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陳糯卻孤零零地獨自呆在房間裏,仿佛外麵的喧囂與他毫無關係。

金蟬和金珠守在陳糯身邊,另外還有兩個預備作為陪嫁一同跟他去瑜王府的嬤嬤,她們是孫嬤嬤和楊嬤嬤,都是曲府的老人,是曲恩良親自為陳糯挑選的陪嫁。

孫嬤嬤曾經在宮裏當過差,熟悉王孫貴族的各類規矩,楊嬤嬤年輕時做過醫女,醫術頗為不錯。

看得出曲恩良是用了心在為陳糯選擇帶在身邊的人,畢竟成親後許多事情便隻能靠他自己了,身邊需要得用的人。

孫嬤嬤有個女兒叫蘇荷,生得極為漂亮,眉眼間有幾分渾然天成的媚態,而曲恩良讓陳糯把這個丫頭留在了身邊。

陳糯一開始還不明所以,後來仔細一琢磨,怕是曲恩良擔心李辭發現自己不是真正的曲墨庭後心生怨懟,這才留下蘇荷準備“固寵”用。

陳糯都不知該說什麽了,他這個爹會不會考慮太多了,萬一李辭就隻喜歡哥兒呢?身為女子的蘇荷要如何勾引李辭?

楊嬤嬤的兒子甘草倒是個哥兒,長得也算周正,隻是性子木訥老實,安安靜靜又有點膽怯,陳糯恍惚間仿佛看見了另一版本的曲墨庭。

“少爺,吉時到了。”楊嬤嬤表情嚴肅,她素來就是不苟言笑,聽說有個外號叫石頭婆婆。

陳糯微微點頭,“嗯,麻煩嬤嬤了。”

陳糯今日的安排是在自己的院子裏上轎,然後一路抬出曲府,為了隱瞞他雙腿傷殘,都沒讓其他人前來探望,所有客人都禁止到宸院來,何娜完全是仗著郡主身份自己衝進來的。

楊嬤嬤背陳糯出門上轎,浩浩****一群人就這樣從宸院出發了。

陳糯坐在搖搖晃晃的轎子裏,手裏死死拽著一塊普通的福字玉佩,如果李辭在發現他的情況後決定不要他,那麽他就把這塊玉佩還給李辭,然後把自己的心要回來。

陳糯不是個喜歡拖泥帶水的人,為了李辭,他已經改變了許多,但他還沒放棄堅守自己的底線,也算是給自己和李辭最後一次機會吧。

陳糯頭上戴著龍鳳呈祥紅蓋頭,眼裏隻能看見自身方寸之地,卻無法看見外麵的情形。

本來他應該和李辭一同拜別曲府親人再出門,但是現在的他根本無法站立,也不知曲爹以什麽理由取消了這一條,讓他能夠直接出府。

陳糯一共一百二十台嫁妝,說是十裏紅妝一點不誇張,長長的結親隊伍一路從曲府到新建的瑜王府,途中無數人前來圍觀,陳糯隱約能聽見一些旁人的議論。

“你聽過沒,原本曲家這位少爺是要做太子側妃的,是後來瑜王立了功向陛下求來的賜婚旨意?”

“你聽誰說的?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大街小巷都傳遍了,瑜王搶了太子的心上人,不過這曲少爺也不對,如果換了別人早就跳河了,先喜歡哥哥又嫁給弟弟,簡直不守夫道。”

“哎,你小點聲,被人聽見吃不了兜著走。”

陳糯不由深深蹙眉,也不知是誰傳出了這些謠言,若是鬧開了不論是對李辭還是對曲家都不利,難道有人想打壓曲恩良和李辭?

陳糯聽著外頭的喧鬧聲,手心卻早已布滿汗液,距離瑜王府越來越近了。

終於,喜轎停下了。

陳糯緊張地瞬間繃緊了全身,他聽見外麵有人敲了三下轎子,然後傳來李辭透著欣喜的聲音:“王妃,請下轎。”

一般古代成親“新娘”是被親人背下轎進門,可在大召沒有那樣的規矩,而是由丈夫親自牽著下轎,然後兩位新人一同進門。

陳糯有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他曾經做過無數種設想,他該怎麽在李辭麵前暴露自己身殘一事,又該怎麽在眾多人麵前讓李辭丟臉,可事到臨頭,他突然十分害怕那樣的場景發生,他該怎麽辦,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就在陳糯彷徨猶豫時,突然伸進來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大手,他又聽見李辭輕聲道:“王妃,把你的手給我。”

陳糯瞬間愣神,然後輕輕把手放在李辭的手心上,赫然發現,李辭的手竟然比自己的手大了一圈。

李辭忽然握住陳糯的手用力一拉,就在陳糯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他竟然被李辭輕鬆地打橫抱了起來!?

陳糯猝不及防之下,條件反射地伸手摟住了李辭的脖頸,卻聽李辭輕輕一笑道:“抓緊了,咱們回家。”

陳糯怎麽都沒料到還有這種操作,原來新郎是可以抱著新娘進門的,那他之前到底是在糾結些什麽呢?

就這樣,李辭一路抱著陳糯走進內院,他為新婚布置的院子叫“白守院”,意為“白頭相守”。

陳糯直到被放在了新婚床榻上才回過神來,他本還想讓李辭丟臉,結果竟然被他輕鬆化解了……

旁邊的嬤嬤滿嘴吉祥話不帶停的,陳糯心神不寧地坐著,然後突然,他的蓋頭被李辭掀開了,他錯愕地對上李辭眉眼含笑的英俊麵容。

隻是,和記憶中的清俊少年有些不同,眼前的男子更為成熟,眉眼間多了幾分淩厲的氣勢,應當是在戰場上曆練後改變的。

李辭笑容滿麵地看著陳糯,“庭兒,你可真好看。”

陳糯低頭不語,心裏卻仿佛刹那被狠狠插了一刀,沒錯,在李辭眼裏自己是曲墨庭,而不是陳糯。

“庭兒,你先歇會兒,我去前頭招呼客人。”

李辭笑著轉身出去了,留下依然沉默不語的陳糯。

李辭安排了兩個丫頭服侍陳糯,那兩個丫頭主動向他行禮。

“王妃安康,奴婢凝草(雁草)給王妃請安。”兩個丫頭一起跪在陳糯麵前對他磕頭。

陳糯現在沒心思見禮,他讓金蟬給他們一人一個荷包後,便讓所有人都退下了,現在他隻想獨自安靜地待會兒。

陳糯此時的感覺很複雜,他本以為剛才那瞬間就該決定自己的生死了,可又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點存活的時間,卻令他不得不繼續忍受煎熬的痛苦,因為最遲到了夜晚,等李辭回來想和他洞房花燭時,一定會發現自己的殘廢不堪。

陳糯從懷裏拿出一小包銀針,掀起褲腿,然後開始給自己施針,這是每天必做的,他現在隻能以此辦法克製毒素蔓延,即便是師父開的藥也逐漸起不了多少作用了。

師父曾對他說,若是一年內再無法解毒,他體內的毒素很可能再也抑製不住,到時便不是雙腿殘疾,而是毒發身亡了。

陳糯閉了閉眼,然後專心地繼續施針,一共九九八十一針,每一針必須精確地刺中穴位,稍微出一丁點差錯就可能前功盡棄。

不一會兒,陳糯的額頭上便溢出密密麻麻的汗,差不多三十分鍾後,他終於完成了這次施針,而下一次施針在明天早上。

陳糯收拾好那些銀針,把那包針藏在床榻的角落被子底下,用帕子擦幹淨臉上的汗,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神情緊繃了半天,再加上剛才繁複的施針,陳糯忽然感覺到肚子有些餓了,距離他不到十步的桌上擺著許多瓜果點心,可他卻沒辦法走過去。

陳糯肚子不受控製地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他看著那些近在眼前的美食卻隻能幹瞪眼。

陳糯想叫丫頭進來,可他現在對瑜王府的情況不明,萬一那兩個丫頭去給李辭報信怎麽辦?

就在陳糯饑餓難耐時,房間的門忽然被用力推開,走進來的人卻不是李辭,而是太子李清!?

陳糯隻呆了一瞬,他立刻反應過來用身旁的蓋頭捂住自己半張臉,皺眉盯著似乎是喝醉了的太子。

“庭兒,你為何要嫁給三弟,你不是最喜歡我的嗎?嗝……”李清果然是喝醉了,他打了個嗝,陳糯仿佛聞到空氣裏彌漫的酒臭味。

“太子殿下,是陛下賜婚,庭兒無法抗旨。”

“父皇又如何,他向來不喜三弟,庭兒,趁三弟現在沒回來,不如你我先洞房,如果你成為了我的人……”

“太子殿下,你把庭兒當什麽人了,庭兒不會背叛自己的夫君,請太子殿下速速離去。”

“夫君……你居然叫他夫君,哈哈哈……庭兒,你早就不是完璧之身,又何必裝模作樣呢?”李清的眼神忽然變得淩厲起來,他死死盯著眼前的“曲墨庭”,那模樣像是恨不得吃了他一般。

陳糯心裏卻是咯噔一跳,李清是怎麽知曉小庭的那件事,是誰告訴給李清的?除了他還有其他人知道了嗎?

“你怎麽……”

陳糯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突如其來地暴怒喝斥打斷,李辭突然出現在門外陰晴不定地瞪著李清,“太子殿下,不許欺辱庭兒!”

李辭的聲音很大,大到院子附近的人都能聽到,果然沒一會兒就來了許多人,陳糯甚至在那些人中看見了周芬芬和徐慕白,原來他們也來瑜王府做客了!?

不對,這裏是內院,他們這群人是怎麽到這兒來的?難道是來鬧洞房的?

“你、你胡說什麽?”李清也被突然出現的這些人嚇了一跳,瞬間清醒了一些。

李辭卻突然走進來對李清拱手道:“太子殿下,現在庭兒是我的瑜王妃,求您放了他吧。”

陳糯滿腦子問號,他不明白這究竟是演的哪一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