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程哭訴了一陣,轉而又是衝著史老夫人大哭道:“姨母救命啊——”史可程十分聰明,投降李自成成了他的一塊心病,知道這事情想瞞也瞞不了,索性坦白了事。
他逃來南京後,第一時間來見史老夫人。就是為了大打感情牌,他熟知史可法,嫉惡如仇,生怕一個生氣之下把他哢嚓了,而史老夫人一向很疼愛他,有姨母作為鋪墊,事情就不至於無法收場。
“哎——”史老夫人沒說什麽,隻是一聲長長的歎息。史老夫人一直十分看重史可程,一來是同門兄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二來史可程天資聰慧,如今又成為庶吉士,史老夫人滿心期望他能成為史可法的官場助力。可是在眼下這當口,卻一句話也不說,免得讓愛子為難。
倒是史炤青,很有骨氣,衝著他老爹呸了一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就是軟骨頭的好處!”
“你瞧瞧你,這麽大的人還不如青兒明白事理。”說著史老夫人把史炤青拉在了身邊。
史可程聽了麵色漲得通紅,當初京師淪陷,史炤青勸他不要投降,他不聽,認為改朝換代已經成為定局,最後獨自出降。沒想到才短短幾天,李自成已經被趕出京師,現在追悔莫及。
看著史可程的模樣,史可法歎息一聲道:“要命還不至於,不過究竟如何處置還要看朝廷如何決斷。要知道像你這樣的情況不是一個二個,而是一大批。”
“堂哥救命啊——”史可程哭的聲音愈發大了,他早已經從史老夫人那裏打聽清楚,他這位堂哥如今身為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權勢顯赫。說是要看朝廷決斷,最少也能做一半的主。
看見史可程哭的涕淚橫流,史可法也不好受,可是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史可法輕歎一聲道:“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學劉備,動不動就哭哭啼啼。你且在我家住下,此事明天就會有分曉。”
當天晚上,史可法就這件事情考慮之後,有了決斷。
第二天天亮之後,史可法準時趕到了議事堂。現在大臣們推遲了早朝,很是輕鬆了不少。看見史可法忽然來了,就知道又有大事要商量了。反正都是老熟人,互相見禮之後,一幹大佬魚貫進入議事堂。
圍成一圈坐下後,先議過幾個不太重要的話題後,史可法嚴肅的道:“如今韃子占領了京師,逃來南京的官員甚多,這其中有不少曾經在闖賊的偽朝中任職,諸位看看該如何對待這批人?”史可法沒說史可程的事情,免得因為二人之間的親戚關係影響了他們的判斷。
此言一出,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都是議論紛紛。
何騰蛟又是第一個發言:“何某以為必須嚴懲。一日從賊,終身之恥。更不要說君父也是死在闖賊之手,如果不嚴懲這些逆臣,上如何對得起君父朝廷!下如何對得起黎民百姓!”
何騰蛟說完後,左懋第皺
眉思索,高弘圖老成持重,也未表態。禮部尚書錢謙益看了一眼史可法,見他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也就閉口不言,反正錢謙益的態度很明確,他其他不管,隻管唯史可法馬首是瞻。
此時史可法,正在觀察眾人的反應,其實他已經有了決斷。不過他還想看看,究竟能有多少人具有戰略眼光。
至於何騰蛟這個立場,也好理解。何騰蛟雖然是個忠臣,卻是私心極重。
這次南逃官員甚多,其中不乏重量級人物。如果表示既往不咎,重新啟用,那麽日後很可能要威脅到自身地位。所以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幹淨利落的全部拿下,以除後患。
“堵某有不同見解。”堵胤錫經過考慮後表態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不能因為一次過錯而一棍子打死。更重要的是,這其中還關係著敵我實力的消長!不能不謹慎對待啊!”
“哦,堵大人詳細說來聽聽。”高弘圖感興趣的道。他身為首輔,自然要聽取多方意見。才能下最終決斷。
“下官遵命。”堵胤錫清了清嗓子道:“眼下的形勢很清楚,不外乎大明,闖賊,建奴三方爭奪天下。而這樣一來人才的爭奪尤為重要!我們先不妨看看闖賊的做法,李自成進了京師之後,大肆拷撩,追贓助餉,寒了很多官紳的心。山海關之敗,未嚐不是因此而引起。
而反觀建奴,情報司送來的情報說的很明確,概括來說就是八個字,既往不咎,來者不拒。
建奴入京之初就“大張榜示,與諸朝紳**滌前穢。令在京內閣、六部、都察院等衙門官員,俱以原官同滿官一體辦事”。接著又進一步明確宣布“凡文武官員軍民人等,不論原屬流賊,或為流賊逼勒投降者,若能歸服我朝,仍準錄用。這就很清晰地表明建奴的態度了。
試問一下,如果我朝也是如同李自成一般,以從逆的罪名追究南逃官員,大興“順案”,那麽這批南逃官員又將如何選擇?結局恐怕不言自明了吧。等到建奴收羅了大批官員,而這些人又有親族,好友,如此一來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增強建奴的實力。到時候就悔之晚矣!”
好,堵胤錫說完後,史可法不禁暗暗叫好,不愧是堵胤錫,不愧是明末有名的戰略家,看問題就是透徹。因為史可法很清楚,堵胤錫分析得和事實一般無二,在原本的曆史中,南明朝廷出於自身狹隘考量,大興“順案”,結果逼得大批已經南逃的官員走投無路,隻能重新投入韃子懷抱,讓對方樂開了花。
典型的例子就有陳名夏,陳名夏,崇禎十六年探花,官拜翰林修撰,兼戶兵二科都給事中,才學過人。在大順軍進京後曾報名任職,清軍占領京師後他逃回南方,卻被弘光朝廷視為“從賊逆臣”,要捉拿歸案,他走投無路之下隻能被迫投靠清廷。
結果曆任顯官,一直做到大學士。為清廷立下很多汗馬功勞。而且隨著他的投誠,還帶去一大批門生故舊,大大充
實了建奴的力量。而這對於南明朝廷來說,無疑是極大的失誤。
隨著堵胤錫一番精辟言論,很多人都明白過來了。
薑日廣第一個表態道:“有理有理,堵大人果然是見識高遠,方才我還在琢磨何大人說的話,覺得味道有些不對,卻想不出症結在哪裏。如今聽了堵大人一席話,這才茅塞頓開啊。”
“左某附議。”緊接著左懋第也表態了,左懋第人稱明末文天祥,而且心胸寬闊,考慮問題總是把國家利益放在最前麵。先前他和薑日廣一樣,隻是沒有想通症結所在,如今理清了思路自然全力支持。
“瞧你們說的,這批人好像寶貝似的——”何騰蛟見勢不妙,氣哼哼的道:“那照你們說這批人就不追究了,而要好吃好喝的供著?”
“不是不追究,而是一個度的問題。”史可法適時的發言了,他認為這時已經可以蓋棺定論了:“對於這些人曾經從賊的事實,可以略施小懲,我的建議是對於這些官員,記小過一次,仍舊官複原職使用。
如果原來官職已經沒有空額,可以調往其他部門平級使用。如果還無法安排,可依暫時委以虛職,等到有了缺額再與補充。總而言之一句話,如今國事之敗壞非常,人才之匯征宜廣。
既然殘暴的建奴都可以做到虛心接納,為什麽我們反而不能夠做到。我們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絕不可拱手把這批人往外推。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史大人所言正確之極,錢某人也附議。”
史可法話音剛落,錢謙益馬上表態道。眾人聽了都沒說什麽,反正錢謙益是史可法的無條件擁護者,眾人都已經習慣。
“黃老大人,你的看法呢?”高弘圖看見黃道周正在頻頻點頭,就問道。黃道周的資曆很老,是三朝老臣。
而且黃道周名望卓著,被國人推崇為“文章國朝第一,人品海內第一”,所以高弘圖想聽聽他的看法。
“諸位大人能以國事為重,既往不咎,老夫很欣慰啊。”黃道周擼,著雪白的胡須道。黃道周人品崇高,自然不可能支持何騰蛟。
聽了黃道周的表態後,高弘圖點點頭道:“很好,既然如此那麽此事就定下了,凡是南逃官員,隻記小過一次,仍舊官複原職使用。如果原來官職已經有人的,可以平級調往其他部門使用。如果還無法安排,可依暫時委以虛職,等到有了缺額再與授官。”
接著高弘圖微笑著看了看史可法:“憲之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很完備了——”史可法微笑道。
“好,記錄在案,發往司禮監。等待批紅之後立即昭告天下!”高弘圖道。
這件事情就此定下來了,至於發往司禮監,不過是走個程序,誰都知道,司禮監掌印太監韓讚周,那也是唯史可法馬首是瞻的,既然史可法都同意了,自然毫無疑義可以通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