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和杜魚將酈商陣地上的戰況盡收眼底,感慨不已。

“酈將軍深明戰守之道。”張良讚歎道:“有酈將軍在,秦軍根本攻不破第二道防線。”

杜魚也讚了一聲,他也沒想到平時難得說話的酈商還有這樣的本事,排出這樣一個不合常規的戰陣,卻充分利用了地利,讓秦軍束手無策:“將軍說得對,不過,酈將軍的人太少,以現在的傷亡比例估算,他最多再支持一日,擊傷秦軍萬人,然後他自己的傷亡上升到一定數目,這樣的戰術就無法支撐了。”

張良笑了:“這怕什麽,我這裏還有一萬五千人呢,足可以把章平拖死。”他轉身對張小川說:“你去把酈將軍請來。”

張小川應了一聲,飛快的奔下了山坡,不大一會兒,酈商大步走了過來,對張良躬身施禮:“將軍,有何吩咐?”

張良哈哈大笑,滿意的看著酈商:“此戰過後,君侯最滿意的不是打敗了章平,而是發現了你這員將才。”

酈商心中也有些得意,張良用兵能力他也是有數的,他和共尉的關係也不用多說,他這麽說了,基本就等於得到了共尉的認可。想到自己一戰成名,酈商也十分快慰,可是他畢竟不是灌嬰那樣的粗豪之輩,心裏再高興,也不會全表現在臉上。他淡淡一笑:“張將軍過獎了,酈商隻是小勝而已。秦軍退下去研究情況,他們一旦再來,肯定能想出應付的辦法,我軍傷亡近千,再堅持一陣子就必須變換戰法,到時候還要看將軍施威。”

“不。”張良搖搖手,“我準備再撥五千人歸將軍指揮,有這麽好的地勢,我們完全可以將秦軍阻擋在第二道陣勢。”

“將軍?”酈商大喜,他現在最愁的就是兵力不足,以這個傷亡速度,他的傷亡如果再增加一千,就沒法再維持了。張良能再撥五千人給他,他的實力大增,雖然說把秦軍擋在這裏有些過於樂觀,但是再堅守一天兩天的,還是沒有問題。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張良,見張良的笑容很真誠,不禁拜服:“多謝將軍,如此,則我能再殺兩萬秦軍有餘。”

張良點點頭,又收了笑容:“酈將軍,章平將門出身,秦軍又善戰,他們暫時退下去,不可能是放棄攻擊,以良愚見,一定是商量對策去了。酈將軍可以做好防備,以免措手不及。”

酈商連連點頭:“多謝將軍提醒,酈商也在考慮他們的對策,隻是一時沒有想到而已。”

張良微微一笑:“依我看,秦軍有可能再派兩個千人隊與我軍激戰,然後用弩陣集射,不分敵我的殺傷。”

酈商和杜魚都有些不可理解,秦軍如果把弩陣派過來的話,倒是有可能射上山坡,但是他們會不分敵我的大麵積殺傷?

“秦人心狠手辣,既然五千人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讓兩千人做誘餌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張良指著酈商的戰陣:“你們的戰陣離秦軍有一百餘步,又有山坡的地利,普通的弓箭射不上來,隻有秦軍的強弩可以攻擊到。秦軍有六七萬人,如果把弩手全部集中起來,大概有萬人左右。萬人齊射,你們應該能想象到是個什麽樣的情況。”

酈商冷汗直流,如果真如張良所說,他的人恐怕一個也不能幸免,就連兩側高坡上的人都會死傷大半。與這個戰果相比,秦軍派兩千人做誘餌真是劃算之極了。他稍做考慮,立刻急聲說:“請將軍調撥櫓楯。”

張良笑著轉過身,指了指正在集合的五千步卒。酈商順著方向看去,不禁大喜,隨即再次對張良躬身下拜。這一次他的腰彎成了標準的九十度,雙手過頂,劃了個大大的弧形。

五千將士,有三千人手持大號的櫓楯,身高體壯,一看就知道是張良手下的精銳,可是現在他卻無私的交給自己指揮,成就自己的功勞。酈商對張良如此大度的行為除了感激就是敬佩。

“多謝將軍。”

“別客氣了,不管是韓軍還是楚軍,我們都是君侯手下的人馬,目標都是擊敗秦軍,守住魯山,守住南陽。”張良擺擺手,“快去吧,秦軍又有行動了。”

酈商回頭一看,對張良的佩服更加一籌,秦軍緩緩逼來的戰陣不正是盾手掩護下的弩陣?

“將軍,我去了。”酈商不敢耽擱,帶著五千人匆匆離去。他剛剛將大陣重新調整好,秦軍的兩個千人隊就攻了上來。不出張良所料,兩個千人隊一和楚軍攪殺在一起,秦軍的弩陣就開始發威了,密集而強勁的弩箭飛越了一百五十步的距離,帶著無限殺氣越過那道山梁,撲進正殺在一起的陣中,兩側的土坡雖然更高一些,可是秦軍也沒有疏忽他們,章平對這兩個土坡上的弓箭手深惡痛絕,專門安排了兩千弩手對他們進行打擊。

弩陣持續不斷的攻擊了小半個時辰才停了下來,山坡上方圓百十步以內,密密麻麻的長箭如同平地長出的雜草,讓人無處下腳。兩千秦軍無一幸免,全部死在自家人的箭下,而楚軍因為有大盾護體,損失卻極其限。

箭陣過後,酈商從大盾後麵探出頭來,看著如林的長箭,心有餘悸,虧得張良預先料到了秦軍可能的行動,要不然他就得遭受全軍覆沒的悲劇。現在則不然,秦軍的箭陣除了射死了他們自已人之後,還給自己送來了大量的長箭。

“將長箭收集起來,準備再戰。”酈商強忍住心中的快意,大聲命令道。一隊隊的士卒飛快的從後麵衝了上來,將地上的長箭一支支的收起來抱到後麵,運上兩側的高坡。與此同時,酈商命令偃旗息鼓,陣地上不準發出除慘叫哀鳴以外多餘的聲音,裝作一副被秦軍弩陣重創的模樣。

一聲令下,陣地上頓時慘叫聲不絕於耳,聽起來要多慘有多慘。

楚軍陣地上傳來的慘叫聲聽在章平的耳朵裏格外的悅耳,他得意的對觀戰的鹹陽使者說:“貴使,楚軍遭此重擊,看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

使者眉開眼笑,恭維道:“將軍足智多謀,果然是國之幹城啊。”

章平連連搖頭:“貴使過獎了,如果不是貴使的提醒,本將也想不到這樣的妙計啊。”

使者更開心了,他哪裏提醒過章平,這些都是章平自己想出來的辦法,他不過是從旁幫襯了兩句空話而已。可是他一個宦者,成天在宮裏做些雜事,從來沒有經曆過戰陣,適逢其會的參加了這麽一場大戰,如果還能起到點用處,到時候章平再給他報點戰功,他在趙高的麵前也會更風光一些,哪裏會去反對章平的吹捧呢。他笑得連連點頭,心安理得的受了。

章平心中鄙夷,卻又無可奈何,轉過身命令再攻。

又是兩個千人隊舉著盾牌衝上了山坡,山坡上鼓聲大起,但是隻射下幾枝稀稀拉拉的箭,並沒能什麽強有力的阻擊。秦軍大喜,加快腳步衝上了山坡,消失在山梁之後。

章平豎起耳朵,緊張的傾聽著傳來的聲音,他極度的渴望能聽到前鋒營順利占領山坡的消息,哪怕是正在與敵軍激戰也好。可是那邊卻靜悄悄的,兩千人毫無聲音,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

章平大惑不解,轉過頭看了看使者,使者也正不解的看過來,兩人麵麵相覷。

“將軍……”使者剛要問,忽然山梁那邊傳來一陣暴烈的鼓聲,鼓聲急如雨聲,仿佛敲打在他們的心窩上一樣,讓他們緊張得喘不過氣來,緊接著,殺聲四起。

章平屏住了呼吸,抬起頭看了一下兩側的土坡,忽然興奮起來,楚軍正在做最後的反撲,破陣在即。他舉手大呼:“前軍壓上,破陣——”

前軍的秦軍立刻行動,弩手們分到兩邊,五千秦軍手持戟盾衝上了山坡,他們健步如飛,很快就攀上了坡頂,眼看著就能越過山梁,忽然之間,一陣急促的鼓聲響起,兩側山坡上冒出了黑壓壓的弓弩手,緊接著,一陣濃密的箭雨迎麵射到。

密集的長箭射入正在爬坡的秦軍陣中,激起了一朵朵血花,一個接一個秦軍倒在血泊之中。五千人的戰陣全部暴露在楚軍的攻擊之下,遭到了滅頂之災,不過幾息時間,秦軍就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千餘人心神大駭,再也控製不住心中的恐懼,背著盾牌就往回跑。

章平麵色脹紅,勃然大怒:“殺!臨陣逃脫者,殺無赦。”

親衛營橫劍上前,手起劍落,將逃卒一一斬殺在陣前。

五千人,不過一刻時間,全部倒在了山坡下,並不寬闊的山坡前,層層疊疊的屍體觸目驚心,秦軍看著已經被鮮血染紅的山坡,全都沉寂下來。剛從立功的大好心情中還過神來的使者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麵無人色,身體抵製不住的顫抖著,嘴唇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將功成萬骨枯,原來戰爭是這樣的血腥。

與秦軍的三軍奪氣相比,楚軍卻是士氣高漲,轉眼之間就又擊殺了七千秦軍,讓所有的將士們開心到了極點,他們興奮的揮舞著手中的兵器,高聲吼叫著,兩側山坡上的弓箭手更是興奮異常,他們舞動著手中的弓,對著秦軍方向做出各種各樣的手勢,七嘴八舌的叫罵著,盡情發泄著心中的快樂。

橫掃天下的秦軍,居然也會被他們打得這麽狼狽,讓他們如何能不興奮。

張良也十分高興,仗打到現在,擊殺了秦軍一萬七千餘人,傷亡不過四千餘,還意外的得到了大量的箭枝,開局不錯。更關鍵的是,酈商的這道防線挽回了第一道防線失利給已方士卒心理上帶來的壓力,士氣現在特別高漲,對秦軍的恐懼都被勝利衝淡了。

不打硬仗,不足以鍛煉軍隊的意誌,但是不打勝仗,又不足以提升士氣,眼下的情況正是打造一支鐵血雄師的最佳條件。張良信心十足的看看第三道防線觀戰、士氣高漲的屬下,這一仗打完了,剩下的韓軍就會脫胎換骨了,再也不是徒有虛名的勁韓。

“將軍……”張小川握著兩支竹簡氣喘喘的跑了過來,在張良麵前單腿跪倒,雙手遞上竹簡:“將軍,君侯的軍報。”

“軍報?”張良連忙搶手竹簡,沒打開先看了看杜魚,杜魚也有些緊張,共尉以五萬人伏擊李由五萬人,就算以逸待勞,可是優勢也不是很明顯,萬一被秦軍發現,那就是一場苦戰,即使勝了,也是慘勝。這裏打得正激烈,還指望著共尉打贏之後來增援,如果共尉那邊也不順利,那事情可就真難辦了,最後就是兩敗俱傷之局。

“將軍,打開看看吧。”杜魚看出了張良眼中的緊張,咧著嘴笑了笑。張良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掩飾的笑了笑,然後低下頭檢查封泥,封泥上清晰的印著共尉的官印,一切正常。張良順手在旁邊敲掉封泥,解開封泥鎖住的繩索,打開了竹簡,卻沒敢看,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這才重新睜開眼睛,快速的掃了一遍竹簡上的內容。

杜魚也明白眼前的戰況,以七萬之眾麵對十二萬秦軍,雖然有地利,那也沒有什麽優勢可言,戰場的勝負就決定於共尉那邊的進展。他死死的盯著張良的臉,希望能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一點征兆來。張良因為緊張,麵部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兩下,讓杜魚的心也跟著不由自主的跳了兩下,他覺得嘴唇有些發幹,下意識的舔了舔,更加不敢眨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張良。

一抹笑意從張良的眼角慢慢的綻入開來,很快就布滿了他的整張臉,連他額頭上的幾根皺紋都跟著舒展開來,他緊緊的閉著嘴,迅速又看了一眼竹簡,這才抬起頭看著杜魚,眼中全是笑意:“杜魚,君侯打贏了,君侯打贏了……”

“打贏了?”杜魚一顆心終於露地,想笑一笑,繃得太緊的麵皮有些僵,笑容看起來十分的怪異。“真的打贏了?傷亡如何?”

“大勝,大勝啊。”張良興奮的嘶叫道,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又收起了笑容,一把將杜魚拉到一邊,將竹簡塞到他的手裏,壓低了嗓音:“君侯以火攻之法,輕取李由,傷亡微不足道。”

杜魚的心猛的跳了起來,他緊緊的握住竹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君侯就是厲害,居然想出這種辦法,輕而易舉的全取了李由。五萬大軍,當場擊殺兩萬餘,過半人馬投降,這可是起兵以來難得的大勝。以前秦軍即使戰敗,也很少有人投降,象這種成萬人的投降就從來沒能出現過。

“將軍,大勝啊。”杜魚睜大了眼睛,和張良相視而笑。

“是啊,大勝,難得的大勝。”張良連連點頭,他的眼睛裏透出的是與杜魚一樣的興奮,但是他卻不象杜魚那樣高聲,反而示意杜魚小聲一點。杜魚不解,這麽好的事情當然應該告訴全軍,讓大軍的士氣再次高漲,這樣他們麵對秦軍就更有信心了,為什麽張良反而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張良看出了杜魚的疑惑,他微微一笑,收起竹簡,拔出長劍,在地上劃了個一個草圖,然後重重的點了點:“杜司馬,這裏是我們所在的魯山,這裏是陽翟,這裏是君侯所在的葉縣。君侯想在葉縣伏擊章平,可是章平正在全力攻擊魯山,他根本沒有去救李由的意思,也就是說,君侯伏擊章平的計劃落空了。”

杜魚豁然心驚,不錯,章平不去葉縣,共尉的計策是落空了。

“君侯很快就會發現章平的舉動,他下一步會怎麽辦?”張良不等杜魚回答,重重的踩了陽翟,又踩了踩魯山的秦軍北麵:“他有兩個選擇,要麽是取陽翟,斷秦軍後路,要麽是從章平身後,與我軍夾擊章平。”他大手一揮,緊緊的捏起拳頭:“將這七萬秦軍一口吞下。”

杜魚吃驚的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張良,張良瘋了吧,居然想一口吞下七萬秦軍?就算共尉打贏了,他們的總兵力也隻有七萬人,和秦軍相差無已,就算秦軍猛攻會損失不少人,但是他們的實力在那裏,章平如果想奪路而逃,憑秦軍的戰力,他們根本攔不住。

“將軍想得太順利了。”杜魚咧著嘴連連搖頭,一副根本不可能的樣子:“我們依山而守還有機會,如果想合圍秦軍,那……太難了。”

“你說得不錯,所以我們要把秦軍引到山裏來,依托有利地形大量殺傷他們,讓他們進得來,出不去。”張良嘿嘿一笑,“我們有四道防線,秦軍才攻破了一道,還有三道防線,我們可以……”

“詐敗?”杜魚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對,詐敗。”張良頜首示意:“我們要讓秦軍看到希望,看到攻破我軍防線的希望,一步步的把他們引入魯山內部,然後……”他的劍尖在地上劃過,沙沙作響:“等君侯回軍在魯山北布下埋伏,一擊將章平包圍。”

杜魚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快去請酈將軍來。”張良起身對張小川喝道,豪氣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