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但求無過

“嗯,這個法子卻是可行。”李太後聽完了張居正的詳細敘述之後,點了點頭,說道,“分成三本賬簿,將來核查起來,倘若是其中出了什麽問題的話,那的確是一目了然。這麽一來,想要賞罰分明也就不是難事了。而且,三本賬簿,尤其其中的一本還在都察院的葛卿家手裏,就算是有什麽人想要改動,那也是難上加難了。”

不錯,所謂一而再,卻不可再三,用在這裏其實是一個道理。就算是有人為了想要掩蓋自己所做過的什麽事情,或者是想要誇大自己的功績。或許這個人的確是有能力,並且手眼通天,想要改動其中的一本或者兩本賬簿,也還算是容易。但是畢竟賬簿有三本,將來核查起來,三本賬簿都要拿出來同時核對。而且,最為重要的是,其中的一本是在葛守禮的手中。這就意味著,將要改動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不過這麽一來雖然可以算是萬無一失了,但是在場的人心中都不由得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既然說葛守禮手中的賬簿幾乎是不能更改的,那麽反過來,也就是說在六科和內閣當中的兩本賬簿並不怎麽牢靠。雖然這麽說也並不能夠改變什麽,將來核查起來也不會有什麽損失。但是這件事情反過來說的話,也就是等於在說,六科和內閣並不牢靠。

其實這麽說也並沒有什麽過錯,畢竟六科和內閣本來就是如此。更不要提,六科當中究竟是有多少心生不滿的,借著主持正義之名來泄私憤的人了。而內閣,聽起來是朝廷管理天下的最高組織,但是實際上,有明一朝的內閣鬥爭就從來都沒有間斷過。

如今,最多也是因為張居正為內閣首輔大學士,而且不論是朝中還是內閣當中也都是沒有人會跟他過不去,內閣這才是平靜了下來。但是實際上,有著一個主導存在的內閣,比之有著兩個人相鬥的內閣,那是更加的要讓人難以防範。畢竟隻有張居正一個人的話,倒不是說不相信他,而是因為一個人就非常容易會被很多的事情所誤導。

而且張居正也並不是一個絲毫不會牽涉到任何勢力裏麵的人,畢竟就從現在的狀況來看,他跟馮寶是站在同一邊的。而如今,馮寶在朝廷裏是大權在握,並且馮寶也還在不斷地思索著如何加強自己的權力,清除掉朝中對自己不滿,或者與自己不合的人,並且想要安插很多自己的人手進去。

而張居正,雖然不說他到底有多大的野心和抱負,但是他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有主見並不是一件壞事,但是也並不是什麽好事。畢竟他是一個每天都需要處理無數國家大事,甚至他的每一項決定都關係重大。而太有主見的人,會在平日裏不知不覺地加進很多的主觀思想,無法客觀公平地看待問題。

於是,問題就是出現在這裏。張居正如今回這麽跟李太後說,說明他並非毫無自知之明,他自己也已經是了解到了這個問題。

所以說,即便是現在,張居正自己都說了對於六科和由他所領導的內閣不放心,但是最起碼,還有著一個能夠完全讓人放心下來的葛守禮存在著。這麽一來的話,似乎也就不是需要太過擔心了。

而且這種事情,還是說出來的好。將來萬一當真是出了什麽事情的話,也好有個說法,不會顯得太過尷尬了。

不過即便是如此,張居正這麽一說,在場的人心裏麵還是感覺到了十分的尷尬。但是也就僅僅是尷尬而已,沒有進一步的情緒。畢竟張居正這麽做都已經可以算成是自打嘴巴了,他既然如此,其他人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落井下石了。

“不過,張卿家。”李太後繼續問道,“這個法子,哀家也是第一次聽到。光是這麽聽著,也確實是萬無一失。但是當真要施行起來,想來必然是會碰到不少麻煩。哀家不是指如何向朝中的文武百官去宣讀這麽個決斷,哀家知道如此一來下麵必然會有異議,但是那是哀家需要操心的事情。哀家隻是覺得,這個辦法倘若施行起來,必然會遇到什麽麻煩。或許這個法子還有些現在還發現不了的空缺;或許時間久了,會有人找到空子往裏鑽。

“因此,哀家要張卿家在哀家下決斷之情,回去再好好想想,看看是否還有什麽缺漏,做好是能夠萬無一失才好。”

“回太後,微臣曉得了。”張居正說道,“微臣回去之後,必然會再好好看看,倘若是這個法子還有什麽缺漏的話,微臣必然是會及時想辦法補上的。”

“嗯,這樣就還。”李太後說道,“還有一件事情。”

“還請太後明言。”張居正說道。

“這個法子或許不錯,但是剛才張卿家你還說了一件事情,似乎這‘考成法’當中並沒有提出解決之道。”李太後說道,“就是關於朝廷對於官吏的核查。方才張卿家所提出的‘考成法’,這在哀家看來,大都是針對在京的官員的。而且,我大明朝將於遼闊,治下的百姓繁多,而官吏也是不少。倘若也想要依著這個辦法,恐怕是不行了,總不可能將那些五品、七品官員的行事全都記在賬簿之上!

“當然,這也可以委派各省的馴服知州代為記錄,也按著朝廷裏麵的辦法來辦。但是想來地方上的事情,比朝廷裏麵還要繁複的多。而且地方的官吏之間的牽涉比之朝中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萬一他們相互聯係,共同弄虛作假的話,豈不是更加難辦了。”

“太後聖明。”張居正說道,“微臣也是想到了這個問題,所以這記賬的辦法在地方可就不適用了。所以微臣想到了其他的法子。”

“哦?又有什麽辦法?”李太後問道。

“既然如今有了這個法子,將來朝中的‘京察’也就不需要了,那些人就算是想要弄虛作假也是難上加難了。”張居正說道,“但是對於地方來說,‘大計’卻是不可廢除,但是則需要改上一改。

“微臣想要讓地方上的官吏,無論是做出了何種決斷,並且不論事情大小,也都要上報朝廷,用以將來核查的依據。但是‘大計’不能再按照過去那樣,每隔三年就準時了,畢竟那樣一來,還是有人會想出辦法應付朝廷。”

“那……卿家的意思是……”李太後問道。

“‘大計’不可廢,但是時間上不再固定。”張居正回答道,“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每三年一次。”

“那麽,卿家覺得相隔多久進行一次‘大計’才最為合適呢?”李太後問道。

“這個微臣也不知道。”張居正說道,“所以微臣覺得,倘若朝廷或者是陛下覺得有必要了,那就要進行一次‘大計’。”

“這……這倒也是個辦法。”李太後對於張居正的話有些讚同,但是也僅僅是有些而已,“可是,哀家有些擔心。頻繁核查官員,的確是可以讓他們安分守己起來,而且也能查出來不少問題。但是‘大計’之事畢竟牽動全國的地方官,我大明朝的疆域又大。哀家是怕,‘大計’之舉太過頻繁的話,實在是太過勞民傷財了。”

“這點微臣自然是想到過。”張居正說道,“不過微臣覺得這並不是什麽問題。”

“哦?”李太後對於張居正的話又一次深感興趣。

“這麽一來的話,雖然說起來,或許三年一次,或許一年一次,甚至於或許隔上三個月就來一次。”張居正解釋道,“但是這些全都是朝廷和陛下所作出的決定,下麵的那些官員們並不知道陛下和朝廷是怎麽想的。所以,這麽一來的話,他們就會時刻擔心著會不會自己剛剛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朝廷就派了人下來核查。那樣的話,他們就是想掩蓋都來不及。

“而等到那個時候,他們就會明白,唯一能夠幫他們擺脫這個困境的方法,不是想出什麽萬無一失的貪瀆辦法,而是根本就不敢。當然,或許這些人不去貪贓枉法,卻也未必會幹什麽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有的時候,對這些人的要求並不能太高了,他們不去做壞事,就已經是不錯了。”

聽張居正這麽一說,在場的幾人一時間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是好。

不過,在場的幾人心中都不得不承認張居正所說的是實話。俗話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而如今的仕途官場已經是到了這等境地,無過便已經是有功了。倘若還想要過分去要求更大,那可就當真是不實際了。

所以說,張居正這麽一說,雖然是非常消極,但是也不得不承認,他所說的全都是實情。

他們不需要天下的官員全都是那種為國為民,奉獻終身的人,他們隻需要這些人不去霍亂百姓,安分守己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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