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墨恒轉念想罷,見那童子還呆呆地露著兔尾巴,捧著請帖傻乎乎地看著他,而遠處另一個童子已經擔憂且糾結地捂住了粉雕玉琢的小臉,隻從手指縫裏偷偷看過來,他不由想笑。
這裏的童子隻為虎玄青打理洞府和藥田,忠誠乖巧就足夠了,不需要太多心機,讓人覺得輕鬆。
虎玄青自有另外幾名童子和仆從,在門派大殿附近一間專屬靜室中助他整理分類各種事務。
墨恒留在這裏的一百多天中,便收到過兩次竹葉童子規規矩矩送來的玉簡,玉簡上麵分門歸類地詳盡記述著無數訊息,讓他足不出戶就能盡知天下大事。虎玄青將這些童子都調-教得不錯。
“又想虎叔了,也不知他現在有沒有想我。”
墨恒怔了一下,沒有回頭,輕輕彈了彈一隻葫蘆,摘了下來。
葫蘆藤其實是虎玄青早年尋到的靈物,隻不過以前虎玄青沒有過多關注,直到聽墨恒說也想要個靈物葫蘆,才想起自己恰好有那麽一條葫蘆藤,從此另眼相看,精心照料,到現在,葫蘆藤不負厚望,終於結了四個大小不一的葫蘆,虎玄青離開之前獻寶,頗得墨恒歡心。
四個葫蘆,沒成熟的兩個青翠欲滴,成熟後的兩個白玉無瑕。其中都天生蘊含一方靈妙空間。
墨恒摘的是成熟的兩個葫蘆中較小的那個,小巧別致,拿在手中或者係在腰間,都十分方便,極適合用來盛酒養酒。他將之收進須彌寶鏡中的三十裏空間之中,吩咐童子不可打攪,便走進洞府。
先走入虎玄青的藏寶室,從中取了一些靈材寶料,然後到煉器房中煉製一身盔甲。
這是給蒼盾準備的。
蒼盾自從被他救下,一直被他安排在須彌寶鏡中修煉療養,至今穿的還是虎玄青的衣袍。墨恒卻不願看到虎玄青的衣袍穿在別人身上,哪怕他和虎玄青親熱時早已將虎玄青的衣服撕壞了不知幾套。
其實,虎玄青收藏的靈材早在為他煉製一身寶衣後就縮水了七八成,不過剩下的靈材寶料仍是品質極佳的珍稀材料。數個時辰後,墨恒神采奕奕地熄了爐火,伸手一招,成功收取一套九重禁製的銀黑色盔甲。
“多年不煉寶物,倒有些生疏了,本以為能將靈材利用到極致,或可突破到十重……罷了,是我貪心。九重禁製的盔甲也勉強能看,以後奪來更強的盔甲,再給蒼盾替換下來就是。”
墨恒心中閃過幾個身穿盔甲的強者麵容,收起手中盔甲,起身走進洞府最深處的閉關靜室。
取出禁製令牌,將洞府禁製全開,確信無人能夠推演或窺探到他,墨恒才將蒼盾放出,意念一動,魁梧高大的男人瞬間出現在他麵前,濃眉方臉,麵色木然,正是已經恢複到修為巔峰的蒼盾。
蒼盾當年被墨雲書折磨出來的傷勢早已痊愈,化神圓滿的修為也徹底穩固,甚至小有精進。所以,看上去盡管雙目無神,體魄卻更加健碩結實、生機澎湃,也比以前多了幾分壓迫性的剛強氣勢。
“我有至寶護身,又將要晉升化神高階,再有蒼盾這化神圓滿的彪悍護衛,天下大可去得!”
墨恒暗暗點頭,將盔甲扔給了他。
蒼盾收到他的意念命令,穩穩地接住盔甲,法力一動,盔甲浮在身前,然後頭也不低,雙眼木然平視前方,利落地將自己的衣袍全數脫-光,放到一旁,緊接著光-**強壯無遮的身體,直接就要穿上那件硬梆梆的盔甲法寶。
墨恒一怔,連忙皺眉止住他,當即盤膝坐地,又取出靈材,簡單地煉製了一套較為柔軟的裏衣,將裏衣也給了他,讓他先穿上,又讓他祭煉了盔甲,最後才意念命令他將盔甲套起。
整個過程,蒼盾都執行得一絲不苟,一毫不錯,無聲無息,墨恒卻莫名的有些黯然。
不過,蒼盾穿戴嚴實之後,因為修為氣勢沒有收斂的緣故,再被一身盔甲加持增幅,竟有悍猛的沉重氣勢鋪麵而來,隻怕日後蒼盾對上敵人,不用打就能占一分上風,簡直像是一尊遠古神將。
墨恒看了他兩眼,揮手又將他收入須彌寶鏡之中修煉。
拾起虎玄青的衣裳,墨恒以法力**了**,手中衣袍煥然一新,才將之疊起來放到須彌寶鏡中。
一切準備妥當,墨恒又通過禁製看了看洞府內外的童子們,隨後取出祭壇聖印,小心地激發了聖印中的那道空間傳送秘陣。片刻之後,聖印晦暗的微光越來越大,覆蓋住他的手、他的身體,逐漸將他全部包裹。
他謹慎行事,暗暗一催,光華當即一閃,瞬間又內斂縮回,而他整個人已從靜室中憑空消失。
虧得這裏是虎玄青的洞府,以虎玄青掌門傳人的身份,洞府禁製勉強能夠調動幾分浩然門空間,而墨恒本身更擁有著可以瞞天過海的須彌寶鏡,手中激發的也是古老神秘的祭壇聖印,三者疊合,才能讓他在浩然門中向外界傳送。
否則堂堂浩然仙門,銅牆鐵壁一般的獨立世界,哪會容許別人輕易傳送進出?
“進入幽冥地域,就可以循著寶鏡感應去尋找梁弓宜了。除非梁弓宜也被某種禁製隔絕著。”
……
幽冥地域中。
梁弓宜渾身汗氣蒸騰,雖然因極具疲累而喘著粗氣,卻神情冷凝,站得剛直。
“虎玄青身份特殊,道貌岸然,看似忠厚,實則麵善心惡,殺人不眨眼!他明知自己是浩然門首徒,絕無可能與一男子終生相伴,卻偏偏纏著你不放,以你墨恒的聰穎,難道還看不出他的伎倆?”
“當真恨不得你也能看一眼三生仙石,哪怕得悉前世後對我愛恨兩難,我也必可用全部真心換你仇怨全消,攜手同進。何至於現在,你竟被那虎玄青蒙蔽雙眼,對我視而不見,棄如敝屣!”
梁弓宜的思量中逐漸帶上越來越濃的凶戾和森冷,“我本要與墨恒成婚,哪怕有著報應,讓墨恒待我更霸道幾分,但一切總會重回前世那般……正是那虎玄青橫空殺來,今生才與前世大不相同!如此大仇,不共戴天……”
喘息半晌,梁弓宜隨手將自己略顯淩亂的衣衫又扯了扯,半袒著胸懷,汗水從寬厚結實的白皙胸膛上流淌而下,滑落到下方輪廓鮮明的勁削小腹上——剛對幾頭實力強硬、悍不畏死的幽冥妖獸宣泄了一番暴力痛毆,接近兩個時辰的血肉相搏,讓他渾身都疼得厲害,卻又累得痛快淋漓。
他沉眸咬牙,一拳將妖獸屍體打飛。
“墨恒……你如此對我,我卻無法恨你,若是報應,這報應也該早些結束了罷!”
“這三個多月,我買不到任何關於你的消息,莫非你還在與那虎妖卿卿我我?”
想到此處,梁弓宜猛一握拳,全身骨骼都劈啪作響!
那天墨恒和虎玄青在他身邊擁吻,後來墨恒被虎玄青**,與虎玄青進了木屋行親密事,而他梁弓宜隻能眼睜睜看著,根本無法阻攔,那一幕幕背叛的畫麵,像是惡毒的禁咒一直殘忍地刮著他的心髒!他每次想起來都心如刀絞。
而他越是嫉恨痛苦,就越是控製不住地思念前世墨恒對他的忠貞和炙熱。
那時墨恒的境遇十分艱難,年僅十七歲的少年,自幼被圈禁在偏僻院落,對外麵殘酷的世界並不是多麽了解,倔強而茫然地獨自出府,沒有資源,沒有人脈,還要承受一眾庶出兄弟姐妹時不時的欺壓,摸爬滾打中,連安心修煉都沒那麽容易,哪怕一身傷痕累累,收獲的一切也仍然貧瘠得可憐。
但墨恒卻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一切他之所需所求,墨恒總會想盡辦法為他尋來。
墨恒那人年輕,卻清傲得很,再大的難處,再重的創傷,都不會對誰顯露出脆弱,不僅如此,墨恒剛強倔強的表象下,還藏著隻對他梁弓宜一人的深沉溫柔,像是最濃烈的醇酒。
梁弓宜想著,微微出神,突然隻覺一腔柔情如同毒藥,將他心中無可抑製的絞痛腐蝕得更深。
不可否認,前世,墨恒對他的所作所為,雖然霸道了些,但說一聲挖心掏肺並不過分。
所以,前世就連他梁弓宜這個本來並不喜歡男人的冷情家夥,都情不自禁地深陷進去,沉淪得不能自拔。他前世也知道墨恒愛他至深,所以哪怕他暗含愧疚地做出對不起墨恒的事,也從未想過會有真正永遠失去墨恒的一天。
但是現在,當他逐漸醒悟前世時,卻發現自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墨恒與別的男人歡好!
“主人,神藥到火候了,請主人移步。”
蒼老忠誠的奴仆飛掠而來,恭敬地行禮,低聲提醒著。
所謂“神藥”,其實是梁弓宜依照墨恒傳給他的《伐折羅經》而煉製的靈藥。靈藥材料都不難找,很輕易便可買全。但是熬出火候之後,再配合《伐折羅經》修煉,功效就會異常強大,可磨煉筋骨、改善資質、提升修為,堪稱一舉三得。
隻不過,這種靈藥需要整個人泡浸去修煉,修煉時也極其痛苦。
梁弓宜前世隻用了兩次,墨恒就再也舍不得讓他難熬。
梁弓宜腦中有著這段破碎的記憶,他記得墨恒當時臉色異常難看,動作粗魯卻小心翼翼地將他從藥缸中抱出來擦幹淨,強硬性地阻止他繼續熬煉,得他保證後才出門。然後受了一身傷,尋來數十種法子,又從中挑選了一個比較不錯卻麻煩無比的以作替換,一點點改善他的天資,提高他的法力。
但是現在,卻沒有誰來悉心照料他了。
梁弓宜修為不夠,也沒那個能耐去尋來無數珍惜靈藥,隻能繼續承受痛苦的熬煉。
“墨恒……如果你知道前世,再看我如今處境,會不會嘲笑我罪有應得?”
梁弓宜閉了閉眼睛,沒有走動,抬起頭,沉眸看著天空。
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痛恨自己看了一眼三生仙石!
如果他不知道那殘破的前世記憶,他梁弓宜固然不會像現在這樣進步奇快,但至少不會一日更深一日地思念和愛戀墨恒!這種情感,比最毒的詛咒還要毒辣,徹底地滲透了他的身心,更隨著他對前世記憶的覺醒,一天比一天更為加重,讓他中毒越來越深,越來越無從抵抗。
他理智地想想,偶爾會感覺匪夷所思。
他梁弓宜自忖清傲,從未將感情考慮到人生之中,為什麽竟會因情感而淪落到這種地步?
他也捫心自問,是他的性情不夠堅毅果決?是他對長生大道不夠心無旁騖?為什麽他越是記起前世,就越是像整顆心都被撕去一大塊豁口?以至現在,他除非強迫自己全神貫注地修煉法力或磨煉肉-體,否則一旦空閑下來,那無邊的痛苦煎熬就會化成無比的思念,一點點鯨吞蠶食著他的所有情緒。
其實,哪怕在他現在獲悉的前世記憶裏,前世的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遠超所料的痛苦無措。
也許,正是因為被照顧得太好,他從未想過會失去,在突然之間一下子變得一無所有時,才會覺得太過突兀,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應對的準備,所以手足無措,急迫地渴望失而複得,以至於焦躁思念?
不,不是這樣。
梁弓宜低下頭來,他還沒到自欺欺人的地步,他身在局中卻未被迷惑,他心裏其實比誰都明白。
“墨恒,我對不起你,但我別無選擇,我甘願承受今生的報應,我也會讓你明白,我是真心。”
梁弓宜再一次這麽想著。唯有如此,他才能略略安定一些。
不論如何,正因為痛苦和思念,梁弓宜原本殘碎的前世記憶才像是受到刺激一般緩緩複蘇。他甚至冥冥中感覺著,不用多久,等他真正晉升到化神境界的那一刻,他就能完全獲悉前世記憶!
梁弓宜深深吸一口氣,狠狠握著拳頭,麵容重又冷峻回來。
他掐住紛亂的思緒,大步走回他在這方領域的祭壇神廟。
一路上,他握著還在滴血的拳頭,沒理會那些向他或躬身或跪拜的仆從。
鄧禁盤坐在神廟門前一側,閉目修煉著墨恒傳給他的功法。這功法乃是墨恒向虎玄青討來,極為適合在幽冥地域中修煉,再以鄧禁的陰冥體質和努力程度,現在的進步幾乎堪稱一日千裏。
聽到腳步聲,鄧禁驀地睜眼,見是梁弓宜,他麵色不變,起身道:“梁大哥。”
梁弓宜按捺下心中翻滾的情緒,臉色微微緩和了些,點頭道:“已經煉氣高階了?很不錯。”
鄧禁麵無表情,行動卻顯得恭敬,稽首道:“多虧梁大哥帶我來這裏,我的體質和功法都是家傳,在凡間地麵上修煉十分艱難,本以為今生都沒機會修煉有成,沒想到跟隨梁大哥來到這裏之後,宛如遊魚從旱地進了大海。梁大哥恩德,小弟沒齒難忘。”
梁弓宜淡淡笑了笑。他早在收服鄧禁後,就向前世記憶中幽冥地域裏的消息渠道買了所有關於鄧禁的訊息,按照那些人的調查來看,鄧禁並無可疑之處。也是,天大地大,他如此巧合和偶然地收服的屬下,能有什麽可疑?
鄧禁的體質在他通過五色神網的感應中,極為適合幽冥地域,以後必將成為他的一大助力!
至於鄧禁的冷漠性情,梁弓宜並不以為意。
當下也沒有多說,梁弓宜隻向鄧禁點了點頭,便徑直走入神廟之中。
鄧禁謹記墨恒的叮囑,連眼神都沒有絲毫異樣,恭送他入內,才重又坐下努力修煉。經過與梁弓宜多日相處,他如今已經得到梁弓宜的幾分信任,在這方幽冥領域中也有點權力。
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恩主……
想起那日憑空出現,將他從災厄困苦中解救出來的俊逸少年,鄧禁冰冷的心裏湧起一片溫熱。
神廟中。
梁弓宜揮手趕出為他熬藥的人,等廟門緊閉,他才脫去全身衣物,跳進滾燙的靈藥之中。
靈藥散發異常濃鬱的藥香,在低階法寶藥缸中翻滾沸騰,藥缸卻隻是溫熱。梁弓宜精壯的體魄完全赤-裸,卻有法力護體,並不懼靈藥的高溫。
他閉目盤膝坐在藥缸底部的特質蒲團上,隻露出寬厚的雙肩,默運《伐折羅經》的法門,一點點吸收著靈藥之能,強自忍受靈藥刺激經脈和肌肉的萬蟻噬咬般的痛苦,麵色冷峻如鐵,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突然,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微微的茫然和困惑:“這種情形,我好像見過?”
梁弓宜一個激靈,猛地赤-身-裸-體地站了起來,動作之大,將靈藥濺出藥缸之外。
但他轉瞬便重又坐回藥缸,神情僵硬地循聲回頭,便見那個負手而立的俊朗少年正皺眉看過來。
梁弓宜看著朝思暮想的少年,眼底突然一陣難以掩藏的酸澀,他屏住呼吸,隻覺胸中悶疼,有些發慌。他張了張口,喉中有些堵,瞬即強壓下所有比靈藥更加沸騰翻滾的情緒,勉強維持著冷峻的尊嚴,隻低啞地淡淡說著:“在下不便起身,恒少爺見諒。不知恒少爺怎麽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