫了一下,話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又咽了回去。結果沒等多久,顧承宣又叫住他,神色有些尷尬和不自然,卻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讓人送些新鮮的蔬菜水果過去。”

莫森眼底有些笑意,及時低頭掩藏了起來,依舊平淡地問道:“以什麽名義呢?”

顧承宣瞪他一眼。

莫森改口道:“我這就去安排。”

樸小菱剛剛洗完澡,正拿著毛巾擦頭發,一邊看自己剛譜的曲子,門鈴就響了。這挺奇怪的,她在X城就沒有幾個認識的人,為數不多的幾個,現在也都沒有聯絡了。

前幾天她和三三喝過一次咖啡,但是三三很自覺地沒有問她現在的居所。樸小菱就也沒說,她不想提到這方麵的事情。

她也沒有叫外賣,也沒有在網上購物,這個時候有人敲門,實在是太突兀了。

樸小菱站在門後,屏氣凝神,聽外邊的動靜。門上的貓眼是被堵上的,因為現在的犯罪團夥手段太多,貓眼這種東西,會被他們反向利用,用來觀察房間內的情況。

這套公寓的主人跟樸小菱交接鑰匙的時候提醒她,可以把貓眼堵上,這樣比較安全。

公寓的主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心腸很好,看樸小菱一個小姑娘在外邊生活,還不是本地人,在確定了樸小菱的身份之後,對她很是關懷。樸小菱搬進來的第二天,他還過來詢問樸小菱生活上有沒有什麽困難。

樸小菱很委婉地表示了,自己乜有什麽困難,即使有,也會自己解決的,不會向他求助。順便的,她也表達了自己想一個人清淨地生活,這樣的觀點。

老人的脾氣和性格都很好,也不著急,也沒生氣,還是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善意,然後就沒有再來打擾過樸小菱。

樸小菱也不是不領情,隻是在這種地方生活,她想保持自我,想摒除那些無用的社交。她剛搬進來的時候,內心是偏執又激進的,她隻想自己一個人生活,好像從此再也不用和別人交流才是最好的。

當時是被一連串的事件給逼到了一個角落,或者說,是被自己給逼到了一個角落,出不去,也不想出去。

好在房東老人那麽好,沒有和自己計較。

不過這個時候,難道是房東又來了?

算算時間,自己搬進來有十天了,房東要是想來看一眼,大概是會選這種整數的時候的。不過也不一定,說不定是其他的什麽人,有什麽事情。

樸小菱在門邊站了一會兒,門外又敲了一回,過了一會兒,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聽著動靜,像是放了什麽東西在門外。

這又是什麽套路啊……

樸小菱瞬間就想到影院的那個場景,顧承宣在外邊晃悠了一圈,自己一出來,他就閃人。明顯是在看著自己,但是就是不和自己打照麵。鬼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到底還會不會再來一次。

想到顧承宣那個幼稚鬼……

樸小菱有點無奈。

樸小菱又等了兩分鍾,外邊一直是安安靜靜的。她正準備打開門看一眼,外邊突然又傳來腳步聲。這種老式公寓的隔音效果都不好,外邊稍微有一點點動靜,都能聽得很清楚。

腳步聲從樓梯傳過來,越來越靠近,最後,在門前停了下來。

又回來了?

外邊的人敲了敲門,這次沒有保持沉默,開口問道:“有人在嗎?”

樸小菱頓了一下,反問:“什麽人?”

外邊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說一口流利的X城當地方言,語速很快:“我是社區工作人員,現在要做一個身份信息統計,你方便開一下門嗎?”

樸小菱清了下嗓子,反問道:“什麽統計?”

“要統計一下流動人員信息,我看到這邊登記的是,你才剛剛搬進來,對吧?”

樸小菱應道:“是的。但是我現在不方便出去,你可以把你們的地點告訴我,等我有時間了,我去填報。”

樸小菱現在是長了心,畢竟自己一個人獨自居住,還是單身女性,這是很容易遇到危險的。該有的防備心不能少,凡事都要拐著彎思考,多轉幾個回路,也多一些謹慎。

外邊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後才說道:“那好的,我把這份表格放在門口了,最晚到這周四吧,給我們送過來。”

真得是人員信息調查?居然就這麽鬆口了,感覺有點奇怪……

不過話說到這裏,樸小菱也不可能現在打開門讓對方進來。這本來就很危險,更何況對方還是男性,萬一有什麽問題,自己的體力根本不能和對方對抗。

一切都是未知數,還是要保守一些。再說了,剛剛還是防備的姿態,突然打開門,那不是相當於承認了自己的懷疑嗎?太尷尬了!

樸小菱應了一聲:“好的,我會盡快給你們送過去的。”

對方告別之後,就折返走了。腳步聲越來越遠,然後到了樓梯上,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樸小菱等了兩分鍾,才打開門。她自認為已經做到最謹慎了,不管是哪個環節,都很小心,始終抱著防備,沒有給別人留下可趁之機。

她打開門栓,鏈條沒有取下來,隔著門縫往外看。

地上放了一個很大的塑料袋,隔著透明的袋子看過去,裏邊花花綠綠的,什麽顏色都有。模模糊糊的,看起來像是一袋子的水果和蔬菜。底下似乎還有一袋肉和蝦。

誰送來的?

怎麽想起來送蔬菜過來?還這麽齊全,從膳食平衡的角度來講的話,這裏邊的東西一樣不缺。

樸小菱稍微琢磨了一下,想到顧承宣那張臉,又好笑又生氣,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會送蔬菜水果過來的,也不會有其他人了吧?但是他會送這些東西過來,那肯定是了解到,自己的冰箱已經空了。

他怎麽知道的?

樸小菱摸了下口袋,想拿手機給他撥電話。這是瞬間產生的衝動,也是一直在等的一個契機。自己需要這樣一個機會,能打給他,去質問他。

而不是敘情,不是要聊天。

恩,要怒意滿滿的,要帶著憤怒,要氣勢洶洶地給他打電話!

樸小菱把門拍上,也沒有去拿那袋子蔬菜水果,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找到自己新換的手機。

裏邊沒有存幾個人的號碼,但是顧承宣的電話,也不需要保存。樸小菱一直記得。

樸小菱撥了那個號碼,等接聽。

兩個人居然真得以合作的態度去談話,彼此心裏其實都是有隻小手在抓,又癢又難以忍耐。結果說出的話卻是理智又冷靜,近乎冷漠絕情,誰都不肯表現自己內心的想法。

樸小菱說要合作發表自己的曲子,顧承宣就說要讓負責這個項目的人去評估。

樸小菱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雖然她也知道這是目前來說最直接了當的相處方式,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爭執。但是沒防備的狀態下,還是有點懵。

顧承宣等了片刻,聽筒裏沒有聲音,他琢磨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她說要商業合作,自己就真得跟她講那些流程?這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了?

但是以樸小菱的性格來說,這才是最讓她滿意的回答吧?她一直想證明自己的價值,想追求在音樂上的夢想,自己要是直接給她開了後門,這反倒會讓她不適應的吧?

怎麽,難道自己猜錯了?

顧承宣幹咳一聲,問道:“還是說,你有其他的想法?!”

樸小菱回過神,咬了咬牙,讓自己也顯得冷漠刻薄,和他講程序上的事情:“當然,我隻能給你們聽demo。最終定曲我是不會給你的,你應該理解,我要保護我自己的版權。”

顧承宣:“……”

這明顯是生氣了吧!?一定要和我劃分界限,用最冷漠的態度去麵對我!都談到版權的問題了!

這真是……好吧好吧,既然說到這裏了,那就繼續下去。大概這個時候不管怎麽說什麽,都能觸動她的某一個點。

自己擺出談判的姿態,她會覺得自己太冷漠太絕情了,然後生氣。假如自己當時直接同意了,說不定她又會認為自己不重視她,忽略她的才華和努力,還是要生氣。

她的情緒上來的時候,總是很像個小孩子,是個任性的小女生。

對,沒錯,就是任性。

反觀她以前做出來的事情,也就能看出來了。她這個人總是太任性。

不過也就這樣吧,自己能忍讓一時就是一時,實在忍不了的時候……

算了算了,暫時不提這個話題。好不容易兩個人又聯絡上了,雖然隻是一通很怪異的電話,從最開始氣勢洶洶的興師問罪,到後來莫名其妙突然出現的感謝,結果話鋒一轉又要用理智冷靜的態度去談商業合作。

不管內容再奇怪,也不管態度到底是什麽樣子的,總之,有對話的,現在是能聽到對方的聲音,光明正大,和她對話。

顧承宣自嘲地想,自己到底是為什麽要這樣……既然還想著她,就把她接回來不好嗎?何必把關係搞得這麽僵硬,把自己的內心也搞得這麽卑微……

居然連說上話就很開心了。可真是……

顧承宣覺得好笑,又氣自己。他內心有一點衝動在上升,從一點點的苗頭,逐漸變得壯大,然後充斥著他整個胸膛,讓他沒辦法再冷靜下去。

想見她。現在就想,想和她麵對麵談話。想和她聊天,能看到彼此的那種,不是這樣通過電話,隔著這麽遠的距離。假如信號斷掉,就再也聯絡不上對方。

不是這樣的。

我不是那麽容易滿足的。我想要的更多,更多更多。想要很多。

顧承宣抿了下嘴唇,再開口的時候,身上的商業談判意味就個個濃了。他最擅長的就是和人談判,在這方麵,他總是有足夠的氣場去壓製對方。他說出的話就是命令,是已經決定好的事情,不給別人反駁的餘地。

“我現在讓人去接你,我們直接到公司談一下合約的問題。”

樸小菱反問:“這麽著急?你不是要先評估一下我的作品有沒有發表的價值嗎?”

顧承宣繼續保持一本正經的樣子:“原則上是需要走這個程序的,雖然私心裏,我個人認為你很有才華,但是該有的過程不能少。”

樸小菱翻了個白眼:“你在解釋什麽呢?”

顧承宣幹咳一聲:“我不是在解釋,我隻是在闡述一個問題。我希望你能明白,嗯,很多事情在電話中是沒有辦法講清楚的,我們必須當麵談談。”

樸小菱:“談我的音樂有沒有價值?”

顧承宣扶額:“你怎麽就抓住這個問題不放手了呢?”

樸小菱:“你為什麽不能承認呢?”

顧承宣徹底敗給她了,舉手投降:“好,我們需要當麵協商一下,這個版權該如何保護,如果立合同,該怎麽立。你總不能讓我在電話中給你念一份合同吧?”

確實不能。況且也不能在電話裏放音樂給他聽,也不能在電話裏口頭確定合約生效。必須見麵,這也是自己想要的。

樸小菱應了下來,就掛斷電話,在家裏等顧承宣的人來接。

按照她的作息,這個時候她其實應該睡覺的,熬了一晚上,一般到了這個時間,她會很疲乏。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連帶精神也很虛弱。作曲是一個很消耗心神的事情,要把人的精力都一點點掏空。

但是樸小菱這個時刻一點都不覺得困。也沒有平時那種很累的感覺。她換好衣服坐在沙發上等著,內心因為一點小小的雀躍,整個人都顯得有些興奮。

或者應該說是,亢奮。

樸小菱萬萬沒想到,自己到了這個年紀,和顧承宣之間的相處變得這麽尷尬,居然還能生出一份少女才有的情懷。因為即將到來的見麵,內心裝了一隻小鹿,來來回回蹦蹦跳跳,撞得人心都是顫抖的。

這是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又回到了初戀狀態。

樸小菱居然在這個時候靈感倍增,滿腦子都是一個愉快又甜蜜的旋律,轉來轉去,根本忽視不掉。

樸小菱立刻起身,跑到房間裏拿自己的小提琴,就站在窗邊開始試音符。偶爾停下來,她會低頭在紙上畫一段樂譜,然後再試一次,做出修改。

這些日子她都是這樣過來的,不過前幾天都是在晚上,四周一片黑暗,隻有台燈發出昏黃的光芒,安謐靜宜。現在換到了白天,是另一種不同的風景。

樸小菱從來沒有這麽富有創作衝動的時刻,像是整個人都融入到這把琴之中,整個身心都消失不見,沒有這個人,隻有一縷神思,隨著那些音符在半空中漂浮。

這是從未有過的享受。

這種感覺實在是很奇妙,她已經忘記了所有,但是可以記得帶給自己如此體感的那份情愫,以及,那個人。

是的,顧承宣。

忘記自己的存在,還是還能記得顧承宣。他是靈感的源泉,是一切美妙感受的根源。有他在,自己的音樂才有立足之地,這一支曲子才能空靈飄逸、

不會落入塵埃泥土之中,也不會被空中的風給撕碎,被卷走消失不見。

風箏需要繩索的牽引,樸小菱被心底那一份愛意給引導著,專注地研究這一支曲子。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點點流逝的時候,很難察覺。外邊的世界發生過什麽變化,這也都無所謂。

地球那麽大,總有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在自己不知情的時候,別的人身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在自己眼前,一切都是真實又迫近的。

樸小菱握著琴,還沉浸在那支曲子之中,久久不能回神。但目光先一步蘇醒過來,她看到了那個源泉,看了屬於自己的根源。

她看見顧承宣。

顧承宣站在客廳之中,像是在那裏站了很久都沒有動,如一尊精致的雕塑。然而他的表情卻不是雕塑般的冷靜,那一雙深邃的眼睛中醞釀著激烈的情感,如暴風雨,隨時都會爆發出來。

如此炙熱,絲毫不平靜。

樸小菱有點發愣,思緒還沒能從剛剛的專注之中脫離出來,驟然看到顧承宣出現在這裏,做不出反應。顧承宣先她一步,凝重的表情破裂,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感情就全部爆發出來了。

顧承宣往前走了兩步,把樸小菱抱到自己懷裏,攬著她的肩膀。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就是情到深處,一定要發泄出來。顧承宣現在就是想抱抱她,想感受她的體溫,想回到過去的體驗之上。

以前相同而眠的時刻,並不覺得有什麽稀奇。到了這個時候,卻覺得那真是世界上最值得珍惜的寶物。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的。

顧承宣承認,自己一直想著樸小菱,不管做什麽都在想著,想讓她回來。想很多。直到剛剛看到她專注作曲的樣子,顧承宣知道,這已經不是“想”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了。

這麽好的樸小菱,全世界隻有這一個樸小菱,隻有這一個這麽好的人,自己怎麽能忍得住?怎麽能不把她留在身邊?

其他那些紛雜的念頭,一個接一個沒辦法處理的矛盾和尖銳,都可以拋開了,都扔到一邊去,都不管了。我都不管了。

那個人,剛剛她站在窗前的樣子,那麽空靈,那麽縹緲,好像隨時都會消失。她好像就快變成了一個透明人,要融化在空氣中,然後自己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顧承宣的心髒被狠狠捏了一下,疼得要命。

這是我的小菱啊!這是我的人,怎麽能就這樣放手?怎麽能讓她就這樣消失掉?怎麽能忍受,我的生活中再也沒有她的存在?

顧承宣抱著樸小菱,把下巴放在她頭上,輕輕蹭了一下。

這是溫存的時刻,是內心的情感波動,是表達的時機。

樸小菱被他抱著,意識慢慢從曲譜中蘇醒過來,然後就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男人寬闊的胸膛就貼在自己身前,他的心髒強有力地跳動著,的自己很習慣的節奏。

我的男人……不,現在並不是我的男人。

這個男人,單單隻是站在自己麵前,就讓人心神向往,讓自己神魂顛倒。這個人到底是有什麽魔力呀?

怎麽會上癮呢?

樸小菱一直在思考,但是沒想出答案。顧承宣已經伸手過來,從樸小菱手中接過小提琴。樸小菱沒想到他要拿,一時間也沒鬆手,兩個人的動作僵持了下,有點拉鋸的意味。

顧承宣低聲說道:“琴給我。”

樸小菱聽話地鬆開了手,。

顧承宣感受到一陣放鬆的力道,他握住琴頭,往後退了一步,帶著樸小菱一起走到沙發旁邊。他把琴放在沙發上,又去拿了弓弦,隨手扔到琴的旁邊。

樸小菱才有點回神,抬眼看他:“你做什麽?”

話音剛落,顧承宣已經欺身下來,雙唇貼在樸小菱的嘴上,把她剩下的話都給堵了回去。

樸小菱瞪圓了眼睛,一副吃驚的樣子。明明說好了是談合作的,商業關係還沒展開,怎麽就先進入私人相處模式了?

再說了,我們現在不是分開了嗎?就算是要和好,那也是需要過程的吧?怎麽能說親就親呢?難道你在路上也是隨隨便便見到一個什麽人就會衝上去跟人家接吻嗎?

有這麽隨意的嗎?

更何況!誰都沒有說要和好啊!我們隻是要談一下商業合作而已!隻是合作而已!居然就這樣親上來了!

好吧,雖然必須得承認,這種感覺確實很美妙。但是……樸小菱掙紮了一下,沒掙脫,於是開始想。我的力氣比不過他,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隻能繼續下去了。

就當是我沾了他的便宜,他這麽帥的男人,身材棒,親吻起來又很溫柔,還這麽深情……

是的,深情。

顧承宣很用情,他攬著樸小菱的後背,明明是帶著強迫意味的,但是動作卻不粗魯,也不粗暴。他那隻大手貼在樸小菱的衣服上,輕輕按下去,隻是一種邀請。

樸小菱接受這個邀請,並享受著。

等兩個人分開的時候,氣氛就顯得曖昧卻尷尬了。小提琴安安靜靜地躺在沙發上,寫滿了曲譜的紙張散落在地上,一張一張,淩亂無序。就像樸小菱的呼吸。

樸小菱整理了下自己的頭發,喘著氣,彎腰把地上的紙張都撿起來,重新整理好,按順序排起來。

顧承宣在她身後,想握住她的腰,低聲說道:“別做這些了。小菱,現在不是做這些的時候。”

“現在不是做這些的時候。”

樸小菱突然轉身,把那些紙張拍到顧承宣胸前,按住兩秒鍾,反問:“那是做什麽的時候?顧老板?”

說完,她就收回了自己的手。顧承宣被迫抬手去接那些紙張,捏在手裏,防止它們散落下去,再次變得亂糟糟一團,還要再次收拾。

溫存的氣氛驟然打破,那些緩緩流淌的暖意被催著加速,空氣因此變得輕快,又帶了些頑劣和調皮。

顧承宣盯著樸小菱看了兩秒鍾,突然笑了出來,低著頭把那些紙張的邊緣都壓在一起,然後繼續抬頭看樸小菱:“是應該做一些……恩,跟合作有關的。”

他挺上道的,知道樸小菱想要的氣氛,也配合樸小菱。這是兩個人之間的默契,是彼此相處這麽久之後才產生的了解和熟悉。換成任何一個其他的人,大概都不能在瞬間就理解了她的心情。

她不要那些黏*膩的溫存,不要那些你儂我儂的小情調。這個時候,她隻希望有幹脆利落的相處方式,從商業的角度也好,一是一,二是二。親吻也可以,但也要幹柴烈火,熊熊燃燒。

燒完之後,就冷靜下來。

這是一種很性感的相處模式,接近於……**。

在沒辦法麵對自己的時候,沒辦法和平相處的時候,用這種極端方式去化解尷尬。顯得剛剛好,並且還有些趣味。

顧承宣也認同這種方式,覺得挺有趣的。

樸小菱朝沙發的方向走過去,準備去坐下。

顧承宣抬手止住她,晃了晃手中的紙張,再環顧四周:“你要在這種陰森潮濕的地方,去談一件有可能載入曆史的偉大事件?”

樸小菱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首先,非常感謝你的讚揚,但是過譽了,載入曆史我可不敢保證,偉大這個詞,用在我身上也不合適。”

顧承宣有心思跟她調笑,為了來見她,他空出了很長時間,不去辦公,不去應酬,不去見任何人。這段時間都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沒有人能打擾。即使是要談合作,那也是他們之間的合作。

最起碼,是暫時的。先享受了這樣的二人世界,以後再正經地談工作。

恩,現在是不正經地談工作。

想到這裏,顧承宣覺得有點好笑,眉眼之間的調調都柔和了下來,帶著歡愉。

樸小菱斜眼看他:“你想什麽呢?”

顧承宣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幹咳一聲,生硬地岔開話題:“你這地方是自己找的?”

樸小菱奇怪地瞅著他,反問:“難不成還是你給找的?”

顧承宣聳肩:“如果是我的話,你覺得會租這麽……髒亂差的房子?”

樸小菱環顧四周,看了看自己的小公寓,再次感慨萬惡的有錢人,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敵人!這個公寓怎麽不好了?幹淨,整齊!麵積是小了一點,但是一個人住,用得著那麽多房間嗎?

樸小菱白了顧承宣一眼。

顧承宣補充了一句:“從建築學的角度來講,這個公寓的設計,真得是——”

樸小菱打斷他:“存在即是合理,有這樣的公寓存在,總有人會來住這樣的公寓,比如說我。”

顧承宣聳肩:“如果你跟憶音合作的話,就不用住這種,恩,在我看來並不合理的公寓。”

樸小菱挑眉:“那也要你們憶音的相關負責人能夠給我肯定的評價。”

事實上,有誰敢不肯定樸小菱?這是新創立的公司,人數還不多,大多數都是顧承宣以前的手下,對樸小菱多少會有些耳聞。就算是新入職的員工,稍微八卦一下都知道顧少家裏是有孩子的,也知道一些關於樸小菱的事情。

老板娘要發專輯,誰還能攔著?

就是沒什麽前景,那這個項目也必須推進下去!並且是要用公司最優質的資源去推,沒有什麽前景也要去造一個前景出來!

所謂評估,也不過就是走個過程。

但是這兩位要玩兒情趣,突發奇想的要做商業夥伴,其他的人當然是陪演,跟著一起走這場戲。還要表現得恰到好處,要自然,不能表現得太過了。

這是他們兩個人內心都清楚的事情,但樸小菱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在他們都不當回事的時候,狠狠打他們的臉。她還是想自己能用才華征服那些人。

自己身上所加載的,關於顧承宣的光環,這是沒有辦法摘除的。即使現在兩個人已經分開了,但是外界的人隻知道,顧少還帶著這位樸小姐在公司張揚秀恩愛,她還是顧少最在乎的人。

他們可不會在乎這背後是什麽樣子的。八卦向來如此,隻看表麵。

但是樸小菱希望能出現的一個場麵,是自己的音樂足夠震撼,能讓他們都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光環。直等到他們某一天突然醒悟過來,這是樸小菱的作品,她不僅僅是顧少的什麽人,她就是她自己。

她有自己獨特的音樂風格,不是任何人的附屬。

當然,這是一個美好的夢想。現在自己連第一步都沒有跨出去,想那麽遠實在是太不切合實際了。

樸小菱把那些寫了曲譜的紙張又拿了回來,卷起來放到背後:“鑒於之前我們說過的版權問題,這個還是放在我這裏比較好。我是說,我會安心一些。”

顧承宣無奈地搖頭:“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我可以給你支付保證金。”

樸小菱轉身,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沒搭理他。

顧承宣悠然自在地看著她,等她做自己的事情,看著她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樸小菱一轉身看見他的目光:“你幹嘛看著我?”

“我在等你給個回應,你要在這裏談我們的合作?”

樸小菱一拍腦門:“你一打岔,我都把這回事給忘了。你覺得這裏可以嗎?”

顯然是不可以的。沒有專業的設備,沒有專業的人,沒有……任何東西。這裏就隻有兩個人,樸小菱和顧承宣。

談生意是不行的,但是做其他事情……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顧承宣的車子就停在樓下,豪車在這種低層社會之中是很少見的,因此顧承宣和樸小菱下樓的時候,發現有不少人正在圍觀他的車子。好幾個男孩,趴在車窗上往裏看,還有兩個人用手指敲車燈,彎腰琢磨。車子上印滿了手印,看起來特別狼狽。

顧承宣:“……”

他實在是不能理解,這些人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情。如此的……低下,不堪。

樸小菱也有點尷尬,畢竟現在自己生活在這種環境之中,從角度上來說,自己算是東道主。在這種地方,這裏的人做出這麽無禮的行為,她自己也是覺得不自在的。尤其是發現顧承宣的表情,她就更難堪了。

樸小菱準備上前去把那幾個男孩給趕開,顧承宣突然拽住了她的手,拉著她以前往前。樸小菱瞬間緊張起來,有點擔心他會動手。要知道顧少的戰鬥力,阿蘭都不是他的對手。

更別說是這幾個小孩子了。

顧承宣卻沒有給她反駁質疑的時間,徑直走到車邊,叫了一聲:“夥計。”

這用詞,實在是太隨意,就好像是在路邊遇到了熟人,抬抬手就和對方打招呼。樸小菱眨著眼看顧承宣,更擔憂了。這是不是欲揚先抑啊……先跟你擺出個緩和的態度,指不定接下裏,他要做什麽呢!

顧少可從來不是什麽大度的人。不僅僅是不大度,他還很小氣的!對於自己的東西,他向來不喜歡被人去碰,更別說是被按了那麽多的手印……

再說了,他剛剛也表達了這裏的房子不好,那就是對這個地方有偏見的。他在上層社會呆習慣了,總是不能理解底層人民的生活,同時,也不能認同這裏的一切。

他高高在上習慣了,骨子裏,其實是看不起這些人的。

樸小菱拉了他一下:“顧承宣,你停下來。”

結果力氣拚不過,樸小菱反倒被他給拖著往前走,眼看兩步的距離就到車邊了。

那些小孩子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頭看過來。這裏的小孩子天性膽大又茫然,對事物的認知很有限,很多時候根本區分不出來危險還是安全。眼見著車的主人回來了,是個高大的男人,他們還好奇地打量顧承宣本人,根本沒有散開的意思。

樸小菱忍不住要開口的時候,顧承宣先她一步,對那些小孩子說道:“可以讓開了嗎?這是我的車子,我現在要把它開走了。”

樸小菱給那幾個小孩子使眼色,嘴上也沒客氣,直接了當地趕人:“等下車子發動,你們還站在這裏的話,是會受傷的。去別的地方玩兒,OK?”

幾個人回頭看看那輛豪車,其中一個年級稍微大一點的,動作迅速地抬手在車上按了一把,然後轉身跑掉了。其他小一點的孩子跟在他身後,嘰嘰喳喳嬉笑著走遠了。

樸小菱看著那些手印,無奈道:“他們還小,也是好奇而已。應該是沒有什麽大的問題吧?沒見有劃傷。那些手印,我會幫你擦車子的。”

顧承宣倒是來了興致,反問道:“那些小孩子跟你是什麽關係?你為什麽要替他們擦車?”

樸小菱理所當然地回道:“你是因為停在我樓下才會變成這樣的,我應該負責。”

顧承宣低頭笑笑,沒說話。

樸小菱想了想,自己確實多此一舉了。顧承宣哪裏會缺一個洗車的?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吩咐,自然會有人替他保養這些價值昂貴的豪車。自己還要給他擦車,倒真像是一個底層民眾見到了上流社會的人,骨子裏先帶了幾分卑微。

這種感覺不太舒服。

顧承宣在她頭上揉了一把,她她推到副駕駛旁邊:“進去吧。你要是特別想洗車的話,找個時間,我陪你一起洗。”

樸小菱:“……顧少,你腦子壞掉了嗎?”

顧承宣一臉淡定:“沒有體驗過的生活,都可以去嚐試一下。況且……”

“況且什麽??”

顧承宣繞到另一邊,打開駕駛座的門坐進去:“況且是和你一起,不管做什麽都是好的。”

樸小菱腳下一滑,差點踩空。

告白來得太突然,一點準備就沒有啊!這種節奏實在不是顧少你會有的風格!太讓人……驚奇了。當然,是驚多一點!誰想到顧少能說出這種……柔情的話!?!

沒有人!誰都想不到的!

顧承宣在駕駛座上偷笑,樸小菱扶著副駕駛的座椅,抬頭,一臉怨念地看著顧承宣:“有那麽好笑嗎!?我差點臉朝地摔下去啊!”

顧承宣的笑意刹不住,神情還是很愉悅:“所以你趕快進來,坐好。”

樸小菱手腳並用地爬進去,一邊碎碎念:“所以你到底為什麽喜歡越野車啊!這麽高,我要是再矮一點,真是要搬個梯子才能進去的!”

梯子什麽的當然是誇張,不過她這麽念叨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皺著眉撅著嘴,要抱怨一下。

以前顧承宣總是覺得,抱怨是件很低俗的事情。這隻會讓一個人陷入深淵,被那些瑣碎的事情給纏住,然後一點點攪碎,再也沒有靈性。

但是抱怨這種事情,放在樸小菱身上,好像也還不錯。

很可愛。

顧承宣等她坐好,回頭說道:“我讓人去配一把梯子,專門給你上車用。”

樸小菱抬手就在他胳膊上捶了一下:“聽不出來我是開玩笑嗎!?”

顧承宣配合地笑了一下,表示自己聽出來了:“別鬧。要開車了。”

樸小菱靠在椅背上,目光放在顧承宣和擋風玻璃之間,隨口問道:“你怎麽自己開車來了?莫森呢?司機呢?”

顧承宣把持著方向盤,緩緩倒車:“在家裏。我沒帶他們。”

“幹嘛不帶?”

樸小菱是隨口一問,之後才想起來,恩,顧承宣這個悶騷的家夥,是在玩兒獨處嗎……

帶了其他人的話,就不能營造兩人世界了。所以幹脆自己開車,親力親為。

不過……以前不是也沒有這樣嘛!?突然之間,還真是心性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