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伴君如虎

“如此,哀家看來不錯。”聽完了張居正等人的敘述,李太後最終做出了裁決。雖然說如今也還沒有確定到底要不要執行張居正所提出的“考成法”來改革朝中的吏治,不過按照李太後如此的說法,再加上他對於張居正的信任,想來將來是沒什麽問題的,“不知皇兒覺得如何。”不過即便是如此,李太後還是詢問了坐在她身邊的朱翊鈞。看來,李太後的確是對於朱翊鈞很是關懷,即便是如今她才是手掌大權的人,或者她才應該擔心將來有一天朱翊鈞會從她的手中奪取權力,但是她依然如此。

“這……”朱翊鈞聽到李太後這麽一問,他迷惑了。

實際上剛才,張居正和李太後在討論什麽,他都是聽的一清二楚,甚至他都在十分用心地聽著,並沒有遺漏掉什麽。畢竟,既然說這件事情是關係到朝廷的大事,而且不論是張居正還是張凡也都是朱翊鈞非常信任的人。尤其是張凡,既然他也是站到了張居正那一邊,並且還幫著張居正說話。那麽這對於朱翊鈞來說,就夠了,他相信張凡絕對不會蒙騙、坑害自己,隻要是張凡所作出的決定,就算不是什麽好事,也絕對不會給他、給大明帶來什麽壞事。

既然他已經是無條件地相信張凡了,所以他也認同他們所說的事情。但是這並不代表朱翊鈞一點腦子都沒有,或者說他對於張凡的信任已經盲目到根本就不需要去思考,隻要張凡說什麽就是什麽的地步。

而事情也是恰恰相反的,正是因為他對於張凡有著非常的信任,所以無論張凡說的是什麽,這在朱翊鈞看來都是正確的。而正是因為如此,朱翊鈞一直都將張凡看成自己的先生,一直想要從他那裏學到很多東西。再加上張凡也從來都沒有對朱翊鈞藏過私,更加讓朱翊鈞覺得他的可靠。

所以,無論任何話題,隻要是張凡牽涉其中,尤其是向現在這樣,張凡所認同的事情,朱翊鈞必然是會認真仔細地聆聽,逐字逐句的推敲。朱翊鈞的確是聰明,但是他還沒有達到才智過人的地步,他需要細細地理解推敲,這樣才能夠完全明白張凡究竟是想要說什麽。

如今就是這種情況。而現在,朱翊鈞所困擾和迷惑的原因,正是因為他聽得很仔細。

倒也不是說張居正等人提出的是多麽難以讓人理解的東西,這些東西都很淺顯,朱翊鈞自然是能夠明白的。他也知道,這麽做的話,對於朝廷也是的確有好處的。隻不過如今的朱翊鈞還是在糾結之前張凡所跟他說的事情,為何從小受到的教育,長大後再遵守的同時,卻也要讓不同的理念繼續存在著。

“皇兒,可是有什麽問題?”見到朱翊鈞猶猶豫豫地不肯回答,李太後不由得開口問道。

“不,兒臣心中並無疑問。”朱翊鈞趕緊回答道,“張先生所提之事,自然是大好,如此一來朝中的那些心懷不軌的大臣,自然也是收斂很多。張先生的提議,兒臣同意。”

“那就好。”見朱翊鈞同意了,李太後也就不再說什麽。她並非看不到朱翊鈞麵上疑惑的表情,隻不過她同時也知道,一來,如今的確不是個合適的地點和時間來向他解釋這些事情。二來,在她看來,有些事情還是要讓朱翊鈞自己去思考的為好。畢竟,朱翊鈞如今的年紀尚幼,心中會有些什麽疑問都是正常的。再說了,這也不是什麽會引導他走向歧路的東西,讓他自己慢慢琢磨也並沒有什麽壞處。

並且,李太後也知道,朱翊鈞並不是一個死鑽牛角尖不放的孩子,倘若他有了什麽疑問的話,他自然是會向其他人討教一番的。

當然,這裏所說的這個人,李太後也明白,可能不是張居正就是張凡,不會出這兩人的。而且,李太後同時也知道,朱翊鈞去找張凡來求證的可能性會打很多。所以她不由得向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張凡看了看。

張凡自然也是看到了李太後的目光射向自己,他也是輕輕地躬身作揖,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

“如此的話。”李太後開口了,“看來張卿家的辦法的確不錯。不過改革朝中吏治畢竟是大事,此事是萬萬不可馬虎的。要不然將來出了什麽大亂子,那可就麻煩了。”

“微臣心中明白。”張居正立刻開口說道。

“嗯,既然已經定下來了,不過如今還不到頒旨的時候。”李太後說道,“所以,張卿家,你回去之後再好好想想,仔細琢磨一番,看看還有什麽地方有什麽缺漏,或者還有什麽人想到辦法鑽空子。總之,下麵的那些人想來張卿家比之哀家是要清楚得多,有些事情當真是會不擇手段的。”

“這點微臣明白。”張居正回答道,“微臣回去之後自然是要在斟酌一番,好讓這‘考成法’變得完美些。”

“嗯。”李太後點了點頭,隨即看了看旁邊的馮寶和張凡,說道,“馮寶和張卿家對於有些手段也是精明的很,倘若你遇到了什麽麻煩,勞煩他們兩人就是。馮寶、張卿家,倘若張大人有什麽事情需要你二人相幫的話,必要全力以赴,明白嗎?”

“微臣(奴婢)明白。”張凡和馮寶也是立刻答應下來。

實際上李太後如此說實在是有些多此一舉了。張凡和馮寶早就已經是決定幫張居正的這個忙了,張凡明白這麽做到底有什麽意義,而馮寶早就是跟張居正綁在了一起,他自然不會不幫忙的。

“既然如此,如今午時也已將近,哀家要回宮了。”李太後說著話,就站了起來,“馮寶,雖哀家回宮。”

“兒臣(微臣)恭送太後。”朱翊鈞和張凡以及張居正趕緊向李太後行禮。

“張先生。”待到李太後離開之後,朱翊鈞這才開口對張居正說道,“不知今日的經筵……”

“還請陛下恕微臣之罪。”張居正說道,“剛才太後的話陛下也聽見了,微臣這還要回去琢磨琢磨。”

“嗯。”點了點頭,朱翊鈞說道,“如此的話,還請太傅隨朕回宮。”

隨著朱翊鈞一同回到乾清宮,老實說張凡一路上都在想怎麽跟朱翊鈞說。他自然是知道朱翊鈞要他跟來是為了什麽,這並不是向朱翊鈞平日裏那樣,隻不過是要張凡去跟他說說故事解解悶,或者要張凡幫他解答一些書本上的東西,用來應付張居正的。此刻朱翊鈞當真是心中有些疑問,並且是他想要給予解決的疑問。

朱翊鈞的年紀不大,很多的事情都不明白。而且他也不能像朝廷裏那些個大臣那樣,就算是有了什麽問題,也不會說出來,而是放在肚子裏,自己回去慢慢琢磨。但是朱翊鈞不會,而且他畢竟曾經是太子、如今的大明皇帝,即便是他如今還沒有什麽權力,但是下麵的大臣們還是要對他畢恭畢敬,倘若他有了什麽疑問,隻需要找人來詢問就好了。即便他可能會問出一些讓大臣無法對他解答的問題,但是他畢竟是皇帝,大臣既然被皇帝詢問了,那麽他們就有義務回答。所以就算是再不濟,朱翊鈞也能夠得到一個讓他覺得過得去的答案,可以幫他平息心中的疑惑。

而如今,這大臣們卻是變成了隻有張凡一個大臣,原因也是更加簡單。朱翊鈞雖然年幼,也並非什麽才智過人的鬼才,但是他並不笨他能夠看得出來是不是人們有事情故意瞞騙他。而他同時也知道,張凡不會。倘若是有什麽事情的確是張凡不能夠對朱翊鈞明說的,那麽他就不會說出來,除非朱翊鈞硬是要求他。但是張凡卻從來沒有欺瞞過朱翊鈞,甚至於張凡以前所告訴朱翊鈞的每一件事情,朱翊鈞都驗證過。

那個時候的朱翊鈞對於張凡,還沒有現在這樣的信任,無法做到現在這麽完全相信他。但是過了一段時間,當朱翊鈞發現,張凡所告訴他的每一件事情全都是真的之後,朱翊鈞開始認為張凡,是一個永遠都不會欺騙自己的人了。

這也就是為什麽,如今的朱翊鈞不論是心中有了什麽疑問,他第一個要去詢問的,不是自己的母後,也不是自己為之尊敬的張先生,或者是別的什麽人,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張凡了。

並且一點,朱翊鈞的這種作為並不會隱瞞,他也從來都不想要隱瞞什麽。而正是因為這,滿朝文武大臣,甚至就連地方上的各級官員,全都明白張凡才是如今當之無愧的紅人,並且張凡的仕途,在將來朱翊鈞親政之後,會更加的順利,扶搖直上。或許說如今,張凡的身份地位已經是讓很多人無法望其項背的了,但是很多人都明白,這絕對不會是張凡的終點。

不過,這樣其實是非常危險的。且不說那個任何人都明白的,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人們同樣還明白,你爬得越高,但是倘若稍稍失足,那你就會摔得越慘,甚至連一點屍骨都沒有。

這也正是,如今雖然很多人都羨慕張凡的際遇,但是卻著實沒有多少人會去嫉妒張凡什麽,或者說是想要找張凡麻煩什麽的。他們明白,即便是張凡當真是有了什麽麻煩,但是將來也輪不到自己上去。而且,很多人看到張凡的同時,私下裏也是抱著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想要看到將來張凡是如何“淒慘”的。

這些隻不過是外在而已,而對於張凡本人來說,危險也是無處不在的。

如今,朱翊鈞對於張凡的信任,並不僅僅是字麵上看來那麽簡單的。那是一種完全的信任,朱翊鈞完完全全地相信張凡,不論他是他說的話,還是張凡所做出來的事情,朱翊鈞全都相信。

而這樣,也是讓張凡陷入了一個無法後退的境地。他從此以後,要麽不說,要麽就不能夠欺騙朱翊鈞。甚至於將來,隨著朱翊鈞的權力日盛,張凡就連住口不說的權力都沒有了。等到那個時候,張凡也不能夠欺騙朱翊鈞什麽。

對於一個完全相信張凡的人來說,對他最大的背叛,那就無疑與讓他知道,一直都很相信的張凡,居然會有一天開始對他有所隱瞞什麽。

倘若那一天真的到來的話,張凡就會相當危險了。畢竟,誰都知道,突然間襲來的背叛,而且是來自一個自己曾經無比相信的人。那種感覺,足以讓人在一瞬間失去信仰和理智。而對於一個手中握有實權的皇帝來說,失去理智這種事情,不需要細述,隻要在腦子裏稍微想一想就能夠明白那會有多麽的可怕了。

這對於張凡自己來說,也不是什麽不能明白或者不願意去想的事情。畢竟張凡也不是一個喜歡自欺欺人的人,他身邊應該是什麽情況,他和朱翊鈞之間的關係究竟是如何,他自己看的很清楚,也沒有什麽地方是他所不願意去想的。他自然能夠明白,朱翊鈞對於自己越是信任,那麽自己所處的位置就越是尷尬,越是危險。

處在這個位置的人,千百年來,曆朝曆代也不知道出過多少個。但是張凡明白,在這些人當中,能夠平平安安地享受這種榮華富貴,最終讓人無比羨慕的善終的情況並不多。而大多數的情況都是,處在這個位置的人,恃寵而驕,覺得自己的地位無可撼動,從而做出什麽不合時宜的事情,最終落得的下場,那就不僅僅是身敗名裂那麽簡單的了,好的情況可能就是自己丟了性命,壞的情況那就是不僅僅自己遭殃,還要禍及到自己的家人。

抄家問罪,全家滿門抄斬,這種事情,張凡自己親身經曆的就不少了。雖然他從最初的不適應,到如今已經是可以坦然麵對了。但是無論哪一次,對於張凡來說,看到因為一個人的原因而連累的那麽多人,不管那個人是不是自己,還是說那個人跟自己有沒有關係,張凡都不會覺得好受。

這種自己在旁邊看著都已經覺得難受的場麵,可想而知如果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又會是什麽模樣。

但是張凡很現實,他不是一個唯心主義者。他雖然很害怕那種情況的發生,但是他卻從來都不會去拒絕想它。而張凡如今要做的事情,也就是去避免那種事情的發生。

而其實說起來,想要避免那種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張凡所要做的非常的簡單。他僅僅隻需要牢牢記住一點,那就是將來對於朱翊鈞永遠都要真誠以待,不要欺瞞就行了。那樣的話,不僅僅可以保得住自己,也能夠讓自己的未來更加的光明。

隻不過,張凡也不是個理想主義者。他明白,未來總是會有這太多的未知性和不可抗力。或許,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張凡自己遇到了什麽事情,遇到了一件他不得不去對朱翊鈞有所隱瞞,甚至是欺騙朱翊鈞的事情。

甚至於,那件事情隱瞞起來,對於朱翊鈞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才是。但是張凡敢肯定一點,不論事情的性質如何,隱瞞就是隱瞞了。而那個時候,朱翊鈞究竟會對於張凡隱瞞自己會有什麽樣的決斷,朱翊鈞究竟會不會知道張凡欺瞞他是為了他好。這些東西誰都不知道。

所以說,別看如今的張凡風光無限,而且未來也是有著無比的光明在等待著他。但是他未來真正會怎麽樣,他如今的心裏頭又是怎麽去想的。這些東西無人能夠明白,甚至就連張凡自己也是,他能夠知道那種感覺,但是他卻無法用言語或者文筆將它們表現出來。

跟著朱翊鈞一同來到了乾清宮中。朱翊鈞是一臉苦惱的模樣坐在了那裏,而張凡也是因為剛才過來的路上一直在想著心事,所以他到現在也是一直沉默不語,還在思考著一個並沒有辦法能夠解釋的事情,以及想著一個根本就想不出來的解決辦法。

不過朱翊鈞並不知道這些,他看到張凡坐在那裏不吭聲,卻是低著頭在想什麽心事,還以為張凡也是在想著跟他同樣的煩惱。

就有那麽一刹那的時間,朱翊鈞甚至都覺得,張凡方才之所以會那麽說,並不是真心話,而是因為張凡需要配合張居正,將事情說得有理有據,以此來好讓他能夠通過張居正的改革吏治之舉。

當然,如今的階段,朱翊鈞還是個孩子,而孩子的心思總是比較敏感的。想到了這點的朱翊鈞卻也是沒有打算去責怪張凡欺騙自己什麽,甚至於他還能從張凡的角度來考慮,覺得張凡那麽說也是迫不得已的。

不過不管怎麽樣,現在,朱翊鈞都覺得實際上張凡所說的並不是那麽回事。

“老師,可是在為剛才的事情煩惱?”見張凡不開口,朱翊鈞倒是首先憋不住了,“是不是老師剛才對朕所說的話隻是因為馮寶那廝和張先生逼著老師說的,並不是老師心中的真正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