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三娘驚詫的目光中,徐楫恭敬中帶著諂媚回應外麵神情不耐的竹苓,站起身,往日或清高或算計的模樣不在,佝僂著脊背,低垂眉眼一步步走向能夠吞噬他的黑暗,再一次選擇與虎謀皮,隻不是這次他不是任人擺布的螻蟻,而是要卑微屈膝在他們身邊,最後趁其不備撕下他們肮髒的麵皮。
徐楫這些天經曆了巨變,先是自己成了這副殘缺模樣,等他身體稍微好轉一些,硬撐著去了一趟春鳳樓,卻沒見到墨娘,他詢問的人都是三緘其口,最後崔娘子嫌惡地讓人將他扔到了門外。
“你可是墨娘身邊的一條好狗,你們以為那點算計可以瞞得過公主嗎?還想回清郡?簡直可笑!既然攪進這趟渾水就不是你們能輕易脫身的,墨娘已經讓公主身邊的人帶走了,她這身份做靖遠將軍侍妾是高攀了,至於你,公主殿下自然有安排,先滾回去養好身子等待差遣。”
靖遠將軍周奐是人盡皆知的殘暴,在戰場上是悍將,殺敵凶猛,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尖刀,可這人好色,視女子為玩物,送到靖遠將軍府府的女子不到半月就會慘死,被扔去亂葬崗。
而琳琅公主之所以知道墨娘和徐楫打算回清郡,是因為那天的事情鬧得太大,崔娘子知道後進行了稟告,琳琅公主眼裏向來容不得沙子,豎日就派人將墨娘抓走,借機籠絡周奐,現在是凶多吉少了,至於徐楫,她也沒打算放過,想到這裏,崔娘子眼神不經意劃過他的傷處,不由得嘲弄一笑。
不過第二天,徐楫剛回到燕三娘的家養傷,還沒進門,一隻箭矢精準地擦過他的脖頸射到了門上,上麵有一封信,寫著“三日後進宮為奴,否則墨娘性命不保。”
這進宮當然是為琳琅公主辦事,從七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十三歲的琳琅公主就知道她的野心與狠辣,現在不過是羽翼豐滿謀劃的更多了。
“阿珩,沒想到那徐楫在宮中如魚得水,不過短短幾日就搭上了劉總管,認了幹爹。”
賭坊後院,一間清幽雅致的房間中,齊鈺和齊肆難得和容珩見一次麵,前麵賭坊自然有善易容的人扮作他們迷惑那些盯梢的人。
“當初他能為了墨娘卷入那場科舉舞弊案,之後讓耍了一道,在燕三娘身邊隱姓埋名待七年,現在當然也能為了墨娘安危為我們所用。”
沒錯,徐楫明著是琳琅公主進獻給嘉元帝的人,畢竟很少有太監有他這樣的才華,暗地裏容珩找上了徐楫,跟他談了一筆生意,他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麽選擇,等到合適的時機,他會是關鍵的一步棋。
“對了,你問起外祖家的境況,我也不能瞞你,當年嘉元帝將容家問罪,原本想滿門抄斬,可引起了朝中諸多人的不滿,最後容家被剝奪爵位和財產,除了表哥容沉瀾一人被問斬,其他一家老小都去了青州苦寒之地,並且三代之內都不能入朝為官。有父王和母妃的暗中照料,外祖一家生活還算好。至於表哥,父王用當年皇爺爺賜給他的免死金牌救了他一命,現在他也在青州開了一家書院教書……阿珩,表哥他現在與以前大不一樣,我前段日子見到你後專門去見了他,想要他和我們共謀大事,可他拒絕了。”
齊肆神色沉鬱,容沉瀾比他們大八歲,如今也二十有六了,當年意氣風發,想要入仕為天下黎民做出一番貢獻的男子現在早已沒有了鬥誌,尤其是那場有預謀的科舉舞弊案以及離開京城前,二姐秦王妃道明的真相,讓他知道大姐燕王妃一家的死就是嘉元帝的手筆,他對大齊朝廷就更沒有什麽期待了。
容珩沉默,心裏想著過段時間到鄴郡一趟,勸解不了容沉瀾,探望一下外祖等人也是應該的。
“對了,這是你姨母特意讓我送來的鮮花餅,還有你姨夫送的銀票,那可是千叮嚀萬囑咐,生怕我給眛了去。”
齊肆懶散地坐在椅子上,給容珩示意他放在桌邊的包裹,語氣是不滿的可眼眸中都是溫軟笑意,想到那日一家人見麵,他爹娘一個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神情無措的容珩就不由得發笑,容珩顯然也是想到了那日,骨節分明的手打開包裹,拈起一塊鮮花餅,先是輕輕放在鼻尖嗅,聞到絲絲清香以及和記憶中母妃做出來味道一樣的餅,心情愉悅地吃完了一整塊。
“鮮花餅我留著,這銀票就不需要了……”
“我知道你有錢,那就給我好了,這可是你姨夫難得大方拿出來的私房錢,平日裏你可是不知道有多摳摳搜搜。”
齊肆沒客氣,大手將銀票踹到自己衣袖中,看到旁邊眼巴巴盯著自己……得錢的齊鈺,忍著肉痛拿出來一張,還眼神示意別得寸進尺。容珩看著他們這模樣想到了兒時,一頓好笑,爽快地拿出幾張銀票,放在他們麵前,還讓他們平日裏缺錢使了到玲瓏閣,也就是他的暗樁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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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楫離開了,燕三娘在經過前些天的不適,如今也平靜下來,每日到解憂俱樂部找薑媯聊聊天,在那些新奇的解壓玩具以及蛋糕撫慰下,往日的焦慮和暴躁不在,成為了一個歲月沉澱後別有韻味的女子。
薑媯一開始還以為這次攻略要費一番大功夫,誰能知道峰回路轉居然這樣的輕鬆。
【薑薑,其實燕三娘沒有徹底忘卻許東山,對,是許東山不是徐楫,可她這一世避過了災禍,也是她的造化。這次攻略任務能夠這麽快完成,是因為陰差陽錯牽動了這個世界的暗線,打亂了徐楫和墨娘的計劃。
這些暫時都不重要,明珠三號目前攻略進度60%,接下來需要你幫助她找到喜歡做的事,重拾生活的熱情。】
前期攻略簡單,可對燕三娘造成的是內心的創傷,自從徐楫受傷後,燕三娘再也沒有拿起殺豬刀,自小跟在父親身邊拿著大刀虎虎生風的颯爽潑辣女子隨著前塵一起消失了。
“薑姑娘,我現在看見這把刀就會想到那些不好的事,原本以為我能一輩子繼承父親的豬肉攤,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拿刀的時候居然雙手會顫抖。”
其他女子看見殺豬攤子定然是嫌惡的,更別提去做這樣的事情了,燕三娘不一樣,她是真的喜歡,街頭的煙火氣,小攤販的吆喝聲,在案板上剁肉時候發出的聲音,有了這些她感覺一整天都是有勁兒的。
“不光這些,你還喜歡客人來到你的攤子上,讚歎你賣的豬肉是京城最好的,孩子們都喜歡;還有流浪的小貓小狗蹭到你的腳邊,你會把賣剩下肉和骨頭丟給他們,然後等著它們吃好再收拾好攤子,乘著落日回家……”家中還有一個人在等自己,後麵的話薑媯沒有講出來,也許燕三娘想要的是平凡煙火氣,她相信有朝一日她會放下以前,找到一個真正的良人。
燕三娘沒想到薑媯如此了解她,她現在不知道想做什麽,能做什麽,殺豬刀她暫時不想拿起來了,其他的說實話她也不會。
“三娘,不如你開個飯館吧?就是在街頭租個鋪麵,雇幾個夥計,你可以賣豬骨麵,以後等你放下了,自然會重新拿起殺豬刀。一切慢慢來,沒必要用強烈的手段逼著自己做什麽。”
小館子最有煙火氣,看著人來人往,雖然忙碌,可心情是不一樣的,燕三娘這樣精明,當老板娘也會是一把好手。薑媯作為心理師,她知道怎麽能盡快戰勝心中的恐懼,但她不會讓燕三娘嚐試什麽脫敏療法,在一切不影響她正常生活下隨心自在沒什麽不好。
燕三娘愣怔了片刻,實際她早就想開一家自己的豬肉鋪,不用很大,但可以讓她不用經受風吹日曬。那時候她想的是鋪子中隻有自己操持,還有……那個人陪著她幫襯她,現在他不在了。她雇幾個小夥計,開個飯館,專門賣各種麵也是可以的。
之後,燕三娘忙活了起來,薑媯時不時幫著建議一下,當燕三娘身上銀錢有限,考慮租一個鋪麵還是去娘家把亡夫遺產一起用上買下鋪麵時,薑媯自然是和前兩次攻略一樣用上了係統提供的預付資金。
資金到位,燕三娘開始想著招夥計的事情,她和薑媯想著飯館小,暫時雇兩個就好,一男一女,門口張貼的招人信息,不到兩日,一個身形高大,微微有些跛腳的健碩男子前來應征廚師。
“三娘,我……想在你飯館當廚師,月錢你看著給,要是可以讓我住在飯館並且包吃,我可以不要錢,現在就剩下我一人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薛岩憨憨地笑著,用粗糙寬大的手掌耙了耙頭發,他是七年前從行伍中退下來的老兵,因為是嘉元帝痛恨和忌憚的燕家軍,受傷退伍後連撫恤金都沒給,家中隻有一個老娘,他為了生計開了個牛肉攤,就在燕三娘旁邊,二人也熟識。
“薛大哥,節哀。既然你不嫌棄我這飯館小,我自然是歡迎的,當然月錢我燕三娘是絕對不會克扣你的。”
薛岩估計是剛奔喪回來,那牛肉攤在幾個月前就不開了,燕三娘安慰了幾句,覺得薛岩這人可靠,而且刀工不比自己差,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曾是燕家軍,毋庸置疑是可靠的。
薑媯站在一旁,不經意打量了薛岩一眼,憨厚的長相,最突出的是一雙虎眸,炯炯有神,從麵相上就能看出來是剛毅正直之人,而且她發現薛岩看向燕三娘的神情稍顯拘束,在聽到燕三娘同意他留下後,眼眸都亮了。
燕三娘的事情在京城都傳開了,除了可憐她之外還暗暗議論她的剽悍,竟然把一個男人都廢了,說這樣的女子哪個男人受得了。薛岩從老家回來有些天了,依舊在城北賣牛肉,一直沒看到燕三娘的攤子和身影,關於她的事情卻沒少聽以前的主顧議論。那個時候他總會皺起眉頭,抓著殺牛刀的手都會暴起青筋,剁肉的勁兒自然更大,幾次後那些人自然察覺了,還調侃他這下旁邊沒人賣豬肉搶生意了,這殺牛刀以後都得每天磨了,討論東家長西家短也是人之常情,薛岩隻能沉默,唯有他知道自己心裏不好受,燕三娘才不是他們口中那樣的人,那許東山一身陋習,全靠三娘養,遇到這麽好的女子還不好好珍惜,要是他……
那一刻,薛岩突然明白自己的心思了,或許早就有了,隻不過讓他一直壓製在心底,自從知道自己的心思後,薛岩常常發呆,輾轉反側,當聽到燕三娘要開飯館,招廚子和夥計時候,他半點沒猶豫,關了生意紅火的牛肉攤,特意穿上了他娘給他做的新衣裳走來,當看到燕三娘氣色紅潤,神采奕奕的時候薛岩鬆了一口氣,聽到燕三娘同意他留下時候一顆心更是怦怦跳。
薑媯看到薛岩頓時覺得這就是燕三娘的良人,是可以陪她過安生日子,看遍人間煙火的男子,隻不過這要燕三娘自己發現並且願意給他機會。
“阿姐,我來接你回家。”
薑媯正想離開,給這二人騰出空間,容珩信步閑庭地走來,一手提著蛋糕,一手還拿著一個首飾匣子,顯然是又去密謀大事然後給她帶來的新款首飾。
“容公子來了,薑薑你快走吧,我成天把你留在這兒,某些人肯定有意見了。”
燕三娘和薑媯熟悉後,特別喜歡打趣這一對別扭的有情人,在她看來,容珩雖然有些神秘,可對薑媯是一片赤誠,看薑媯時的目光是充滿柔情和寵溺的,而看向旁人則是疏離客氣的。
容珩顯然是喜歡聽這話,難得對外人展露幾分笑意,隻不過在看向薛岩時候愣了愣,看見他不靈便的腳更是閃過一絲惋惜和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