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弑師之罪

古道殘陽,秋風肅殺。

六七名形貌不一、服裝類同的青年各自禦劍乘雲,在道路上疾行,不時掃視四周景物,臉上露出或興奮或急切的表情,似乎在尋找什麽人或是物事。

“薑師兄,那惡賊究竟躲到哪裏去了?方才我們明明看到他往這裏跑了,怎麽一眨眼便不見了?”其中一名舉止毛躁跳脫的青年嘀咕著向身旁之人問詢。

“仔細搜尋,莫要遺漏一寸之地!”另一名滿臉傲氣的青年高聲喝斥了四周諸人一句,這才回頭答複道,“哼!我就不信他受了重傷,又被下了封禁靈力的禁製,任何術法符咒都使不出來,還能飛身逃脫這天羅地網不成!隻要能夠活捉到他,再交給丹霄派秦宗主,絕對是大功一件!”

“是是是,待到那時,掌門師伯也再不能偏心那個姓邊的了,一定會將薑師兄你立為繼承人的!”先前說話的青年滿臉討好之色,諂笑道,“他邊鵬算個什麽東西?還不是隻會依靠一張裝模作樣的臉,年幼無知,毛都還沒長齊呢,怎麽比得上薑師兄你?眾位師兄弟之中,唯有薑師兄你當掌門才是眾望所歸!”

薑師兄斜睨他一眼,雖然力持鎮定,卻畢竟掩不住一絲得色:“還是未定之事,休要胡言亂語!不過——你放心,我若當上了掌門,一定不會忘了提攜姚師弟你的。”

姚師弟大喜,急忙道:“多謝薑師兄!師弟日後一定不敢忘記薑師兄的大恩大德,每日必定在天尊麵前上香為師兄祈福消災!”

“胡鬧!我又沒死呢,上什麽香?”薑師兄雖然立即斥罵道,神色卻並非真正的動怒。

“是是,是小弟不會說話,該打該打!”姚師弟笑嘻嘻道,又伸手拍了下自己的右臉,以作自我反省。

此時,就在眾人不遠之處三尺高的草叢裏,一道人影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靜如風吹雨打下亦萬年不動搖的孤峰岩壁一般。那身影四肢修長,肩寬腰窄,全身緊緊裹於一件黑色勁裝裏,分明是個極英挺的男子。

而男子雖然身形偏瘦,臂膀亦不顯得十分粗壯,渾身卻似乎潛藏著說不盡的爆發力,正如一柄收於劍鞘中的寶劍一般,雖極力收斂,卻難掩鋒芒。

薑師兄等人對於男子的所在毫無察覺,繼續一麵前行,一麵四處搜找。

“薑師兄,為什麽秦宗主非要活捉那個惡賊呢?這等大逆不道、謀殺恩師之徒,早該下十八層地獄去了!”姚師弟似乎是個不大安分的主兒,消停了不一會兒,又開始嚷嚷道,“若非秦宗主一定要活口,我等早就已經將他斬於劍下,又何至於會讓他有機會逃脫至今?”

“這自然是有緣故的。”薑師兄略一掃視周圍諸人,隻見不僅是姚師弟好奇,其他人聞言也紛紛麵露疑問之色,遂慢條斯理地道,“此事雖然不算機密,秦宗主自己也不忌諱,不過知曉的人多數顧及秦宗主的顏麵,不願說出口而已,因此你們才不知道。”

姚師弟忙說:“小弟自然不及師兄慧眼明察,還請師兄為小弟解惑!”

薑師兄也不再賣關子:“說到底,隻是因為秦宗主的妻子被那傅鈞詭計劫走,至今不見蹤跡,天底下恐怕隻有傅鈞一個人才知道秦夫人的下落,自然不能讓傅鈞就這樣輕易死去。”

“那豈不是便宜了那惡賊,還可以多活幾日!”姚師弟嘀咕道,忽然又猥瑣地低聲笑道,“聽聞秦夫人可是一位稀世罕見的大美人來著,落入那惡賊手裏,倒是白白讓他享受一時豔福了!”

話聲剛落,原本似乎已經與四周寒冽秋風化為一體的黑衣男子猛然身軀一顫,緩緩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極厲的寒芒。

隻一瞬間,男子便仿佛變成了一頭縱橫原野、所向披靡的孤狼,渾身散發出噬人的氣勢,隨時蓄勢待發。

姚師弟等五人毫無所覺,繼續嬉鬧著前行,唯有薑師兄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走出幾步後便停下腳步,目光驚疑不定地環顧左右,喝道:“誰?!”

姚師弟駭了一跳,不禁退後了一步,顫聲道:“薑師兄?怎、怎的?這附近難道還有埋伏不成?”

薑師兄卻不及理會姚師弟與其他四人的驚慌之舉,徑自邁步向前疾行,同時揮動著手中長劍,以劍鋒掃**著雜亂的草叢,盤算著即便遇上了敵人,也足以搶占先機。

眼見薑師兄的身影距離黑衣男子已是越來越近,男子卻依舊紋絲不動,像是一隻耐心等待著獵物慢慢墮入陷阱的頭狼。

直到薑師兄的左腳終於踏入了男子身前的半丈範圍時,卻驟然隻見一道細長如線的寒光迎麵撲來,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咽喉處刹那間已被冷冰冰的鋒刃抵住,瀕臨死亡的危機感湧上四肢百骸,不由渾身一僵。

此時男子已經站立起身來,雖是一身素淨全無紋飾的黑衣,質料也極其普通,穿在他身上卻偏偏有長身玉立之效,竟是分外軒軒若霞舉,峻拔如蒼鬆。

然而在薑師兄眼裏,隻覺得男子不但身如高山、威勢驚人,眼神更是凜冽如霜,兩道目光仿若變成實質一般,如冰棱似的正自慢慢割裂著他的身體。

薑師兄呼吸漸促,額間冷汗溢出,驚惶無措道:“你你你……究竟是誰?!”

男子目光稍微打量了一下他,不答反問道:“素白道袍,袖口雲紋,你是白雲派弟子?姓薑……”男子略作沉吟,遂即仿佛想到了什麽,繼而道,“你是白雲派掌門顧長華的大弟子薑源?”

“……是。”薑師兄不料對方對自己的來曆如數家珍,不由更加慌亂,偷偷轉動眼珠,眼角餘光落在抵著自己喉嚨的利器上——隻見那是一柄形狀特異的長劍,整個劍身呈現飛龍之形,雖然顏色暗黃,並非如何鮮豔明亮,卻透著說不盡的殺氣,令人一望之下便不由自主地直打寒噤。

而劍身尚且光滑透徹,劍柄卻仿佛數條糾結在一起的赤黑藤蔓,凸凹不平,幾乎無處著手,然而男子卻將劍柄握得極穩,毫無一絲不適。

薑源頓時大驚失色道:“騰、騰虯劍!你……你就是傅鈞?!”

騰虯劍,為天機榜上十大名劍之一,已有近百年隻聞其名而未見其蹤,於數年前為丹霄派弟子傅鈞尋獲,一夕之間傳揚九州。

騰虯者,飛龍騰空,迅如掣電,疾如奔雷,威力不可言狀。

黑衣男子淡淡道:“你特地率人追我而來,卻不認得我是誰麽?”此言既出,便不啻是承認了薑源的猜測。

薑源麵容一僵,又似被傅鈞的氣勢所震懾,訥訥著說不出話來。

此時姚師弟與其他幾名白雲派弟子早已嚇得呆了,全數直挺挺地愣在一旁,根本沒有想過趁機齊心協力上前圍攻傅鈞,救出自家師兄。

傅鈞卻驀然目光一轉,掃視向姚師弟等人。他的目光極具震懾力,令人難以忽視,姚師弟當下便一個激靈,叫道:“你你……你待如何?!”姚師弟雖然極力想做出怒色來,但說話之時牙齒打顫,麵色蒼白,卻是掩也掩不住的恐懼之心。

傅鈞冷冷道:“修道之人,以清修為本,戒惡語誹謗。汙人清譽者,罪加一等,當受懲戒。”

傅鈞雖然隻是言語上的訓斥,還未有什麽實際行動,但姚師弟早已聽得膽戰心驚,慌忙應道:“是是是,我……不不、小弟以後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小弟就知道傅……傅公子你一定是被冤枉的,公子一看就是眼神清澄如水、一身浩然正氣的正人君子,怎麽可能會是謠言中所說的欺師滅祖的敗類凶徒?”

姚師弟還待再說,傅鈞卻已微微皺眉,打斷他道:“我說的是燕……”話聲倏然一頓,眼神似乎多出一分微不可察的黯然,語氣微沉,“……秦夫人,明白麽?”

姚師弟這才明白過來,心下直犯嘀咕,麵上卻更加恭敬,滿口答應道:“是是是!秦夫人冰清玉潔,可比天上謫仙,與秦宗主正是一對神仙眷侶,是小弟一時昏了頭腦,胡說八道編造秦夫人,實在罪該萬死,以後必不敢再犯!”

傅鈞並未被他的態度打動,神情依舊冷峻,隻是沉聲道:“如若再犯,休怪我不客氣!”

“是是是!小弟一定謹遵傅公子的教誨!還請公子千萬放心!”姚師弟急急應道,一副俯首帖耳之狀,也顧不上丟不丟臉了,滿心隻想保命。

此時薑源似乎終於回過神來,不甘心地道:“我明明親眼見你被天清觀的靈和真人施加了禁製,為什麽你居然什麽事也沒有?”

“什麽事也沒有?”傅鈞仿佛嘲弄般的重複了一遍,唇角似有一絲苦澀之意,然而一息之後,他的眼神卻愈加顯得冷厲堅毅,“我是何人門下,你不會不知道吧?”

“你、你是丹霄派陸淮風陸宗主的親傳弟子……”薑源答道,忽然間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與尋常煉精化氣、煉神還虛的道修不同,丹霄派卻是講究以武入道,劍身齊修,手中之劍不僅僅是一件輔助作戰的兵器而已,更是與本命道心合體同修的親密夥伴。

又因劍乃百兵之君,丹霄派弟子亦多數選擇了劍作為武器,派中劍經繁博萬千,門下弟子劍術超群,故而又有“萬劍之宗”的美號。

而且一般隻修內丹的道修如果有朝一日被剝奪了全部靈力,多半會變得連個凡間武夫也不如,唯獨丹霄派門中弟子即便失去了呼風喚雨的道法,卻依舊可以倚仗一身出類拔萃的劍術。

而傅鈞,正是丹霄派門下,更是前任宗主陸淮風的嫡傳弟子,與現任宗主秦湛還是師兄弟。

如果在一個月之前,隨便揪住一個初入道門的修道之人詢問一句“傅鈞和秦湛是什麽關係”,那個人多半會回答:丹霄派中名氣最大、修為最高的一對兄弟,也是情誼最深厚的一對兄弟,不是親兄弟卻勝過親兄弟。

不過如今傅鈞既然能狠下毒手殺了自己的師父,與昔日的兄弟秦湛翻臉為敵也不在話下。

但是傅鈞既然昔日與秦湛齊名,修為自然遠非薑源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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