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穿過被藤蔓包裹的入口,進入遮天蔽日的陰暗庭院內。

幾個保鏢上前,開始扒拉封鎖住樓棟入口的爬山虎。

隨著爬山虎成片成片被撕下,露出牆體上,焦黑的焚燒痕跡。

現實中的療養花園是一片被灼黑的廢墟。

辛守幼時的記憶,主人格的臆想,一刹那,都在腦海裏快速重合。

從她三歲起,跟著金熙,再次回到這座小島開始,那位留守小弟弟的美夢就破碎了。

他不但沒有自己的臉,甚至現在,連名字也沒能保住。

辛守十二年前想要忘掉的事情,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刻印在腦子中。

晏歸辭沿著牆角的開裂痕跡巡查一圈,預估過這棟建築體的結實程度後,問:“療養院的火,是誰放的?”

辛守摁下隱秘的悲憫,笑得有些苦澀,“我放的。”

晏歸辭倒是不覺得驚愕,瓊花島上,敢放這把火的人,不多。

庭院附近還留有防火隔離帶的痕跡,被掩蓋在繁密的植物下。

辛守見厚實的變形大門,被保鏢們重新撞開,她衝著曹伯,招招手。

曹伯被反綁雙手,驚魂未定地走過來,“大小姐哎喲!”

辛守直接一腳,就將曹伯從門口踹了進去!

她跟在曹伯後麵,晏歸辭走在她旁邊,身後自然有懂事的保鏢,上前照亮。

曹伯像隻蛆蟲一樣,在焦黑的地板上,扭動許久,才大喘著氣,支起上半身。

他的兩條鼻血,順著臉上的黑灰流淌。

辛守拍拍後腦勺上的小熊麵具,彎腰,一把拖起曹伯,往中心庭院走去,“這棟建築是戰爭時期留下的野戰醫院,早就廢棄了,在金熙發病後,金婆婆將醫院重新修繕過,強製送她到這裏休養。”

這樓隻有三層,進入大門後,左右皆是回廊,正中央是個蓋著玻璃板的室內庭院,上下行的樓梯,也設在庭院中。

她將曹伯,一把扔地上,踩住他臉,一陣刮鞋底似的磨蹭。

曹伯疼得後槽牙都快掉了,嗷嗷哭著,撕心裂肺。

辛守抬頭往上看,隻有綠得發黑的爬山虎,將金婆婆花大錢買的,燒都燒不爛的玻璃,全部覆蓋得嚴嚴實實。

她感慨道:“我小時候,抬頭可見日月星辰,可見飛鳥雲團。”

晏歸辭環顧四周,到處是焚燒的痕跡,早已沒有曾經的模樣。

通行樓梯的台階麵上,是平平整整的黑灰,沒有任何腳印。

辛守一邊碾著腳下的老臉皮,一邊閉上眼,仔細回想療養院的布局。

自她五歲時,金熙自殺之後的五年時間,這裏就不再是金熙的牢籠,而是厲時的牢籠。

晏歸辭見她閉著眼睛,原地轉圈,好奇問:“你感應到辛承了?”

辛守猛地睜開眼,吐槽:“我倆又不是藍牙連接。”

她清了清嗓子,問向保鏢群,“你們誰的嗓門大?”

所有保鏢都看向一個膚色黝黑四方臉的壯漢。

他站出來,大吼一聲:“是我!大小姐!”

辛守揉揉耳朵,當真震耳欲聾,“待會兒,你就當我的人體擴音器。我說一句,你重複吼出去一句,務必讓整棟樓的每個房間,都聽清楚!”

四方臉保鏢氣沉丹田,虎聲應道:“是!大小姐!”

辛守輕咳兩聲,蹲下身來,做出副嚴刑審訊的架勢,拍了拍曹伯黑糊糊、血淋淋的老臉,“喲喲喲,您老這是,委屈哭了?”

晏歸辭吹了吹台階的一個角,坐下,一邊得閑翻看那些畫稿,一邊分神聽辛守的表演。

四方臉保鏢果然像是沒有感情的擴音器,完美複製辛守的話,就連情緒語氣,都掌握得極其接近。

空曠的療養院裏,回**著粗獷的嗓音,廊角黑灰簌簌下落。

辛守提起地上的曹伯,掄圓往花圃上一扔,老骨頭架子折斷,伴隨著要死人的慘叫聲。

她仰天長吼:“小弟弟!這是姐姐我,帶給你的見麵禮!”

四方臉保鏢跟著吼出來,莫名有些滑稽感,其餘保鏢咬著嘴巴,肩膀一顫一顫憋著笑。

雖然聽不懂大小姐的話,但真的好想笑。

晏歸辭視線落在畫紙上,久久沒有挪開,這是分格漫畫,畫的是他處理過的凶殺案。

但畫紙上的時間,卻是案發之前,甚至,有些是在二十年前,乃至三十年前……

這些不可能是辛守跟著他的經曆畫出來的東西,隻可能是金熙阿姨年少時的草稿。

有人將這些未出版的漫畫案件,搬進了現實中。

這讓晏歸辭想起,辛守在提到貓兒時,說它是厲時準備給【貓妖釀酒案】的NPC,所以,他接手的一部分案件,來自厲時根據漫畫的刻意編排?

他是怎麽做到的?又為什麽要這樣做?

晏歸辭陷入沉思中。

同一場景,辛守還在繼續拷打曹伯。

她將曹伯從花圃裏提起來,抖掉他兜在衣領處的一顆老蟲牙,質問道:“當年,你仗著金婆婆的癡呆症越來越嚴重,明裏暗裏,都是怎麽欺負我小弟弟的,你忘了?”

曹伯有氣無力地搖著頭,又是鼻涕又是淚。

辛守手指一鬆,看著他重新摔在地上,冷笑道:“我分明記得清楚,這座島嶼屬於我,島上的古堡屬於他。是你,裏應外合,想要將被裕蟾山拋棄的我倆,弄死在這裏,就像逼死金熙一樣!”

一提到金熙,曹伯眼中的疼痛,迅速被驚恐取代,他飛快爬起來,衝著辛守鞋麵磕頭,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都是大老爺,都是大老爺的命令!”

四方臉保鏢疑惑地看向辛守。

辛守點頭,於是四方臉保鏢又將曹伯的話,重複著吼了一遍。

曹伯心如死灰地僵硬在原地。

辛守磕了磕鞋麵上的黑灰,嘲諷道:“大老爺,金永斌,一個拉皮條的養子,人麵獸心,給了你不少好處吧!”

曹伯抖如篩糠。

辛守繼續:“我聽說,你現在統管整座島嶼,無論是海產漁獲,還是旅遊開發,你都從中獲利,盆滿缽滿。”

她嘖嘖兩聲,輕嘲道:“沒想到你才是躲在背後的老黃雀!”

“我不是、我不是,我都是聽令行事,我都是聽金家的命令行事!大老爺是金家人,我聽大老爺的,沒有錯,我沒有錯……”

“金永斌死了十二年!你聽他的!那你怎麽沒有回頭,看看這座被烈焰吞噬的療養院,而是逃得比鬼還快!”

曹伯驚恐地瞪大眼睛,“你怎麽、你怎麽會……”

“我怎麽會看見你,對嗎?”

十歲的辛滿滿,並沒有看見躲藏在暗處的曹伯。

如果不是辛承床頭櫃上的水杯有迷藥,而叫作小海的保鏢,又著急忙慌地一口悶掉杯子裏剩餘的水。

她倒是當真沒想過,曹伯不隻是會暗搓搓的欺負小孩而已。

這次帶上島嶼的保鏢,辛守都讓阿虎梳理過一遍,其中隻有一人,是因入選者急性腸胃炎,被臨時替換上來的備選者。

她不懷疑他,懷疑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