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她們的附近，正駐足幾個名門公子，甚至其中還有她一向仰慕的侯方域侯公子。而趙巧枝也能感覺到，侯方域的眼光，多次在她身上停留。可正在她暗自竊喜之際，好景忽然不再——侯方域已經被那名女子吸引而去了。

“這位妹妹長得好漂亮啊，真是好福氣。我怎麽沒聽說過南京城裏有此等人物？”趙巧枝看似隨意的問道。

恰好有個圓臉女子認識沈紅鯉，立即充滿妒意的道：“姐姐有所不知，不過是個禦史的女兒罷了，剛剛從北麵逃過來的，偏還喜歡拋頭露麵，聽說那家幽香坊就是她開的。”異性相吸，同性相斥。這個道理放在古今皆準。

“她爹爹是姓沈吧——”趙巧枝頓了頓道。她的目力極好，已經看見了沈紅鯉乘坐的馬車上，繡著一個沈字。

“沒錯，叫沈延揚。”圓臉女子道。

“哦。”趙巧枝點點頭，目露釋然之色：“原來她就是沈九的女兒啊。”沈延揚排行第九，所以人稱沈九。又因為家資巨富，所以趙巧枝知道此人。

“不過是個鄉巴佬罷了，看著就沒家教。不然的話，怎麽一個丫鬟也打扮的和小姐似的！”圓臉女子充滿妒意的道。

“可不是嗎——”又有一個方臉女子接過話題道：“看她那副臭美的樣子，不就是一副好皮囊嗎。我最看不慣這種人了——”

接著她對趙巧枝道：“姐姐你素來聰慧，一向為姐妹們佩服。不如去給她點顏色看看，也好知道做事收斂一些。”

這個方臉女子剛才也正在和一位公子眉目傳情，眼看就要成功拿下，可是隨著沈紅鯉的忽然出現，準金龜婿忽然‘脫鉤’了，這如何使她不怨恨。而且清楚沈紅鯉的底細之後，也自認為好欺負。

“不妥吧。”趙巧枝正有此意，口中卻道：“不過是個不懂事情的浪，女，沒必要和她較真，傳出去還以為我等欺負外來戶呢。”

“這哪叫欺負，這是教她做人的道理。”方臉女子恨恨的道，心中怒氣比之先前愈加充盈。她看得清楚，先前‘她那位’此刻正湊在那個賤人近前，可看樣子那個賤人並不待見他，可偏偏‘她那位’還賴在旁邊不肯走，卻不知道這裏有人芳心欲碎，這如何不讓她咬牙切齒。

“也罷，既然姐妹們都如此說，我就去看看，順便也好讓某些男人看清那個浪，女的真麵目。”

說罷趙巧枝站起身，冷笑著向著沈紅鯉走去，要不怎麽說女人之間的戰爭是最殘酷的戰爭呢？沈紅鯉絲毫不知道，一場考驗已經向她襲來。

“咦，你就是沈延揚沈禦史的女公子吧，果然長得好看呢。”趙巧枝走到沈紅鯉近前，施了一禮道。

“正是，不知姐姐是……”沈紅鯉還了一禮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倒是有人托我一件事情，我要來告訴你。”趙巧枝似笑非笑的看著沈紅鯉，接著道：“等沈禦史回來時，請你告訴他：陳老九，何老九，就在今天晚上，提著一壺

酒，捏著一束韭，請沈禦史去喝酒！”

“你——”

沈紅鯉身旁的小紅一聽，頓時大怒，這不是遇到矬人說短話嗎！自家主人排行老九，可她偏偏句句帶九！

古人十分注重名字避諱，例如唐太宗李世民一代，無數唐人文章中的“民”字就隻能變成“人”字，就連柳宗元都寫過“養人術”這種不倫不類的句子。

而沈延揚排行老九，身為人子，凡是帶“九”的字和九字的諧音，沈紅鯉都要統統避諱。而如今，趙巧枝讓她轉述的這番話，顯然就是不安好心了。

一時間場麵靜極了，針落可聞。

而襯著趙巧枝得意的臉色和小紅的橫眉怒對，更有一股暗流湧動。

所有人都在關心沈紅鯉會如何回答。

其實沈紅鯉可以不回答，可是若不回答，就顯得處了下風。若是回答，說得不好又要被人恥笑，還真是兩難的選擇！

“我道是何事？不過是陳八一，何七二，就在今天晚上，提著一壺三點酉，捏著一束扁蒲蔥，請爹爹喝一杯而已。如此小事，定當轉告。”沈紅鯉道。

“呃——”趙巧枝不敢置信的看著沈紅鯉，她素來以聰慧出名，方才瞬息之間就想出這一招更是大有急智，沒想到的是，就這般破解了？

“好，好一個陳八一，何七二，不愧為北陳南沈，名不虛傳。”侯方域大聲叫好道。眼光中滿是掩飾不住的愛慕之意。周圍的名門公子們也都是大聲叫好，為沈紅鯉喝彩。

就連史可法也是暗暗點頭，心道此女可比謝道韞。（謝道韞是曆史上有名的才女，以未若柳絮因風起而聞名。）

史可法此時正在附近，聽見趙巧枝突發刁難，很是氣憤，正想上前解圍，沒想到沈紅鯉已經輕鬆接下，甚至完美程度比他想象的還要完美。如此才女確實令人推崇！

經此暗戰後再無懸念，趙巧枝一行人臉麵無光，匆匆離場。而沈紅鯉則是愈發耀眼奪目，遊春會成了她一人的舞台，不過她依然謙和有禮，虛心待人。如此態度又把她的名聲推到了一個更高峰。

不過和她同樣閃耀生輝的還有一人，那就是史可法。雖然史可法低調行事，可是侯方域既然知道史可法的身份，自然是要盡力創造機會，讓史可法露臉的。史可法以文名著稱，先前聽了眾多公子所作的靡靡之音，已經有所觸感，心道既然如此，來上一首也無妨。

可憐史可法，這段時日用心國事，吟詩作賦已漸荒廢。於是史可法幹脆來上一首名篇，不是為了出名，隻是為了給這些佳公子敲個警鍾而已。醞釀一番情緒之後，一首沁園春雪娓娓吟出。

前半段倒也罷了，特別是後半段……江山如此多驕，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詠誦完畢，舉座皆驚。雖然不應景，可是誰敢否認這不是一首

好詞！如此佳詞自然眾口傳誦，等到丫鬟小紅喜灼灼吟誦給沈紅鯉聽了之後，以沈紅鯉之才，也是不禁讚道，奇男子也。

此時奇男子已經離場，沈紅鯉悵然若失之下，稍作逗留，也自離場。既然二大耀眼人物先後離場，遊春會不久後也草草結束。

同樣為亮點之一的侯方域，此時正在暗自欣喜。能當場見證如此絕妙好詞的誕生，是為一喜。結識絕世佳人，又是一喜。

並且他已經下定一個念頭，先前侯方域和沈紅鯉一番交談，就對沈紅鯉驚為天人。隻是得知對方是禦史之女後，覺得門戶稍稍低了點，正在猶豫之際，偏偏趙巧枝來當試金石，試出沈紅鯉慧質無雙，這一下侯方域不再猶豫，決定回家之後，馬上請媒人提親。成就這段天作之合！

而史可法回到家中之後，先去拜見母親，史老夫人詢問之下，史可法隻是說沒有看中的人，史老夫人隻能歎息不已。

接著史老夫人便道：“可程啊，你堂哥回來了，你父子倆還不快出來相見。”

“是——”隨著一聲應答，從內屋走出兩人，當前一人四十歲不到，身材微胖，麵容清秀，皮膚白淨，正是史可程，隻是現在史可程看上去很落魄，頭發亂蓬蓬的，身上的長衫也是非常陳舊。

說起來史可程也是天資聰慧之輩，去年就高中了進士，還是2甲10名，賜進士出身。比史可法當年的名次還要高上一等。（史可法當年是3甲26名，賜同進士出身。）接著被選為為庶吉士深造，也就是預備大學士。

隨後出來的一人，是個棒小夥之，麵容酷似史可程，精神也十分健旺。此人正是史炤青，是史可程的獨子，此次一同逃難過來。

史可程出來後連忙衝著史可法叫了一聲：“堂哥。”

隨後又對身後的史炤青道：“青兒，還不快見過你大伯。”

“大伯。”史炤青親熱地叫了一聲。

“好孩子，一路受苦了。”史可法慈愛的看著史炤青。史炤青從小就正義感很強，史可法十分喜歡他。

略微訴說別離之情後，史可法就看著史可程道：“說說吧，京師攻破後，那些日子你是如何自處的？”因為身為庶吉士，必須留在京城供職，李自成一來，就成了甕中之鱉，無處躲避。有沒有從賊，需要問清楚。

“這個——”史可程頓時變得支支吾吾，說來也怪，史可程官場得意，唯獨害怕他這位堂兄。

“你老實說，有沒有做失節的事情！”一看他的模樣，史可法已經心中了然，嚴厲地道。

“大哥救命啊。”史可程拉著史炤青一同跪下後，大哭道：“愚弟我一時糊塗，投降了闖王，不，投降了闖賊。可那也是沒辦法啊……”

史可法聽了一聲歎息，前些日子李自成圍困京師後，史可法就替他這位堂弟擔心，史可法很了解他，史可程人很聰明，隻是貪生怕死，沒有氣節。現在見麵，果然擔心成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