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慕容炎的傷勢好了個七七八八,再次健步如飛、奔走如兔,趁著試劍大會剛剛進入尾聲,就屁顛屁顛地跑去主峰湊熱鬧了。

健氣男主,名不虛傳。

甚至回來時,還撿回了一隻髒不拉幾的妖獸幼崽。

“它的父母都被參加試劍大會的人殺了,我就搶下來這麽一隻。師父,咱們能不能收留它?”

我打眼一瞧,竟是一隻怯生生的吞水獸,冰藍的皮膚泛著月亮般的寒光,摸上去涼涼的,很是舒服。

其實仙門對這些妖物最是深惡痛絕,若是發現門內弟子私藏,必然會嚴懲。

不過我一向不太在意這些。

雖然我是留仙門的師尊,但眾修士對“妖”這個字的敏感程度,我覺得有些過了。

收養一隻妖獸罷了,對小青竹峰而言,也不是什麽難事。

反正靈翔的熱度過去以後,這裏又變成了大家無事不登的“偏遠山區”,偷藏一隻吞水獸倒也不會被人發現。

況且男主這點善良勁兒,我可得想方設法留住了。

“那便養在後山吧。”我手上碾著藥草,嘴裏輕描淡寫地說著,“隻是此事不是兒戲,既然養了,便不能始亂終棄。”

我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就算日後它惹你生氣了,你也不能隨意傷害它。”

對吞水獸這樣,對師尊也要這樣。

男主,我話裏的意思,懂?

慕容炎大喜過望,一把抱住我,親昵道:“謝謝仙女師父!我一定好好養小七!”

害,名字都取好了。

我推開慕容炎,把碾好的草藥往他懷裏一塞,“少貧嘴,去把藥晾好。”

慕容炎傻狗一笑,“遵命師父!”

“師尊,這於理不合,會給你帶來麻煩。”

一直在一旁靜靜聽著的江別深終於發了話,聲音料峭似斜斜刮來的朔風。

“你這崽……”

慕容炎被我狠狠踹了一下。

就算你是男主,也不能這麽罵我大徒孫!

慕容炎憋屈地看了我一眼,收了髒字,又道:“你又不是師父的徒弟,小青竹峰的事,你管得著嗎?”

聞言,江別深原本冷冽的麵孔開始寸寸崩裂,眸中隱隱出現了上湧的血氣,“你再說一次?”

看著那紅,我大驚失色,那麽多天的金靈草可不能白拉,呸,不能白吃。

我用術法幫他壓製著,“穩住,深呼吸,深呼吸……”

可慕容炎儼然已經忘記了挨打的痛,不理我的眼神警告,繼續嘴炮著,“師父都沒說不同意,你瞎操什麽心。”

“要說麻煩,你不才是最大的麻煩。”

聽這話,外麵的風言風語,慕容炎多少也該知道一點。

我右眼皮“突突”直跳,跳起來一巴掌打在慕容炎的小腦袋瓜子上,“小兔崽子,今天的術法練完了嗎?你若是有阿深半分自覺,為師都能多活十年。”

慕容炎嘟囔著,一臉不甘心地被我趕了出去,“師父總是偏心他。”

偏心你個大頭鬼!

我作勢打他,“還不快去修煉!”

慕容炎走後,江別深仍舊坐在角落裏,一言不發。

他垂著眸子,讓人看不出情緒。

我關上房門,走到江別深身邊蹲下,“阿深,天大的事,有師尊頂著,你無需多想。”

江別深的聲音悶悶的,“他說的沒錯,我才是師尊最大的麻煩。”

慕容炎那小兔崽子的話他果然往心裏去了……

我轉過身來寬慰他:“阿炎口不擇言,你別聽他胡說就是。”

江北別深卻搖了搖頭,“掌門師父的話,我都聽到了……”

他定定看了我幾秒,複又垂下眼去,語氣裏盡是嘲弄之意,“師尊,我是妖,你不怕我嗎?”

果然,右眼皮跳沒好事。

半妖弟子,對仙門來說是莫大的恥辱,一旦此事傳出去,留仙門必會被其他門派征討,所以掌門師侄和三位長老商量了一個通宵,還是決定舍掉江別深這個有史以來最有潛力的弟子,待試劍大會後結束後,尋個秘密之處決他。

世人皆對妖物談之色變,可笑的是,修仙之人,竟然也懼怕到如此杯弓蛇影的地步。

但是我怕江別深什麽呢?

“怕你給我送點心?還是怕你給我擋雷擊?”我伸手抵著江別深的額頭,讓他抬起低垂的眼眸,看著那微微顫動的睫羽,一股心疼席卷到四肢百骸。

“阿深,我既已從掌門師侄手中保下你,便會不會丟下你不管。”

“仙門容不下妖,是因為他們覺得妖一定會傷人。但我知道,阿深不是那樣的,你溫柔善良,友愛世人,勤奮刻苦,整個仙門,找不出比你還優秀的弟子了。”

“如果人等於善,妖等於惡,那麽阿深,是人是妖,你可以自己決定。”

江別深抬起眼睛,看了我良久,眼尾慢慢躥紅,終於泛出了淚光,卻還是忍著不讓淚水掉下來,“但是師尊,我想做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和你一樣的人。”

和你一樣,才能永遠不離開你。

我抹掉他眼角的濕潤,心裏亦是惆悵萬千,“妖也好,人也罷,我對阿深的喜歡,不會因為你的不同而減少一分一毫。”

聞言,江別深終於破涕為笑,“師尊喜歡我?”

我揉揉他大狗狗一樣的腦袋,“喜歡。”

他得寸進尺,“那比起慕容炎呢?”

這有什麽好比的?

阿深是我養大的弟子,我對他的喜歡自然像王婆對瓜,自己覺得甜,對外人也說甜。

慕容炎麽……雖然魯莽幼稚了些,但心眼也不壞。況且他是男主,我活在人家的世界裏,還有資格不喜歡人家?

我捏著下巴深思了一下,最終決定一碗水端平,“都喜歡。”

可剛說完,又看到江別深眼裏的光一點點淡下去。

什麽東西,這踏馬不是個修仙文嗎?這倆人怎麽整得跟宮心計似的?

我隻好又改口道:“不過更喜歡阿深。”

聽罷,江別深一下子就雀躍起來了,我仿佛能看到他的妖化後的大尾巴在左右擺動。

好奇心被激起,“阿深,你知道自己是什麽妖嗎?”

江別深一愣,臉突然紅了一下,小聲道:“狼。”

我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什麽?”

“狼。”江別深聲音高了一點,可還是很不好意思。

“怪不得我總想摸你頭呢,原來真是大狗狗啊~”

江別深糾正道:“狼。”

“大狗狗,把耳朵變出來給師尊摸摸。”

“……”江別深看了我兩秒,紅著臉低下頭去,“還不會變。”

我有點惋惜,隻能退而求其次地胡嚕了兩把他的頭,“那你會變了一定要讓我摸摸。”

江別深把頭埋得更低了,小聲“嗯”了一句。

當時年輕,真的信了他的邪。

隻不過後來才知道,他不讓摸耳朵,竟是另有原因。

“師尊,耳朵太敏感,摸了會……**。”

數日過去,我正在密藏閣裏翻找分離妖力的辦法,江別深突然傳音入密給我。

“白亦上仙來訪,速歸。”

語氣有那麽點不對。

我眉頭一皺,白亦這個名字……有點耳熟,隻是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是什麽人。

雖然不解他為何而來,但試劍大會接近尾聲,仙門十六派仍舊聚集在主峰,這個白亦多半是哪個門派的大佬,人家來拜訪,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麵子。

當下不敢怠慢,拿了兩本沒看完的典籍,就禦劍回了小青竹峰。

一回到竹屋,就見江別深正坐在涼亭裏。

柔順的墨發散落在風裏,和隨風飄**的落花糾纏不休,修長的指尖撚著一顆黑玉棋子,襯得手指越發纖白,也襯得緊捏棋子的指尖紅得惹眼。

遠遠看著,似乎不太高興,甚至周身還湧出了若有似無的殺意。

我怕他再次激發好不容易壓製下去的妖力,快步走進院子裏。

聽見動靜,江別深迅速斂起眸光中的殺氣,回頭粲然一笑,“師尊,你回來了。”

我點了點頭,往涼亭深處看去,在江別深對麵,還坐著一個仙風道骨的男人,正噙著笑意看我。

那人本就生的好看,再加上眉心的一點紅痣和身後披散的蒼蒼白發,當真是歲月凝練出的華美無雙。

若不是那眸光裏的森寒太過明顯,我都想上去跟他要個簽名。

等等,眉心紅痣,雪發蒼蒼……

這人……不就是殷若拙的舊情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