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熙尊重她的想法,但並不太認可這個念頭。

本朝男女風氣開放,對女性的束縛極少,但這並不代表著女性能夠上街工作。

尤其是顧瑟瑟想要進入的醫藥行業,幾乎是男性壟斷的領域,隻有極少量的女醫,專供上層貴族女子尋醫問藥。

清熙建議她:“為什麽你不回家呢?”

顧瑟瑟沉默。

她救了慕容裕之後,一直被他帶在身邊,女扮男裝跟著他一起在宗學讀書。宗學一月一休,顧瑟瑟隻有在休息日才能回家。

她家中是極力反對的,有哪家的正經女孩子年紀小小就跟著別的男孩子同吃同住?

名聲能比臭水溝還壞,以後走到哪都要被別人戳脊梁骨,未來說親更是想都別想,沒人會要這樣不檢點的女孩子。

可顧瑟瑟不願意放棄,宗學是皇族專門為皇子皇孫們準備的讀書場地,大盛朝最好的師資就在那裏,如果她放棄這個機會,作為普通醫戶家的女孩子,她識字的機會都不會有。

她也想學習醫術,她也想懸壺濟世,如果不去宗學,這些都隻能是鏡花水月,夢中泡影。

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她不顧一切的抓住了。

等到她漸漸長大,才發現家人為自己的任性背負了多少罵名。

慕容裕幫他們家擺脫了醫籍,家裏的日子卻沒有好過一分。

慕容裕還想給她父親一個小官,被父親激烈地拒絕了。

顧瑟瑟那時候年輕氣盛不懂事,她回家質問父親為什麽不肯接受別人的好意,被痛罵一頓,趕出家門。

她這才知道,所謂命運贈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注了價錢。

她的父親被人恥笑靠著賣女兒擺脫賤籍飛黃騰達,她的母親出門總是被指指點點,她的弟弟上私塾,同窗都排擠他,別人當麵問他,你姐姐的**手段是如何了得?

她錯得太過,不敢回家。

她婚禮的時候向家中寄了請柬,母親托人給她帶了太姥姥傳下來的鐲子,卻沒有一個家人來參加她的婚禮。

她之前拖累父母家人,大不孝,如今,身無分文,窘迫不堪,又怎麽有臉回家?

顧瑟瑟把這些顧慮一股腦的倒給清熙。

清熙一本正經:“就是因為和慕容裕掰了,所以才好風風光光地回家呀,令尊令堂肯定敲鑼打鼓的歡迎你!慶賀你擺脫慕容裕,重獲新生!”

顧瑟瑟被她逗笑了,心中突然生出了無限的勇氣。

也許她是該回家看看了。

.

“滾!誰把這不孝女放進來的?和她一起滾出去!”

大門在眼前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清熙擦了擦臉上的冷汗,和顧瑟瑟麵麵相覷。

清熙跟係統感歎:【太可惜了,瑟瑟的脾氣怎麽就沒有隨爹呢!】

看慕容裕還敢不敢天天在那大呼小叫!

把顧瑟瑟放進去的顧夫人也一起被趕出來了,顧夫人尷尬的笑笑:“我家老爺脾氣比較燥,失禮了。”

清熙趕緊道:“不妨事,不妨事。”

她嗖嗖的退開兩步,把空間讓給這對很久不見的母女。

顧瑟瑟深深蹲身,道:“娘,這些年是我錯了,讓家裏白白承受了這麽年指指點點。”

顧夫人把她扶起來,歎氣道:“我不怪你,你還是個孩子呢。”

顧瑟瑟紅了眼。

顧夫人摸摸她的頭,慈愛問:“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在王府受到的冷語,嘲笑,貶低,通通湧入腦海,這些遭遇慕容裕不能理解,她也不能向清熙傾訴。

這些委屈都化作眼淚流了出來。

“我……我過的不好。我還連累了你們,都是我的錯……”

顧夫人心疼地把她抱在懷裏,溫聲安慰,一個年輕的聲音卻插進來,平靜道:“你選擇的是一條荊棘叢生,充滿痛苦和淚水的道路,過的不好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少年青衫落拓,眸色清明,淡道:“如今你受了這麽多苦,你當年許下的宏願完成了嗎?”

當年的宏願……顧瑟瑟離家時,隻有小小的弟弟顧越清支持她的夢想,同樣年幼的顧瑟瑟把弟弟抱在懷裏,語氣堅定,一臉憧憬:“我以後一定會成為最最最厲害的醫師!治病救人,比爺爺還了不起!”

完成了嗎?

顧瑟瑟的臉火辣辣的燒起來。

“現在還沒有,”清熙搶白道:“不過馬上就快了!”

她的目光轉向顧瑟瑟,笑道:“月下坊群策會之後,你可算是徹底出了名,邀請你問診的,比賽的,求教的……數不勝數,她們找不到你,帖子都遞到我那裏了!”

月下坊的群策會可是京城人想要出人頭地,想要名聲遠揚最好最快的一道橋,唐坊主刻意拿群策會給顧瑟瑟抬轎,哪裏會有不成的呢?

即使那天她們又在月下坊上演了一出狗血大戲,可病人哪裏會在乎醫生的花邊新聞呢?

顧瑟瑟吃驚的瞪大眼,“真的嗎?”

“蕭尚書家的小姐,李侍郎夫人……”清熙隨口舉了幾個重臣的名字,又道:“盧大醫也在請你。”

盧大醫!皇城裏退下來的女官!雲京城裏最著名的女醫!

顧瑟瑟激動得臉頰緋紅。

“恭喜你,”清熙笑道:“憑著自己的能力,你終於名揚京城啦!”

“你想要的醫館不再遙不可及,它就在不遠的未來等你。”

“那就沒關係吧,”顧越清淺淺的笑了:“恭喜你,姐姐。”

在越過這麽多痛苦之後,終於要接近自己幸福的果實了。

顧越清推開門,道:“我去和爹說說姐姐的好消息。”

沒一會兒,顧爹的咆哮聲就響了起來,“我沒她那種丟人現眼的女兒!”

顧越清聲音清朗:“姐姐身為女兒身,想要成就名醫之路,本就要忍受比別人更多的痛苦和非議,我們作為家人應該支持她。爹,出一個名醫,繼承爺爺的衣缽,這難道不也是你的心願嗎?”

顧父譏笑,嘲道:“她那是去學習還是去談情你看不出嗎?她上次歸家,我就知道她把心思都放在那個王爺身上了!”

屋裏霹靂哐啷一陣亂響,沒一會顧越清走出來,他衣襟微亂,臉上紫了一塊,神色卻淡淡:“進來吧。”

顧瑟瑟深吸了一口氣,擦幹了眼淚,她握著清熙的手,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想陪著我一起,但是我父親性格急躁,這些年來又很憎恨權貴,我不想叫你因為我而受人冷眼。”

“清熙,”顧瑟瑟認認真真道:“你先回去吧,我能自己麵對。”

她也該放下對別人的依賴心理,自己麵對人生了。

清熙欣慰的像個看到自家女兒終於長大的老母親,她用力的回握,“我相信你可以!瑟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