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懷念(上)

暮色降臨,伴著巨大的蠢鳴聲,告別雲端,飛機緩緩降落在希斯羅機場。這裏,是旅程的開始也是結束,是交集也是萍水相逢的平行線。

歐陽聿修推著行李走出航站樓,戴著墨鏡的他表情有些淡漠。

停了三個多月的車有些蒙塵,駛出航站樓前,他先去了洗車店,之後,才駕駛著汽車,繞開繁華的市中心,朝著家的方向行駛。

雖然車內流淌著女子略帶滄桑卻猶若藍絲絨一般的歌聲,但歐陽聿修弧形優美的唇線緊抿,而他握住方向盤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發出空洞的聲響。完成工作本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可他的心情卻突然變得亂糟糟的,因為在國際機場辦理登記手續時無意遇到的那兩個人而起伏不定。

三年的光陰已然逝去,往事卻曆曆在目。

是啊,或許,他就是個慢性子的人,無論收放,都無法做到隨意自如。

輕歎一聲,歐陽聿修收斂心思,努力讓自己想一些能夠開心的事情。突然,車窗外閃過一道強烈的白光,將天際硬生生劈開,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打在玻璃窗戶上,嘈雜得很。

是啊,或許,他連倫敦的雨都忘記了。

可記憶中,卻記得那一年,他撿到了一隻濕漉漉的小貓。有著困惑和猶豫,也有著不容忽視的倔強和頑強。然後呢?

歐陽聿修猛地踩了刹車,在泰晤士河邊,他就那麽怔怔地望著,隔著玻璃車窗,隔著雨絲萬千。

天堂與地獄的距離竟是如此的接近。

他真的覺得很累,從那一個清晨開始,依舊兢兢業業的工作,不敢有半點懈怠,仿佛那個人的夢想也加諸在他的肩頭,所以,他隻能不斷地努力,不斷地尋找,不斷地希望然後失望。這樣的日子足足持續了將近半年,才在蕭縝宇和蘇靜華的勸說下,暫時放緩腳步。

可無所事事的日子隻會讓他惶恐不安,無可避免的回憶,無可逃脫的自責,過去,他還能用工作麻痹自己,現在,除了每天對著空****的房間,他竟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做些什麽。

曾經最愛的音樂與舞蹈,曾經一路追逐的戲劇,仿佛都淡了,他的時間永遠的凝固在那個清晨,那個將他的靈魂完全打碎的清晨。

這份悲傷和恐懼,他無處傾訴,在夜深人靜的夜晚裏他不知有多少次從夢裏驚醒過來,害怕有人告訴他,時效已到,從法理上而言,她被宣布死亡。

宣布死亡……

宣布死亡!

每每到了這裏,歐陽聿修都會一頭冷汗的醒過來,然後失眠到天亮。後來,他隻能答應了學生時代導師的邀請,回到英國從事教學,至少,他可以因此遠離那個讓他魂牽夢縈同時也黯然神傷的國度。

作為同學和好友埃裏維斯曾經勸過他,生活總要前進,這世上並不是隻有一個好女人。失去摯愛的確讓人痛苦,但若是為此連自己都失去了,那麽,這份等同與毀滅的愛還不如不要。

“這世上既沒有假設也沒有如果,而我,並不是因為一場普普通通的交通意外而失去摯愛。”歐陽聿修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夜晚顧幻璃對他講起那些血腥的往事以及那雙隱藏於黑暗的手。他不知道是否因為他的想法給了她新的方向,然而讓敵人不得不出手報複。可若真是這樣,為何不是針對他?“對我而言,除了要替她追查真相,還要幫她還所有逝者以公道。”

埃裏維斯不置可否,淡淡一笑。雖然在他的心底對好兄弟為一個女人如此痛苦實在是疑惑不解,但是,埃裏維斯很清楚,以歐陽聿修識人的眼光,若這名女子能讓他情深無悔,想來必是才貌品性絕佳的女子。何況,歐陽聿修原本心裏一直惦念著那個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小丫頭,埃裏維斯甚至以為歐陽聿修這輩子就要啃著回憶過活了,沒想到他竟然還能遇到能夠讓他動心的女子。

然而,若早知結果會是這樣,當初還不如支持他回去找那個小丫頭,至少不會弄像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還是他這樣比較好,沒有未婚妻,沒有女友,想要愛了就愛,想要憐惜就憐惜,想要分開就不會拖拖拉拉,不會被任何人傷害,也不會因任何人而傷心。

傷心?

歐陽聿修將身體往椅背上一靠,落寞地闔上眼眸。失蹤三年即可認定死亡,其實,按照法律來算,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從事故發生之日起滿二年的,利害關係人可以向法院申請宣告死亡。

但是,他很清楚,顧天*不會這樣做。比其他,身為哥哥的顧大*更不願意相信自己捧在掌心疼愛了十多年的妹妹遭遇車禍,現在已經歐陽聿修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緊,那兩個字,他竟是連想都不敢想麽?回國前,也曾見蘇靜華一麵,她還是那副老樣子,隻是臨走前淡淡的一句話叫他記憶深刻。

“那個丫頭的性子屬於就算是矢塌下來也不會讓她哥哥為她傷心難過,其二,就算不在國內她也會托人去陵園看青嵐如今,你還是做好最壞的打算吧。”指尖更覺冰涼,歐陽聿修用手背遮住眼,心思漸漸飄遠。

這三年,顧天熙像是瘋了一樣吞噬著所有曾經對顧幻璃不利的人和企業,哪怕隻是動過小小的念頭,也難以逃脫他的懲罰,其中,最為損失最為慘重的就是駱氏企業、葉氏以及他的姑母。如果說,過去的顧天熙被稱為暗夜帝王,那麽現在的顧天熙隻怕被稱為地獄魔神都不為過。

至於閻王,隻怕這個詞除了夜,再沒有人有能力承擔。所有人都知道忉利天與葉氏的關係,縱然現在的忉利天規模早已數倍於葉氏,但是在很多人心中,它仍像是葉氏的從屬。可自從那場車禍之後,忉利天竟公開與葉氏決裂,這樣的選擇讓世人震驚,也讓許多人開始揣測,葉氏與那場車禍的因果關係。

但是,直到今年完成工作準備登上飛機回到英國繼續他的離群索居,而顧天熙和夜突然找上他,三個人第一次坐下來談及往事時,歐陽聿修才發現,在複仇的這條路上,何止是他自己已經墜入地獄。

可他們不得不聯手,因為顧漢卿,是的,也就是顧氏兄妹的親身父親,開始聯合幾大家族進行反擊。而他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法院認定顧幻璃已經死亡的事實。

並不是不能接受死亡,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墓的列車,路途上會有很多站,很難有人可以至始至終陪著走完,當陪你的人要下車時,即使不舍,也該心存感激,然後揮手道別。所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譏諷他或者他們的荒唐,隻要存在一線希望就絕不會放棄。

當顧天熙和夜的關注點都放在流經穀底的河流下遊尋找時,歐陽聿修卻問了一個問題,如果當時有人救了她怎麽辦?如果經過簡單的治療立刻將她送出國怎麽辦?如果沒有經由普通的航班而是乘坐私人飛機,又當如何?

人的思維有時會陷入一種怪圈,在某種定式中不停的兜兜轉轉,然而,當某一日從迷局中跳出時,卻發覺看事情的角度一旦轉換也許就有機會邁出下一步。

理由很簡單,因為顧幻璃一旦受傷需要輸血,那麽,普通的醫院是不可能常備大量的A型陰性的血漿,但是,如果和血站以及大型醫院有聯係,再加上及時送往國外,按照歐美人種中陰性的人占總人口比重的15來說,血液並不是問題。

但是,能夠有這樣的財力、人力、物力的人卻是屈指可數的。就算將訊息封鎖的再嚴密,空管那裏也會有飛行記錄。

會有這樣的巧合麽?歐陽聿修捫心自問。他知道這是一個方向,一個希望,就算沉溺於複仇也必須找回她,哪怕是殘缺不全的她,哪怕是歸於塵土的她。除非所有的一切就此終結,否則,不死不休。

隻是瞬間,歐陽聿修想了很多,錢,對麵那兩個人從來就不缺,也不在乎,而現在,唯一在乎的卻不知道在何方,這種空落落的感覺,就算是他自己也無所適從。

時間不早了,這樣的無所適從並不適合,但是,歐陽聿修的內心仍是極度的不鬱。他已經減少了工作,但是,身為經紀人的蘭芊薇仍在不停的幫他接洽工作,如果不是蕭縝宇幫他把關,恐怕他根本沒有時間留在英國繼續他的教學工作。

他知道蘭芊薇對他的情愫,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回應她,何況,現在他也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事情。

時間不早了,收斂起傷心和痛楚,重新發動汽車。“……細雨紛飛掩飾你的眼淚,在我轉身之前讓我擦幹你的臉。別再掛念那一些謊言或者是諾言,勇敢走出我視線當你越走越遠,我會親手為你畫一個美麗的句點……”

如水的歌聲帶的走遠逝的風景,卻帶不走內心那一抹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