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醒獅茶樓複業以來,幾乎整日都是門庭若市。

偏在年三十這一天,變得格外安寧,董老先生和眾夥計均回家中過年了。

顧青黛與眾人約好,正理兒是正月十六回來上工。

若能提早回來,便多分給他們一份工錢。

若是按時回來,開年紅包亦不會短了大家。

董老先生在臨回家前,將各個賬本碼放整齊,對這大半年的盈虧做了詳細總結。

總而言之,茶樓僅僅算沒有蝕本。

即使迎來開門紅,但不能略過前期翻修時的各項投入。

還有後期邀請回來的種種外援,以及日常茶葉等消耗品的使用。

餘下那些人工水電等,就更不用細訴了。

顧青黛心裏有數,催促董老先生安心回家過年。

凡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做買賣更是如此。

顧青黛、顧青鬆、秦柳兒和滿堂四個人,臨時組成一個家庭。

四人背景各不相同,省去那些繁文縟節,倒也非常舒坦。

他們早早放過炮竹,吃起團圓飯,還愉快地喝起小酒。

興到濃時,秦柳兒彈起琵琶助興,滿堂還跑到戲台上耍了套拳腳。

顧青鬆文武皆不行,但他酒量還成,於是就拉著幾人劃拳喝酒。

顧青黛見三人玩得甚好,便沒說“少喝點”這種話,一年到頭,今天就該一醉方休。

她默不作聲退出飯桌,獨自去茶樓各處巡查隱患。

茶樓主體結構都是木質的,今兒在外放煙花爆竹的定少不了。

巡查一圈,她又來至大門前,預備上排門閉店。

“我以為還能討上一盞茶喝呢。”

由於外麵始終有炮竹聲響,顧青黛聽得不是很清楚。

她又是背對著身,隻以為後麵是趕路的遊子。

“今兒是不成了,客官要是想喝茶,可以明天白天過來,我們茶樓過年期間不打烊。”

身後沒了聲響,顧青黛以為那人已走了。

待她上好排門,打算走進茶樓裏時,才發覺身後那人根本沒走。

“你這個人……”顧青黛頓時語塞。

連北川大年下的不好好在家過節,跑醒獅茶樓來做什麽?

連北川墨眸燦亮,向她走近幾步,“我真不可以進去坐坐嗎?”

“回家吧,家裏人都等著你呢。”顧青黛半個身子已跨回茶樓裏。

連北川一手反扣住門沿,“我來取我的氅衣,顧掌櫃不會是想貪下不還我了吧?”

顧青黛冷哼一聲,“誰稀罕占你便宜,我這就去給你取。”

顧青黛前腳剛一進門,連北川後腳就跟了進來。

茶樓裏雖燈火通明,卻頭次這般空曠。

連北川隨她走到後室門口,“我在這等你。”

顧青黛拿過氅衣就趕回來,卻發現連北川已不在門口,而是自顧自地在茶樓各處轉悠起來。

顧青黛捧著衣服跟過去,“你真是沒規矩,經過主人同意了麽,就在別人家裏亂竄?”

他在二層那幾間沒對外開放的房前止步,“哎,這裏是打算做什麽的?”

顧青黛一下子想起滿堂,他們倆怎麽都對這幾間房充滿好奇。

她把大氅往他懷裏一丟,“做什麽還用得著向你匯報?衣服還你,趕緊回家去!”

連北川無可諱言:“在家沒什麽意思。”

顧青黛察覺出他今日的情緒很低落,“你這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家裏萬般不好,也是親人聚在。”

連北川將大氅隨手搭在欄杆上,“我帶你去給李正燒紙?”

“你不是一直都不肯告訴我,把他埋在哪兒了嗎?”

“今天又想說了,走不走?”連北川接著蠱惑。

顧青黛已是動起心思,但一想到是和連北川出行,心裏就犯別扭。

“離午夜還早著呢,一個時辰我就能把你送回來。”

顧青黛歪著頭看他一眼,又望向一層最大那間雅間裏把酒言歡的三人。

“說不定咱倆出去一趟都回來了,他們還沒什麽察覺。這樣猶猶豫豫,可不是你顧青黛的性格。”

顧青黛垂眸咬了咬唇。

“你該不會是怕我吃了你吧?咱倆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還覺得我是奸人呢?”

顧青黛抬腿就往樓下走,“早去早回。”

連北川的臉上終於劃過一絲笑意,這是他這一整天裏最開心的時刻。

商會放假、商行歇業,霍桀也回家去陪父母親過年了。

連老爺對這一年的進賬很是滿意,起初還擔心連北川太年輕,撐不起整個連氏商行。

可到了年底,握在手裏的真金白銀,讓他認定自己放手是最正確的選擇。

整個連家大宅都張燈結彩,至上到下皆其樂融融。

但連北川就是高興不起來,他本是出去隨便轉轉,不知不覺就到了醒獅茶樓門前。

顧青黛坐在汽車副駕上,“現在準備紙錢也來不及啊。”

連北川沒做聲,隻顧往前開車。

“燒不成紙錢,帶些煙酒果食也算一份心意呀。”

顧青黛往車窗外尋去,可今天這種日子哪還有開門的店鋪?

“我怎麽瞧著你往碼頭那邊開呢?你沒有把李正埋在哪座山頭上?”

連北川從沒覺得顧青黛話多,此刻見她這樣喋喋不休,不禁緩眸笑了笑。

他騙了顧青黛,李正到底被埋藏在哪,他希望她永遠都不要知道。

他把她帶到灤城最大的碼頭,也就是灤城河畔。

河麵上結著冰,四周莫說有人,就連一隻狗都沒有!

顧青黛不得不再次套上,他那件厚得離譜的大氅。

她就不應該跟連北川發生交集,怎麽樣,應驗了吧?被耍了吧?

“我不跟你這奸人計較,趕緊帶我回去,省得被柳兒他們發現。”大過年的,她犯不著給自己找氣受。

滿堂早知道連北川把顧青黛帶出了茶樓,他的酒量當然在顧青鬆之上。

秦柳兒和顧青鬆已被他灌得不省人事,他自己則優哉遊哉地看護著二人。

“其實這裏的景色挺好,我小時候常來這玩。”

顧青黛到底沒忍住胸中怒火,“我看你多少是有點大病!光禿禿的樹,結了冰的河,這麽大的風。你跟我說這裏景色挺好,還追憶起童年來了?”

連北川默默聽之,沒有還嘴,倒讓顧青黛不好再發揮下去。

他從把她帶出茶樓的那一刻,就知道會被她這樣痛罵。

不過這都無所謂,他被罵也覺得開心。

他好像真的有病,還病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