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元朗正帶著宣瑾瑜察看長都郡的災情。古元朗年紀四十上下, 風度翩翩,談吐優雅, 一和他打交道, 宣瑾瑜就明白古淼身上的優遊富貴氣質是遺傳自哪兒了。不過現下郡守大人卻沒有任何閑情逸致,隻剩下無窮盡的憂愁。

“這便是長都郡的糧倉,裏麵統共也就剩下了一千石糧食。”小吏打開糧倉, 古元朗指著壘起的糧袋,苦笑著說。

一千石糧食, 便是大約十二萬斤, 看似很多, 可災民之數……宣瑾瑜問道:“古郡守,此處受災百姓有多少人?”

“三萬餘!”古元朗沒有一絲笑容, 隻覺憂心如搗,發間都多出幾絲秋霜來!長都郡攏共人口也就十萬出頭,就有三萬多人受災!

宣瑾瑜聞言也心下沉重。這麽多災民,糧食一旦分發開來, 根本耗不了幾天,可再這樣給民眾施舍清粥, 恐怕不多時, 絕望必將引發bao亂!

“城裏的富商和地主手裏是否有糧?何不用金銀收購?”宣瑾瑜急急追問。可一看古元朗臉上愁鬱神色, 她頓時明白過來:“難道是……囤積居奇?”

“正是如此。”古元朗歎氣,說道:“城中糧商勾結, 一股腦兒壓著糧不放,就是盤算著等郡廷府的糧食耗盡, 好作高價賣出去。”

宣瑾瑜先是覺得荒謬, 緊接著憤怒升起。這些人故意等到高價時賣糧, 難道不知此時已經死去多少百姓?踩在無數同類的屍體上掙帶血的銀子, 晚間也能安睡嗎?宣瑾瑜自認也不是聖人,便如同許多人一般,她愛財,可也有著樸素的信仰,掙這種帶血的銀錢突破了她的底線。

憤怒沒有意義。宣瑾瑜長舒一口氣,冷靜下來,要緊的還是解決問題。“如今這些糧商囤糧意圖高價售賣,最簡單的法子還是迅速找到一批平價糧食,開倉放糧,若商市糧價穩定,這些糧商最後也隻能乖乖平價賣糧。”

“雖說如此,可要有如此聲勢,恐怕至少要連續在商市提供一月餘糧食,才能破局。若災民每人按半斤施糧,一個月下來便至少要三千七百石糧食,否則這些糧商消息靈通又素來奸滑,不會輕易放棄!說來也怪我,我擔心糧食不足,每日隻給災民施一兩口糧,這些糧商知道後,更是篤定郡廷府沒糧,把糧食捂得更緊了!”古元朗長籲短歎。

“古郡守何出此言?自打水災以來,你一力支撐,已是殫精竭慮。我看,咱們不如好好合計合計,上哪兒找出這三千七百石糧食,才是辦法!”

“瑾瑜說得正是,我也是一般想法。”突然有一個男聲響起。

宣瑾瑜一看過去,正是裴佑!她又驚又喜,自打一進長都郡,她便想問裴佑如何,但古元朗一直在說明長都災情,三皇子殿下的動向卻隻字未提,她怕其中有隱情,也就暫且不問,打算回去問過夏三再說。沒想到裴佑此時卻又冒出來。

見到裴佑來,古元朗慌忙行禮:“見過皇子殿下。”

裴佑一身戎裝,風塵仆仆,臉上難掩疲倦神情,可一雙眸子依然有神,他微笑著說:“古郡守不必多禮。實在慚愧,接到你書信後我今日才有空趕來。”

古元朗連忙將裴佑、宣瑾瑜請入室內,裴佑早已了解情況,當下便說:“我讚成瑾瑜的看法,若無法讓糧商開倉賣糧,眼下長都郡困境難解。最要緊的就是找一批平價糧食,好斷絕糧商囤貨賺高價的希望。”

聽聞此語,宣瑾瑜便幹脆利索地說:“南滄縣本來援助長都郡的便有五百石糧食,眼下再添五百石,便湊足一千石糧食,一共支援給郡城。”她琢磨著,宋冬此時全力在南滄縣收糧,今年豐收的縣民怎麽著也能想法子再湊出五百石糧食。

古元朗聞言驚喜異常,可饒是南滄縣給了一千石,加上長都郡的庫存,也隻有兩千石糧。離三千七百石還差出快一半啊。

裴佑卻說:“瑾瑜支援給長都郡的糧食,可需今年歸還?南滄縣糧食可有短缺之虞?”

“倒是不曾,給出這批糧食,南滄縣也能混個溫飽。這批糧,長都郡以後逐年歸還即可。”宣瑾瑜回答。實際她援助長都郡這批糧食,已經做好了打水漂的心理準備,即使長都郡不歸還,也影響不了南滄縣的財政和糧食大局,畢竟新開的兩千荒地在十月份還能收一批菽豆呢。此時說讓長都郡逐年歸還,無非是留個話口,長都郡緩過勁兒來若能還自然是最好,不能還也無所謂。

“恐怕今年過去,長都郡的農田也還需要幾年才能緩過元氣。我倒有個提議,瑾瑜支援的這批糧食,長都郡不妨以銀錢結算,若是郡裏賦稅不稱手,便由我來出這筆銀子。”

“萬萬不可……哪有讓殿下出這筆錢的道理。”古元朗迅速盤算了一下長都郡賬麵上的銀子,正要咬牙應下,裴佑卻一擺手,肅容說:“郡守不必見外。我今日來,一是我受皇命在長都郡外望泗關領軍,前來援助責無旁貸;二是我舅舅霍將軍雖在病中,也千叮嚀萬囑咐,霍家世代駐守望泗關,長受郡內民眾恩情,不可忘本,要我不可吝惜銀錢,定要幫扶百姓。因此,郡守毋需多言,此事就這般定了。”

聽見裴佑擺出霍老將軍,古元朗也不再多說,霍將軍在長都郡帶兵多年,官員民眾無不信服。

“至於剩下的一千七百石糧食,我便先撥出軍糧替代,不過且先說好,等糧商一開倉放糧,就必須補足這批軍糧!”裴佑又拋出驚人言論。

軍糧?古元朗和宣瑾瑜不禁屏住呼吸。倒也是,若說此時,除去糧商手裏,還有誰有更多糧食,那便是軍中糧草,若是現在先將軍糧騰出暫用,等逼得城中大糧商賣糧後,再補充一批軍糧回去,倒不失為良策!隻這樣,承擔風險最大的卻是裴佑,若是計劃失敗,糧商就是死活不賣糧,軍糧就會出現重大缺口……

宣瑾瑜琢磨半響,卻是說:“我倒有個提議,軍中先出一千石糧食,剩下七百石,便向郡中其他縣城施壓,想來其他縣城拖拉不肯給糧,隻是害怕水災是個無底洞,給了一批又得給一批。若是明言指派各縣給出多少糧,再講明此時不援助,日後朝廷上問責起來也難以脫罪,想來各縣多少會給出糧食。”

這倒是不錯,古元朗來此地做郡守也不過兩三年,其他縣令盡皆是當地豪族出身,在朝中關係也錯綜複雜,古元朗也無法以上峰之名威逼,因此之前送信也隻讓大家出糧,未曾嚴明數量,存的是僥幸心理:萬一各縣縣令有火熱心腸,會否盡力多出?因此古元朗琢磨著先試探一波各縣縣令的心態。不過眼下看來,其他縣明顯拖延救助,打的是拖字訣,到時候朝廷也頂多問個援助緩慢之責,倒也不痛不癢,而如果出手援助又填不平水災的無底洞,搞不好就要問罪援助不力了!

現下有了誠郡王和三皇子兩位強援,古元朗倒也不願意再在跟各縣博弈上浪費時間,倒不如直接陳明,隻讓每縣各出一二百石,各縣縣令一來也怕萬一引來天子責令,二來要的糧食也不多,九成九會選擇給糧。

裴佑見宣瑾瑜出言幫他減輕出糧壓力,心中感動,小魚兒到底還是沒白疼,雖說他心裏有把握,倒也不多說,隻覺得有小魚兒關心便是一大樂事了,他本就生來一雙桃花眼,此時更是溫柔如水,含情看向宣瑾瑜。

可惜宣瑾瑜沉浸在內心思緒,壓根沒注意到。裴佑這個冤大頭竟然打算出一千七百石軍糧,若是這糧補不回去,哪怕他是皇子也是大罪……現下減免成一千石,便是萬一補不回去,宣瑾瑜飛快算了下郡王府莊子的老本,唉,那大不了就用自家老底給他補上去吧……畢竟穿越前大家是鄰居,穿越後裴佑對自己也不錯。

聽完宣瑾瑜和裴佑的計策,古元朗隻覺得肩上的千斤重擔也鬆快不少,連日來災情日益嚴重,卻無半點援助,眼下終於有兩位貴人出手,他如何能不喜出望外?古元朗著急災情,連坐也坐不住,當即行禮說:“三皇子殿下,誠郡王,古某便先行告退,去催促郡內各縣出糧一事了。”

等古元朗離開,室內便隻剩下宣瑾瑜和裴佑,侍衛們都在門外把守。自打上次在軍營相見,裴佑就再也不曾見到宣瑾瑜,此時見到她端坐麵前,雙瞳如秋水一般明淨,瑤鼻櫻唇,說話一板一眼,可白淨臉頰上還有點肉乎乎的,又透出未脫的稚氣來,頓時心癢癢地又想逗弄起來。“怎麽又跑到長都郡來了?此地災情嚴重,你找個手下官員來便也算是全了麵子。”

“南滄縣和長都郡相隔不過一百來裏,唇亡而齒寒的道理怎能不懂?倒不如我自己來看看能做些什麽。倒是你,怎麽這麽晚才來?”宣瑾瑜說道。她懷疑地打量著裴佑,怎麽說他這位守軍大將都該比自己來得更早吧?怎麽裴佑總是時而靠譜時而不靠譜啊?

裴佑不知道如何回答。這次長都郡災情,他早就用獵鷹連日把信傳回都城,他這一世的父皇正要下令給長都郡發放錢糧,就被大皇子以“茲事體大,需從長計議”的借口拖住,朝廷上討論來討論去,錢糧沒說給多少,救災的壓力倒都壓向他,隻說這長都郡緊挨望泗關,若是救災失力,望泗關軍威何在?多少人靠著聖賢言論踏入朝堂,可又有多少人還記得?更留念的始終是手中權力和奪嫡利益。便是著急處理這些朝堂爭鬥,裴佑才拖到今日過來。

這些朝廷上兵不血刃的鬥爭,詭譎人心的算計,裴佑該如何對宣瑾瑜講?何況他也不願意對宣瑾瑜講,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為宣瑾瑜創造出一片淨土,讓她可以開開心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裴佑摸了摸鼻子,說:“軍中有些事務耽擱了,啊對了,怎麽你把夏三的人手派了一半出去?”

裴佑岔開話題的技巧並不高明,可宣瑾瑜也不疑有他,便回答:“我讓夏三的人手派出去保護南滄縣的糧隊。”

“不可,災情期間,你身邊的護衛隊不能減少人數。等這次夏三的人手回來,便還是繼續隨身護佑,至於糧隊押送,我再派一隊軍士吧。”裴佑說。

“可這樣……你手底下人夠嗎?總這樣會不會不好?”宣瑾瑜猶豫起來,她有時候真懷疑,裴佑總給她開後門,他這樣能管好軍隊嗎?

唉,傻丫頭,就給你一個人派點兵,能有多少人。裴佑哭笑不得:“你就放心吧,我還要調五千軍士過來修建水渠,押解糧隊又能用多少人?何況這是救災正事,本就該出兵。至於夏三這邊,他領的是我自己的親衛隊,如何調動是我的私事,和三軍安排無關。”

宣瑾瑜這才算是放下心來。裴佑的到來,帶來的不僅是軍糧,還有人力,災情肆虐之下,終於見到了一絲曙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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