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底,嶽秀姌藏好七寶扳指和絹帕,仰頭望向井口。

一道圓形黑影遮住湛藍的天空,帶著焦急又喊了一聲:“嫂夫人,你在井底嗎?”

幽閉的枯井裏回**著男人洪亮的聲音,嶽秀姌辨出這是周子禹的聲音。她跳跳腳,揮揮手臂,“周子禹,我在井底!快放條繩子下來,大概有三丈深。”

“嫂夫人別怕,我馬上放繩子下去。”

與聲音幾乎同時下來的,是一根嬰兒臂粗的麻繩。

嶽秀姌高興的抓住麻繩一頭往腰上纏三圈再係上一個死扣兒,再提示的往下拽拽,大聲喊:“拉繩子吧。”

井口的人動作麻利,拉提的速度很快,不需片刻便將嶽秀姌拉出井口。

乍然見到陽光,嶽秀姌眯了眯眼睛。等到她被扶出井口,稍稍適應了強烈的光線,緩緩睜開眼睛,竟然發現除了周子禹,還有衛一。

“咦?衛一,我不是讓你留在柳家老宅嗎?”嶽秀姌擰眉,她把柳宅交給衛一就是怕柳忠幹出什麽傻事來,不但壞了她的謀劃,更毀了柳宅。

衛一垂瞼,拱手道:“秀姐放心,霍猛已回到柳宅接管屬下的職責。屬下接到衛五的消息,與霍猛諸事安排妥當後才和周二公子趕來營救秀姐。”

嶽秀姌明白衛一是個做事嚴謹、心思縝密的人,聽到衛一把柳宅安全交給霍猛也安心不少,也就沒有責備。

“嫂夫人,你怎麽會在井裏?”周子禹疑惑不解,扭頭看看枯井。

嶽秀姌見衛一眼神閃爍,估計衛一沒有告訴周子禹關於衛五背叛她,投靠太子的事情。

“周二公子,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嶽秀姌莞爾淺笑,搪塞過去。又看向衛一,說:“衛一,你再去找幾個心腹過來暗中保護。我若沒有生命危險,不要出現。”

衛一拱手,“屬下遵命。”說著,立即閃得沒影沒蹤。

支開衛一,嶽秀姌拉著周子禹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周二公子,請你馬上去找澹時寒,告訴他……”她警惕的四下望望,屏氣凝神聆聽四周的心聲,確定沒有人類偷窺,才繼續小聲說:“告訴他,張瑞被殺,此刻屍體在井底。讓澹時寒想辦法把消息散布出去,最好傳到張書吏的耳朵裏,逼他現身。”

“啊?”周子禹大驚,半驚半喜的望一眼枯井口,也壓低嗓音問:“是誰殺的那王八蛋,我定要好好的宴請那凶手。”

嶽秀姌唇角微翹,“以後再告訴你。先完成我交待的任務,宴請慶祝不是問題。”

“好好好。嫂夫人請說。”周子禹像灌了一缸雞血似的,眼睛都變成興奮的赤色。

嶽秀姌抿抿唇,極小聲的說:“張瑞是因為想要保我性命,惹怒翠娘,而被翠娘用劍從背後刺穿心髒而死。”

“翠娘是誰?”周子禹好奇,耳朵恨不得挨著嶽秀姌的嘴巴,生怕錯過一個字。

嶽秀姌失笑的抬手拍拍他的臉頰,“乖,快去把這個消息告訴澹時寒。還有,讓他派人回落富村,把災民送到我剛剛買下的那座山腳下,再以柳家的名義給村民蓋房子,圖紙用我之前要蓋私塾的圖樣子改一改,去掉二進院就行。”

“嫂夫人,你要出錢給村民蓋房子?”周子禹驚得差點跳起來。

嶽秀姌點頭,“落富村因我而

毀,我不能讓村民無家可歸。而且我準備落戶醉花鎮,也不想離落富村太遠。所以趁著這個機會把落富村搬來我的山下,再好不過。”

“哦。”周子禹豎起大指拇,讚歎不已,“嫂夫人,你果然如轉世菩薩,是個大善人啊。”

嶽秀姌悶聲笑,催促說:“別貧嘴啦。快去找澹時寒,把我交待的事情辦了。”

“好。我等衛一回來。”周子禹仍然不放心她。

嶽秀姌推推她,“衛一早回來了,你快走吧。”

“咦?他在哪裏?”周子禹東張西望,沒有發現衛一的身影。

嶽秀姌哈哈大笑,推推周子禹。

忽然,遠遠的院大門外傳來一道驚夷聲……

“誰在那兒?”

被嚇到的嶽秀姌和周子禹對視一眼。一個慢吞吞瘸著腿往院門走去,一個閃入旁邊的枯樹叢裏不見了人影……

“秀姌?你怎麽會在這裏。”

嶽汾路過廢院,突然聽到裏麵傳出笑聲,他腦袋轟得一下,問了一聲便大著膽子進來瞧瞧,意外發現大女兒一瘸一拐的扶著腰慢慢走來。

“爹爹。”嶽秀姌氣喘籲籲的半直起腰,看向驚駭失色的嶽汾,知道他對自己的出現很詫異,“爹爹,你能扶我去個幹淨點的地方嗎?”

“啊?”嶽汾傻了,他的大女兒什麽時候這般溫柔的和他說過話。不對,大女兒出嫁前一直是溫溫柔柔的,出嫁後裝啞巴也算溫順,可自從說話之後就變得仇視他來,而且……“好,我扶你。”

嶽秀姌伸出一隻手,由嶽汾扶著慢慢往外走,邊走邊說:“王夫人去哪裏了?把我丟進井裏就不管不顧,想讓我在井裏等死也該丟下活物下去。”

“什麽?”嶽汾眉頭直抖,氣得吹胡子瞪眼,“她把你丟進井裏?那口枯井裏嗎?”

“對呀。”嶽秀姌滿不在乎的微笑,繼續慢吞吞的讓嶽汾扶著往不遠處的小院走去。“聽說她下令放火燒落富村,就為了逼我交出柳家的寶藏。爹爹,這件事情你知道嗎?”

嶽汾聽得冷汗淋淋,吱唔的說:“不知道啊。我這幾日不在府裏,哪知道這些事情。”

瞧著白撿來的便宜爹,嶽秀姌感到蛋疼。如果她有蛋,定要割下來告訴嶽汾,你們老嶽家絕後啦。

不對,嶽汾這一脈其實算絕後了。

想想嶽汾上有兄、下有弟,那兩兄弟如今是兒孫滿堂、其樂融融。而身為嶽家二老爺的嶽汾,正妻柳鳳兒給他生了兩個女兒、繼室王夫人生下的兩個女兒還不知道是誰的野娃。

早在柳鳳兒生下嶽秀靈之後,嶽汾在漠北販馬,大冬天被吊在冰水井裏凍得差點沒死了。後來命是救回來了,但他也失去生兒育女的能力。至於王夫人生下的兩個女兒,估計嶽汾明知道被戴了綠帽子也敢怒不敢言吧。

“爹爹,嶽妡妤和嶽姣妤是誰的種?”

嶽秀姌突如其來的質問讓嶽汾心尖顫了顫,他尷尬的幹笑兩聲,“還能是誰的?我的唄。”

“哼,信你才有鬼。”嶽秀姌冷嗤。由嶽汾扶著慢慢往小小的院子裏走。

嶽汾又幹笑兩聲,扶著她往小院裏走,見到迎麵出來的劉婆子,厲聲道:“瞎眼的東西,沒看見大小姐傷到嗎?還不快過來扶著。”

劉婆

子目光閃爍,立即默默上前來接過嶽秀姌扶著。

嶽汾背著雙手很有大老爺氣派的走上石階,等婢女掀起門簾,才回頭說:“你去東廂房歇著吧。”

嶽秀姌撇撇嘴,幽怨的說:“爹爹讓人用馬車送我回去吧。我還趕著回去數銀子呢。”

“數銀子?”嶽汾眼睛灼灼發亮,邁進門檻內的身子又邁回來,蹬蹬蹬幾步來到她的麵前,急切的問:“是什麽銀子?柳家的寶藏嗎?”

嶽秀姌抿緊櫻唇,暗示性的眨眨眼睛,故意讓劉婆子似懂非懂。

“大閨女,來來來,爹爹扶你進屋裏暖和暖和。”嶽汾突然熱情的扶著她往正屋裏走。

嶽秀姌故作不經意的甩開劉婆子的挽扶,幾乎半個身子倚著嶽汾,慢慢步上石階,跨過門檻,進了屋內。

“大閨女,你想去東屋坐著,還是去西屋躺著?”嶽汾殷勤的詢問,灼亮的眼睛仿佛看到一堆閃閃發光的金子般喜不自禁。

嶽秀姌心底冷笑,又是歎氣。果然天底下沒有白吃的晚餐,沒有白撿的便宜爹。看看無恥沒下限的便宜爹,她再次感歎自己身為女子的美好,不用蛋疼!

“王夫人不在嗎?”嶽秀姌四下打量,決定往東屋去,那裏有一個大火地龍,燒紅的銀霜炭非常暖和。南邊窗下是北方典型的火炕,坐上去暖暖的全身舒爽。

為了得到柳家寶藏,嶽汾把不要臉的精神用盡了,巴結之勢也蠻拚的。一會讓人去煮熱茶來,一會又吩咐把南邊來的新鮮瓜果端來給大小姐嚐嚐,一會看她扶著腰,立即命人去請最好的大夫。

嶽秀姌半靠著軟枕,在嶽汾終於停下拍馬屁的行為,笑眯眯的坐在炕邊看著她,她才哀歎氣,“爹爹,柳家老宅的寶藏有好幾處呢,你問的是哪個?”

嶽汾心花怒放,傾著身子往前湊湊,壓低嗓音也掩不住內心的狂喜,悄聲問:“大閨女,柳家有多少寶藏啊?以前你娘說……柳家隻有一處寶藏啊。難道你娘在騙我?”

嶽秀姌冷哼,“爹爹,你是如何娶的我娘啊?”

被問到娶柳鳳兒的昔日往事,興奮的嶽汾突然平靜下來。他翻身坐好,沉默片刻,悠長的悵歎一聲。

“唉,秀姌啊,你如今也嫁作人婦,有些事情也該讓你知道了。”

嶽秀姌乖巧的點點頭,好奇的問:“爹爹,我該知道什麽呀?”

嶽汾瞳眸中映出惆悵的色彩,與他平日貪婪的神采奕奕形成鮮明的反差。他端來熱茶淺啜一口,深深吐氣,說:“當年柳老太爺來到醉花鎮,將嶽家百年積業毀於一旦。我隱姓埋名淪為乞丐,後來結識柳忠,從而進到柳家做奴役。”

“我肩負家仇,怎能不報?”嶽汾眼中閃動濃濃的恨意,“我討好柳鳳兒,謀得柳老太爺的信任,然後……”

嶽秀姌語氣平平,說:“然後將柳家的生意偷龍轉鳳,變成嶽家的財富。”

“那是柳家該死!柳老太爺該死!”嶽汾憤怒的瞪著眼睛,對著她大吼。

嶽秀姌冷笑,“所以你殺了柳老太爺,殺了柳鳳兒。”

“不,他們是病死的。”嶽汾堅定的否認。

嶽秀姌忽然抓住嶽汾的手,指腹按在腕脈搏上,她咬牙切齒的說:“嶽汾,你的謊話真感人,可惜……我、不、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