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也許有靈,終究無緣
忽然有紛亂的腳步聲傳來,在此刻安靜的山林中格外清晰。不一會兒就聽到有男子氣喘籲籲的聲音。
“讓讓,讓讓,讓我過去。”
來的人是薑遠,背著一個大醫藥箱。接到長安失蹤的消息就往現場趕來,拿著樊禦特批的通行證問了好幾波人才找到了樊斌。
沒想到一趕到就讓人看見了這麽崩潰的畫麵,薑遠腳下一軟,但還是連撲帶絆的跑到了樊斌前麵。看著被樊斌抱在懷裏的人,薑遠忍不住眼前發黑,但還是下了大力氣把人搶了過來。嘴裏念叨著:
“說不定還沒死,我是醫生,可以救她,可以救她,一定可以的,我是最厲害的醫生。”
但當他想要檢查的時候,才發現被放到了地上的長安仍然像一個球一樣的蜷縮在一起。薑遠一邊去掰長安的手,一邊小聲地對自己說。
“人的肌肉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會呈現僵硬的狀態,沒關係,掰開她就行了。”
忽然,薑遠頓住了。
“人的肌肉,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會僵硬!”
這是不是意味著長安真的還活著,而不僅僅是他的臆想。其實死去的人也會僵硬,但薑遠早已下意識的忘記了這一點。
薑遠的心中一陣狂喜,一把抓住樊斌的肩膀狠狠地搖了起來。
“快,快把她的胳膊掰開,長安有可能真的還活著。”
說完又快速的重複了一遍人的肌肉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會呈現僵硬的狀態。
被搶走了長安就坐在地上哭的樊斌被薑遠搖醒,就聽見薑遠說長安有可能真的還活著。樊斌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一雙通紅的虎目緊緊的盯著薑遠看。就聽薑遠一聲大喝。
“快,把她的手掰開。”
樊斌深吸了一口氣,逼回了眼裏的淚水。軍人說,不到最後決不放棄。但上手以後樊斌卻發現那一雙瘦弱的胳膊緊緊的抱著雙腿,他居然掰不開,除非掰斷。
下一秒鍾,就聽見薑遠咬牙切齒的聲音。
“掰斷。”
樊斌咬了咬牙,咯嘣一聲,一根毫無血色的手指無力的搭在了一旁。細微的聲音傳在樊斌的耳朵裏卻引得他止不住的顫抖,幹脆閉上了眼睛,任由淚水劃了滿臉冰冷,第二個,第三個,一口鐵牙幾乎咬碎。不用再掰了,但卻讓樊斌更加痛苦,因為樊斌一摸就知道,另外兩根手指在之前就已經斷了。
另一邊的手指也掰開了,是帶著陛下山上的司晴弄的。一旁的陛下能看懂這些,看到他們掰斷長安的手指,喉嚨裏低吼呲著牙在那裏打轉,卻並沒有過來阻止。圍著的士兵不知道什麽時候都退到了遠處,靜默的注視著這邊。
沒有了手指的禁錮,長安的身體雖僵,但還是被默默地放平了下來,看著長安胸前被撕碎的衣服,樊斌紅著眼緊緊的攥緊了拳頭,好像下一秒那手指也要斷掉一樣。
一等長安放平,薑遠就解開長安的衣服,把在自己胸口捂暖的手放在了長安的胸口,要摸摸那裏是否還有溫度,哪怕一點點都可以。薑遠幾乎連起都不敢喘了。一直等到自己的手變涼,等到薑遠都要絕望的時候。薑遠終於從冰涼的手中感受到了意思宛若錯覺的溫度。
“哈。”
薑遠一下子落下淚來,胡亂的抓過樊斌的手小心的擺對位置,一臉希翼的看著樊斌。
“你摸摸,是不是有一點熱。”
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被薑遠說的,樊斌好像真的感受到了手掌心有一點點的溫度,還有一下微不可察的跳動。
樊斌緊繃著下頜輕輕的點了一下頭,這下可把薑遠樂瘋了。一把抽出樊斌的手打開急救箱就開始了真正的急救。
一起一落,此刻樊斌隻能癱坐在地上看著薑遠注射,按壓,然後在薑遠叫他走的時候,又忽然生出了無限的力量,抱起侄女瘋狂的向山下跑去。
邵泊寧帶著周子魚到樊家的時候,樊家的眾人剛收到消息準備去醫院,看到邵泊寧帶著一個小女孩一臉血跡的進來,都有些愣怔。
“長安找到了麽?”
邵泊寧看到眾人第一句話便迫不及待的詢問道。
這一問樊家人也都反映了過來,忙又向外走去。隻留下從軍校趕回來的樊啟睿給邵泊寧解釋。
“我爸剛打電話回來說找到了,正往醫院趕,情況不好,我們也正要過去。”
邵泊寧一聽就轉身向門外走去。留下樊啟睿看了眼被邵泊寧帶來又忘了的小姑娘,站在那裏哭也不擦眼淚的。想了想雖然不認識,但也不能把人一個人撂在這裏。所以走過去伸手掏了掏紙巾,發現沒有幹脆伸出大手在那張小臉上抹了兩把淚,就牽起小孩快步向門外走去。
“我們現在要去醫院,你就先跟我走吧。”
眾人的動作迅速,出來的時候門前已經沒有了人影。樊啟睿也不慌亂,走到一邊自己的車前開門,先把呆愣的小孩塞進車裏扣好安全帶,自己也快速的坐進了車。發動,最後一輛車也快速的離開了樊家,別墅一片寂寞。
車子開在路上,周子魚看著一身軍裝的青年,自己有三個哥哥穿和他一樣的衣服,又忍不住哭了起了。
“為什麽是我?我不是壞人。”
“什麽?”精神緊繃的樊啟睿沒留神旁邊的人,一下子被哭的慌了起來。
“為什麽非得是我的心髒,我還不想死。”
周子魚哭的哽咽。樊啟睿還是沒聽太懂,但不妨礙他問個清楚。
“怎麽回事,認真講給我聽。”
雖然著急,但聲音溫和。周子魚雖然害怕哭泣,但看到這一身衣服還是乖乖的回答道。
“帶我來的那個男人說要用我的心髒去救人,是你們現在要去看的那個人麽?可是為什麽是我,我不是壞人。我都還沒有長大。嗚……”
“你說邵泊寧?”
周子魚哭著點頭,是這個名字。
“他從哪把你帶過來的?”
“孤兒院。我出門要給弟弟妹妹們買糖,一出來就看到他,他就讓我上車把我帶到了這。”
“是他說要你的心髒去救人?”
“嗯,他說我的心髒和血型都相配,要我去救人。”
樊啟睿聽到這裏就明白了,深深地吐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頭。
“不要害怕,他隻是一時想岔了路,我們不會用你來救人的。我妹妹也不會允許的。所以不要哭了,等先去了醫院看我妹妹,我就送你回家。”
“真的?”
周子魚哭花了眼,卻依舊努力的看著那一身綠想要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真的,我保證。”
樊啟睿的聲音低沉讓人信服。
車子還在行駛,隻是這一次小孩的恐懼減少了很多。伸出手擦擦臉上的淚,又胡亂整了整淩亂的頭發。周子魚看著前麵堵起來的長龍,動了動嘴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妹妹她怎麽了?”
盡管心裏焦急,但樊啟睿還是耐心的回答道。
“她被人綁架了,我們剛找到她。”
怪不得自己會被火急火燎的帶到這裏來。小孩垂著頭想了想,又小心的問道。
“她的身體不好麽?”
雖然知道問這個問題是白問,但小孩還是想知道。
“嗯,她從小就有心髒病,醫生說她活不過十八歲。但她很勇敢,再過幾個月她就十九了。我們一直在找配型,但是還沒有找到。她一直很勇敢,我們都願意相信她會自己挺過這一關。所以不要害怕了,你也要相信她。”
周子魚碰了碰自己的腳尖,小聲的說道。
“我看到你們所有人都在擔心她。”我很羨慕。最後一句周子魚在心裏悄悄的說。
但樊啟睿好像聽到了一樣,還是溫和的聲音。
“不用羨慕,她一生下來她媽媽就拋棄了她。她是個天才,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就記事,所以她一直都記得她媽媽拋棄她離開時候的樣子。哪怕她後來又有了很多家人,但她媽媽留給她的傷害卻是我們沒有辦法彌補的。”
她真可憐。小姑娘又在心裏快速的糾正了自己的想法。雖然自己也被丟在了孤兒院門口,但保嬤說自己是孤兒院最幸福的一個小孩,不光有母親取好的名字子魚,有生日,有母親留下的玉,還被母親洗的香香的包裹好敲響了門以後才放到了門口。保嬤說她出來抱自己的時候,遠遠的有個女人在街口站了很久,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把她放下。子魚也是這樣想的,隻有這樣,她才是孤兒院裏最幸福的孩子。
一路無話,車子很快就開到了醫院,醫院人很多,樊啟睿幹脆拽著周子魚一路爬到了手術室。
手術室門口黑丫丫的一片人,一旁的椅子上坐著老爺子和老太太,還有正緊緊抱著媳婦兒哭的樊斌。樊斌將臉緊緊的埋在媳婦兒的懷裏嗚嗚的哭,他也不想哭的,可一屋子人隻有他知道長安是被他從土裏挖出來的。他就是傷心,忍不住。
樊啟睿三兩步走過去看著正在哭的老爹,紅了紅眼睛以為已經不好了,倒是蔣欣安慰的拍了拍兒子的胳膊。
“還在裏麵呢,太平剛剛進去陪著了,別哭。”
樊啟睿放下心來點了點頭,又擔心的看向自家老爸。他長這麽大來,何曾看過爸爸哭泣的樣子。
“你爸爸把長安送過來,心裏難過,沒事。”
樊啟睿又沉默的點了點頭,轉頭向禁閉的手術室看出,恰好看見二嬸推門走了出來。一下子所有人都為了上去,但還是讓老兩口走到了最前麵。
老太太攙著老爺子迎上了蘇默,一刻也不耽誤的問道。
“裏麵怎麽樣了?”
蘇默一把握住老太太顫抖的手,也不耽誤的說道。
“還有心跳,薑遠正在手術。放心吧,給長安做手術的都是頂尖的醫生,咱們安心的等著就好了。一定會平安出來的。”
老太太還想說什麽,但看到兒媳婦篤定安撫的眼神,最終還是扶著老爺子又做了回去。一旁的小輩盡心的安撫著。
一旁的樊禦趁著老兩口不注意輕輕的招了招手,把愛人帶到了走廊的拐角處。
“怎麽樣了?”
樊禦的聲音低沉柔和,帶著緊張。他知道剛才蘇默對著老兩口沒有講實話。而蘇默看著自己的丈夫,剛才強裝的堅定一下子土崩瓦解,迅速的落下淚來。哪怕做過了很多場手術,但當看到長安悄無聲息的躺在那裏的時候,蘇默還是覺得深深地恐懼。後怕的靠在牆上,蘇默的聲音哽咽顫抖。
“一送過來就已經沒有心跳了,薑遠堅持說心口還是溫熱的,電除顫也沒有用,後來薑遠直接開胸上手起搏,我們都以為他瘋了。可是謝謝他瘋了,我出來的時候心髒已經能夠正常跳動了。”
樊禦輕輕的把妻子摟在懷裏,安撫的摸了摸蘇默的頭,聲音沙啞。
“感謝薑遠的發瘋,謝謝他。”
被丈夫摟在懷裏,蘇默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一下,繼續說道。
“裏麵現在正在嚐試著給長安做房間隔缺損手術,吳老也在裏麵,紮了滿身的針,四肢都回溫了,血液也在流動。隻要心髒還能跳,就不怕。可是,長安的心髒……”
“我有。”
蘇默的話被人打斷,回頭一看才發現身後走就站滿了人。除了老兩口,樊家的年輕人幾乎都跟了過來。說話的是邵泊寧。
“心髒我有,血型相同,配型一致。能救她麽?”
“在哪裏?”
隻一句話就讓蘇默激動的眼睛發亮。他們找這顆心髒找的太辛苦了。
猝不及防,躲在樊啟睿身後的小女孩被粗暴的拽到了眾人眼前。
邵泊寧抓著小姑娘的肩膀,重重的向前推了一把,聲音僵硬,眼神透著狠厲。
“血型相配,配型一致。”
空氣中一片靜默,周子魚站在那裏瑟瑟發抖,忍不住想尋找那一身綠,抬起頭來卻發現所有的人都眯著眼睛深深地看著她。一瞬間周子魚感受到了絕望的冰冷。卻忽然聽見有人說道。
“樊啟睿,把人送走。”
“是。”
周子魚看到眼前的人影一閃,自己就被抱了起來。抱她的人走的很快,但她還是看到了那個醫生撲倒在自己丈夫的懷裏崩潰的大哭。那種希望破滅的痛苦,小魚也懂。還看到那個被自己抓了一臉傷的男人想要過來卻被其他人攔住,狼狽的像要渴死的人。還有人痛苦的看向自己。還想再看,抱她的人已經衝進了樓道。
半個小時以後,吳老也出來了。看著圍上來的人疲憊的揮了揮手,慢步走到樊老爺子身邊,拍了拍老爺子的肩膀坐下。
吳願生緩緩的摘下身上的防護。裏麵的搶救還在繼續,其實連搶救都算不上,不過是薑遠那個孩子不甘心,守著那顆許久才跳一下的心髒,不願意就這樣認命罷了。十幾年的努力都是為了能夠救活她,但她幾乎連機會都不給他一下。
吳老知道,最多一個小時,那顆心髒就再也不會跳了。他不願意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孩子離去,就先出來了。倒是太平死死的抱著姐姐的腳不願意離開。吳願生想著,紅了眼眶。耳邊忽然傳來另一個年邁蒼老的聲音。
“我好後悔,今天沒跟孩子好好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