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四章 領導不是周扒皮

在東埔市界,十幾輛車靜靜的停在那裏。已是秋高氣爽的初秋了,王子君等人大多已經下了車。

“黨秘書長,齊省長大概什麽時間到?”董國慶站在王子君的旁邊,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就衝站在不遠處的黨恒問道。

此時,黨恒的手機快成熱線電話了。聽到董國慶的問話,快走兩步來到董國慶的身邊,輕聲的說道:“董書記,我剛剛聯係過,再過三兩分鍾,齊省長的車就應該到了。”

董國慶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不過他的目光,確實已經朝著遠處的天際看了過去。

王子君沒在意董國慶的神色,他一直笑著跟旁邊的彭廣兵說話,自從山垣、安易等市向省裏麵提出意見之後,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位置,最終已經定了下來,這次產生的副部長,既不是從下邊市裏提起來的,也不是在省委組織部內部產生的,而是將省人事廳的一個副廳長直接給調過去了。

這位副廳長的就任,雖然平息了一場風波,卻讓彭廣兵等人動一動的念頭落了空。

“王市長,這次簽約,可是全仗著您啊,我昨天去省裏開會提到這件事情,可是把三湖市的老劉給羨慕壞了,當年他們三湖市聯合和宏空的商人開發磷礦,簽訂的協議可把他們三湖市給拖慘了!”彭廣兵一邊抽煙,一邊笑著道。

彭廣兵雖然是在恭維王子君,但是他的話本身卻沒有說錯。對於三湖市聯合開發磷礦的事情,王子君倒也知道一些始末,正是因為當年三湖市的領導急於求成,蘿卜白菜一股腦兒的下了鍋,這才埋下了隱患。

王子君擺了擺手,笑著道:“彭書記,你可別這樣誇我,這次能和神河集團等兩家公司成功簽約,主要是咱們全市共同努力的結果。”

彭廣兵嘿嘿笑了笑,把嘴湊到王子君耳邊道:“王市長,問題不說不得了,成績不說跑不掉。究竟是誰的功勞,大家心裏都清楚的很,我老彭說話不怕得罪人,就是看不慣有些人的嘴臉:無利益推諉扯皮,有功勞爭得這麽心急!”

王子君微微笑著,卻沒有表態。他知道彭廣兵說的是誰,但是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說得太明。

按照齊正鴻現在的級別,東埔市的兩委班子根本就不用接這麽遠的,隻要在市政府門口對這位常委迎接一下,就算不失禮數了。但是今天早晨,作為市委書記的董國慶卻是直接定了調子,要超規格接待,去市界迎接齊正鴻。

齊正鴻很有可能接任省長的消息,早就在省裏麵傳開了,能夠做到廳級幹部的,沒有一個是傻子,知道這種傳言絕對不會是空穴來風,因此,在董國慶提出這個決定之後,所有人都覺得此舉太正常了。接得遠點也就是多跑點路而已,沒什麽了不起嘛。

一前一後兩輛轎車,從公路上飛馳而來,在看到站在路邊的王子君等人之後,車子的速度緩緩的放慢了。董國慶朝著站在自己身後的眾人看了一眼,就快步的朝著走在最前麵的車子迎了上去。

車門迅速被打開,對這種情形不知演練過多少遍的秘書楊小毛,在董國慶差不多就要迎上來的時候,恰到好處的把車門打開了,穿著一身藏青色西裝的齊正鴻,邁步從車內走了出來。

“齊省長,歡迎您來到東埔市。”看到齊正鴻,董國慶趕忙伸出雙手,朝著齊正鴻迎了上去。

齊正鴻一改以往的嚴肅,伸出手和董國慶握了握道:“國慶書記,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走,上我的車。”

說話之間,齊正鴻又朝著車子走了過去,這一連串的動作,讓東埔市的常委們一個個神色都有些古怪。雖然有些領導在麵對迎接之時不怎麽和下麵的班子成員打招呼,但是至少,肯定會給行政一把手一個握手打招呼的機會。

沒想到這一次齊正鴻,好像完全不知道這裏麵的規矩一般,根本就不理會王子君這個已經等在那裏的市長,直截了當的拉著董國慶上車走人了。

作為常務副省長,齊正鴻對這些最起碼的禮節當然懂。迎接的一班人也不會這麽猜,他們想的是更深一層的意思,那就是齊正鴻本來就是故意的。而這種故意,更是在向所有人表明他對王市長的態度。

齊正鴻是省長最有力的競爭者,甚至已經有人說這件事情基本上是板上釘釘了,而這麽一個強力人物在公開場合如此表現,那充分說明王市長的前路有點暗淡。

現在王市長最大的支持者省委書記聶賀軍就要離開山省了,而極可能接任的省長胡一峰和齊正鴻關係很不一般,雖然對於這些,很多人也都在自己的心中想過,但是看到今天這一幕,卻依舊讓跟著王子君的人有點心寒。

畢竟上麵兩個一把手的聯合壓製,那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也難以動彈。

和眾人的浮想聯翩相比,王子君的表現卻是十分的淡定從容,看著前麵已經緩緩啟動的掛著山垣市牌照的奧迪車,眼中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齊正鴻,真是好大的怨念啊!

就在董二民發動車子準備跟上去的時候,祝於平從一邊拉開車門坐了進來,此時的祝於平臉上充滿了擔憂之色,作為王子君的鐵杆支持者,王子君的前途關乎著他的命運。

雖然他也有別的路走,但是走上那條路,他身上的汙點就難以洗清。如果不是被逼到絕境,無論如何,祝於平都不會讓自己走上那條道路。

“王市長,齊省長也太過份了……”祝於平的話還沒有說完,王子君就笑著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了。

祝於平看著王子君那依舊帶著笑容的臉,沉吟了瞬間,還是有點不甘心的道:“王市長,我聽說昨天,賀岩州去了董書記的家。”

賀岩州在王子君和董國慶之間一直搖擺不定,而現在賀岩州去了董國慶的家,那就說明這位政法委書記,已經在董國慶和王子君之間做出了選擇。對於這種選擇的結果,祝於平並不覺得意外,畢竟從長遠的目光來看,很有可能失去在山省最大靠山的王市長,前途已經有點暗淡了。

跟著一個前途暗淡的人,自然不會有絢麗的前程,賀岩州的選擇,在祝於平看來是無可厚非,“良禽擇木而棲”嘛。官場上是最講究圈子的,一旦跟錯了人,很有可能一切努力都成虛妄了。

祝於平將這件事情說給王子君聽,並不是想告賀岩州的狀,而是在提醒王子君,賀岩州已經向董國慶靠攏了。

王子君笑了笑道:“祝書記,這人哪,無論你麵朝哪個方向站著,總是背對著世界的另一半,所以呢,不用想太多,沒事兒的。”

看著王子君波瀾不驚的笑容,祝於平心裏一驚,王市長這話是什麽意思呢,是旁敲側擊的警告自己不要學賀岩州腳踩兩隻船,還是有別的用意呢?

而就在他心裏胡思亂想的時候,王子君的手機響了一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就見上麵寫著幾個字:一起吃飯。

看著這幾個字,王子君本來神色不動的臉,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他順手將那條短信刪除,然後笑著對祝於平道:“祝書記,今天的簽約儀式準備得怎麽樣了?”

“有蔡秘書長在那裏壓陣,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祝於平一愣之間,隨口說道。

王子君笑了笑,接著道:“這半年來,咱們東埔市招商引資的力度不小,更為重要的,是給經濟發展創造一個良好的發展環境,在優化幹部作風方麵,祝書記你還得多費點心,幹部作風也是軟實力啊。”王子君好像對祝於平的心不在焉全然沒有察覺,依舊跟祝於平談笑風生的說道。

此時,祝於平的心思根本就沒有在這個問題上,他非常想跟王市長說點別的。比如說聶書記是不是真的要調走之類的,但是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出口,隻是應和著王子君閑聊著。

二十多分鍾之後,車子已經駛入了東埔市市委大院。按照既定的安排,齊正鴻將在這裏跟東埔市的市委政府班子開個短短的見麵會。對於這個安排,齊正鴻並沒有提出什麽反對意見,而是很配合的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了會議室。

也不知道在車上齊正鴻給董國慶說了些什麽,此時的董國慶情緒有些激動,請齊正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之後,笑著對在場的眾人道:“今天,我們東埔市可謂是雙喜臨門,首先是齊省長來咱們東埔市指導工作,我相信在齊省長的指導下,我們東埔市的工作一定能夠在現有的基礎上,再上一個新的台階;至於這二喜嘛,就是咱們東埔市的鉬礦項目就要和宏空的神河集團以及天江集團進行簽約了,這兩個項目簽下來之後,我們東埔市將有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更為我們東埔市的經濟騰飛,添加一個新的支柱。”

“下麵,我們有請齊省長作重要講話。”董國慶率先帶頭鼓掌,一時間會議室裏掌聲雷動。

齊正鴻朝四周淡淡的掃視了一眼,他的目光在落到王子君的身上時,稍微頓了一下。端起自己麵前的水杯,齊正鴻輕輕地喝了一口,這才笑著道:“同誌們,今天來到東埔市,我很是高興啊!在發生了任昌平、李康路事件之後,東埔市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收攏了全市幹部的有點渙散的心,緊抓經濟發展不動搖,呈現出如此好的發展態勢,我很欣慰。同誌們,臨來之前,我剛剛看了全省第三個季度的發展統計,咱們東埔市的發展速度,已經超過了全省平均水平,也超過去年同期的水平。”

“在這裏,我代表省政府,向在座的各位,說一聲同誌們辛苦了!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董國慶書記,他來東埔市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但是能夠迅速穩住東埔市的局勢,讓東埔市在複雜的局麵下穩步發展,這是相當了不起的成績啊!”

齊正鴻的講話都是表揚人的,但是坐在會議室裏的眾人,心裏卻清楚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都是衝著董國慶一個人來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話是在表明一個態度,那就是他齊正鴻是看好董國慶的。

如果聶賀軍不走,齊正鴻依舊是常務副省長,他的表態雖然有一定的力度,卻不會引起更大的反響,畢竟他隻是一個常委,起不了決定作用的。但是現在,卻今非昔比了,他是眾人猜測裏的省長繼任者,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個職務,那就是一枚重磅炸彈。

齊正鴻雖然在講話,但是他的目光,卻是一直在觀測著眾人的反應。看著這些東埔市領導幹部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齊正鴻心裏有一種得意湧上來了。

作為一個過來人,很多事情他都經曆過,對於這些人的心理變化,他更是清清楚楚。憑著這幾句講話,就能讓這些人的人心產生變化,這讓齊正鴻很有一些成就感。

他心裏明白,如果是以往,他根本就沒有這麽大的影響力,現在之所以有了,主要是他的身份即將發生的變化。

在觀察人的時候,他的目光重點看向了董國慶和王子君,董國慶的神色平靜,好似挺得筆直的肩膀,以及眉眼之間掩飾不住的一絲喜色,說明此時董國慶心裏很是得意。

和董國慶相比,坐在他側對麵的王子君,卻是讓齊正鴻恨得牙根兒癢癢,在齊正鴻想來,現在王子君最好的表現,就是垂頭喪氣的沉默不語,或者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在這兩者之間,齊正鴻最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心事重重的王子君。

隻是,今天這個場合,這個一向飛揚跋扈的王子君卻出乎自己的意料,笑眯眯的坐在那裏,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在教室裏聽課一般。

自己將所有的功勞都挪到了董國慶的身上,他不但不動怒,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一般。或者是,坐在那裏的他覺得自己說的全都是廢話?對於這種廢話,在山省之中還有一個很好的學名,那就是說話像放屁。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邪的齊正鴻,腦子裏無端的閃出了這麽一個詞兒,這讓他心裏異常的憤怒。

王子君,我就不信了,我還治不了你!

在董國慶謙虛了兩句之後,齊正鴻笑著道:“國慶書記,有些事情,該謙虛的就得謙虛,但是在有些事情上,該當仁不讓的,就得有舍我其誰的勇氣!現在東埔市形勢大好,經濟發展步入了快車道,足以證明你來東埔市之後取得的成績。敢於亮出自己,也是你們對未來的發展信心十足的表現嘛!”

說到這裏,他朝著王子君看了一眼,然後笑著道:“王市長,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欺人太甚了!

你把王子君的功勞弄到董國慶的身上不說,還讓人家當事人也跟著你說,這不是踩人一腳還要人自我檢討,說自己沒眼色,把腳擱錯地兒了麽?在齊正鴻這句話問出來之後,會議室裏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王子君的身上。

這些目光複雜不一,有幸災樂禍的,有看熱鬧的,但是更多的,卻是對王子君的擔心。

盡管王子君在他們麵前表現得沉穩無比,但是王市長的年齡卻是無法忽略不計的。畢竟是一個剛滿三十歲的年輕人,這種場合要是衝動起來,熱血上湧,硬邦邦的丟下幾句振聾發聵的話予以回擊,猛然起身,摔門而去,肯定會鬧僵的。

不管齊正鴻怎麽不對,畢竟有常務副省長的帽子戴著,弄得麵紅耳赤,對王子君也是沒好處的。

沒想到王子君看著齊正鴻的笑容,表現得十分的淡定,輕輕的點了點頭,隨聲附和道:“齊省長說得對,董書記來到我們東埔市之後,為了我們東埔市的發展操碎了心,別的不說,就拿吃飯來說,董書記從來沒有按點吃過飯,有時候,連飯顧不上吃,就接著上班了。用五加二、白加黑形容董書記的工作狀態,一點也不過份!”

開始的時候,董國慶還有點擔心,一旦王子君一拍桌子跟齊正鴻鬧起來,可是不好收場了。不管怎麽說,他是這兒的一把手市委書記,今天又是一個隆重的日子,跟齊正鴻弄點不愉快,他臉上也不好看。

可是,現在聽著王子君這個市長對於他這個市委書記的吹捧,他自己都覺得還不如讓王子君鬧一鬧呢,這些話怎麽聽著像蓋棺定論時所作的悼詞啊。

齊正鴻此時也有些懊惱,看著慷慨陳詞,一副為董國慶不好好保重身體而痛惜不已的王子君,心中暗道,這家夥怎麽這麽可恨呢,你看他嘴唇一張一合,怎麽就能夠說出來這些肉麻的話來呢?

“雖然吃飯不是什麽大事,但是以小看大,卻能看出來董書記的工作作風。董書記是我們東埔市的領頭羊,我們東埔市要發展,絕對不能讓領頭羊倒下去,為了這件事情,我還和董書記親自談過,但是董書記嘴上答應得好好的,一工作起來,還是廢寢忘食,跟個拚命三郎似的!”

董國慶現在快要煩死了,他甚至有一種求饒的感覺,他很想對正在信口開河的王市長說:“王大爺,您饒了我吧,這些先進事跡,真不是我幹的,你這誇張得太離譜了!”

但是他還不能發火,就和剛才齊正鴻說的話一般,雖然大家都清楚剛才齊省長說的都是張冠李戴,但是還必須聽著,畢竟齊省長是省長。

而現在王子君的話,他們也必須聽著,還不能反駁。你要是一反駁,那不就成了你董國慶思想境界根本不高,根本沒有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麽?

齊正鴻看著王子君那兩片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飛,滔滔不絕,心中一陣的憋氣。不過他還得讓人家說下去,畢竟二把手表揚一把手,而且表揚得如此的深刻,他作為上級領導,應該為這個班子團結一心鼓掌的。他總不能說:王市長,這些你還是不要說了,那多顯得他這個當領導的沒有人情味喲。

“董書記為了東埔市的發展,可謂是殫精竭慮,廢寢忘食啊,有一回我去董書記的辦公室,看到董書記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一個茶杯蓋睡著了……”

董國慶對於自己的先進事跡,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而且這茶杯蓋他怎麽覺得那麽熟悉捏,這好像在哪裏聽到過啊!就在他心裏冒出來這個想法的時候,他就看到坐在他斜對麵的彭廣兵一口茶水噴出來了!

“彭書記,您這是怎麽了?”正在繼續誇獎董書記的王子君,關心的朝著彭廣兵道。

彭廣兵實在是有點憋不住了,猛咳了幾下之後,努力的克製著自己的忍俊不禁,總算把表情鎮定下來了。他知道自己要麵對眾人探詢的目光,因此,聽王子君這麽一問,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王市長,沒什麽,我就是…剛才有點太激動了!”

雖然一個個都憋著笑,但是此時卻沒有人再笑出來了,但是一個個忍俊不禁的表情,卻是讓這次會議開得好似鬧劇一般。

這個會開成了這等讓人捧腹不已的效果,最沒有麵子的,那就是董國慶了,他這是邀請齊正鴻來出席簽約儀式的,這一個見麵會快被他開成自己的追悼會了,這種事情傳揚出去,豈不成一個笑料了麽?

“王市長,我的事情還是別說了,我幹的所有工作,那都是應該做的。齊省長來咱們東埔市一趟不容易,咱們還是揀重點說吧!”董國慶已經回過味來了,心裏大罵這小子陰損,如果這讚歌再讓他唱下去,那自己真成了躺在鮮花翠柏之中,列入被沉痛懷念的行列裏了!

王子君朝著董國慶笑了笑道:“董書記,我對您這句話可不敢苟同。齊省長親自來到咱們東埔市,不就是關心咱們東埔市的發展,關心咱們這些下屬的實際情況嗎?如果瞞著齊省長不說,隻是一味的要求領導提要求、催進度,那齊省長不成半夜雞叫裏的周扒皮了嗎?”

那一刻,董國慶真是哭笑不得,這個老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夥總是這般的出其不意,他的想像力怎麽就這麽豐富呢,你說,齊正鴻一個堂堂的常務副省長,怎麽能跟那個地主周扒皮聯係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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