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恬兒長這麽大,臉皮兒還沒有被別人這麽拍打過,鳳染手勁兒雖輕,侮辱成分卻極強。她揪住鳳染衣襟兒的手稍微一鬆,喉嚨裏似有話咽了回去。
鳳染讓淩恬兒這麽提溜著也不好受,她早沒了還手力氣,哪怕現在給她在犄角旮旯裏鋪張破席子,她都能立馬倒頭睡下。
然則鳳染不能倒下,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郡主動搖了?”她笑意忽深,啟唇說,“你們東野究竟是想拉攏隋禦,還是想把他拱手送回北黎?”
淩恬兒扯著鳳染向後側一甩,力道之大,差點把她摔個趔趄。鳳染一把按住桌幾,才勉強站穩腳跟,心說,待這次事情解決後,她非得讓寧梧教自己功夫不可。反了這又高又壯的淩恬兒,真以為她是柔弱到不能自理的女子?
鳳染摸了把交椅索性坐下,好整以暇地說:“先回答我,這事兒究竟是不是你們監守自盜?”
“不是!”淩恬兒沒好氣地回道,又繞著屋子裏的門窗走上一圈,她警惕性不減,對北黎有明顯的敵對心理。
“我們是吃飽了撐得嗎?鳳染,我拜托你好好想想,此次入境北黎,我們已晚了許多天,要是在歲末之前趕不到雒都,你覺得劍璽帝會不會大發雷霆?我們東野能有好果子吃嗎?”
以前淩恬兒對北黎的仇視,大多來自於父親、國師,以及身邊眾人的講述,可這一次不同,盡管隻跨出一道邊境,心態卻全然不一樣了。尤其從昨晚事發開始,她才明白隔岸觀火和身臨其境之間到底有何區別。
“既如此你給我說說,是什麽樣的劫匪,那麽確定你們的行車路線?圍堵的那麽精準?最奇怪的是,為何你們人員傷亡這麽小?我聽說你受了輕傷?在哪兒呢?我都沒有瞧出來。”
“死了兩個人叫傷亡小?”
“來了多少人?”鳳染驀地拍響桌麵,厲聲質問,“講實話!”
淩恬兒身子一凜,不滿地白了鳳染一眼,回想起昨晚的細枝末節。
“到底多少人?”
鳳染故意提高了聲調,害得守在外麵的眾人紛紛趴到門前,追問裏麵各自主子到底發生了什麽意外。
“沒什麽,你們在外候著便是。”淩恬兒將鬆針等人打發走,轉身睨向鳳染,“他們大約有二十來人吧,因為是黑天,沒怎麽瞧清楚他們裝扮如何,橫豎都是夜行衣之類的。”
“他們用的什麽武器?打劫時候專挑什麽搶的?”鳳染坐在交椅上緩過勁兒來,又為自己倒盞已快涼透的茶,“淩恬兒,你知道我在確認什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你到底什麽意思?”淩恬兒快要被鳳染繞暈了,“你們北黎人心思就是多!”
“好。”鳳染活動活動手腳,抬眸哂笑,“讓我替你說。昨晚打劫你們的那些人,用的武器多半是彎刀吧?就像是羅布、兩位少將所佩在腰側的那種。或許你真沒留心,但經我這麽一提醒,你已然想到。”
淩恬兒仍想繼續掩飾,口齒裏不鹹不淡地“切”了一聲。
“不信?我們可以讓受傷或者死亡的扈從接受仵作驗傷,看他們到底是被何種兵器所傷。”鳳染端詳淩恬兒周身,“跟苗大人康將軍他們通稟時,你們誇大成分了吧?你和翁徒根本沒受傷。依我判斷,你們損失的隻有貢物,人員……兩條人命是人命不假,可總體上來說沒多大損失。”
“如果打劫的是北黎人,你覺得你們可能這麽輕易回到錦縣裏來?不才,前些日子我也被流寇打劫了一回,嘖~”鳳染摸了摸被陸榮架過刀刃的脖頸,“我差點就死了呢。”
“那你怎麽沒死?”
淩恬兒脫口而出,她越來越覺得看低了鳳染,以前怎麽沒發現她有這等心思?
“我福大命大。”鳳染言笑晏晏,“說正經的,淩恬兒,我剛才說的這些對不對?”
淩恬兒抱臂撇過頭,不情願地承認:“對。”
“那麽那些歹人能輕而易舉劫走皮子、藥材、活著的海東青,隻能證明他們對你們使團內部很了解。”
“你有什麽證據?”
“我沒有證據,要你自己判斷。他們怎麽翻找地那麽準,猛鷹多珍貴,應是你們這一路最寶貝的東西。竟然被對方輕易劫走,還要我再怎麽明說?”
鳳染乘勝追擊,把真凶是怎樣嫁禍建晟侯府的,說與淩恬兒知曉。直到這時,淩恬兒才不得不承認,鳳染判斷的方向很有說服力。
“那不屬於我們建晟侯府的馬嚼子,我估摸現在已呈到苗知縣手裏,到底是不是你們東野產物,很快就能水落石出。還有留在我們建晟侯府牆垛子上的腳印,以及他們翻越的位置,淩恬兒,你該知道你們內鬼是誰了吧?”
“你真是巧舌如簧,這張嘴還有顛倒是非的本領。真該……割下來!”
“你嘴巴這麽毒,當心以後被反噬。女子颯爽一點、豪情一點很好,但驕縱過了頭,就惹人生厭了。”
鳳染見淩恬兒已大亂陣腳,不停地在屋中踱來踱去,她要考慮的因素實在太多。
倘或是東野人所為,那麽會是誰幹的呢?絕不可能是淩澈,淩澈雖對北黎“有二心”,可他知道當下不是反擊的時候,他需繼續臥薪嚐膽,直到東野國力足夠強大,足夠和北黎一決雌雄時,才會撕開弱小麵具,露出已長好的凶猛獠牙。
為了湊齊給北黎的貢物,淩澈力排眾議,不惜犧牲掉各大族帳和底下百姓的利益。東野朝廷上有多少權臣反對?一些主戰派恨不得要在朝堂上撞柱子死諫。
別人不理解淩澈,淩恬兒卻很理解,他知道父親正在飽受著什麽。是以,淩澈此番派她帶團來北黎,她是非常想做出點成績給父親瞧瞧。可才過去一日,事情已糟糕到這個地步。
昨晚事發以後,翁徒便提議,反正打劫這事發生在北黎地界上,他們幹脆就把責任全部推到北黎身上,想借此敲打敲打北黎。翁徒這麽思量沒有錯,他的出發點是為了東野。壞就壞在,他們才折回錦縣官驛不久就聽到風聲,道這件事很有可能跟北黎建晟侯有關。
隋禦不是別人,是淩恬兒思慕甚久、求而不得之人,更是她父親想要招回到東野的人傑。
淩恬兒不相信隋禦會染指此事,他絕不是那種小人。可翁徒不了解內情,兩個少將更不了解內情,唯一了解內情的隻有羅布。
羅布??
淩恬兒倏地挑眉,驚詫地盯著鳳染……
“東野國主派你帶使團來訪北黎,目的是要曆練你吧?千裏之路才邁出第一步,就要讓你父親失望了麽?錦縣都過不去,前方那麽遠的路你該怎麽走?就算有人為你保駕護航,待你到了雒都以後方能體會,路途上的艱辛算個屁,兩國之間的較量才剛拉開序幕。”
鳳染繼續敲打淩恬兒,她必須將淩恬兒說服,在把事情來龍去脈搞清楚的前提下,還要把建晟侯府摘得幹幹淨淨,不能讓苗刃齊康鎮他們知道,隋禦和東野國暗地裏相通過。
“差點忘了,你是從雒都走出來的大戶小姐,是曹太後的外甥女,名門望族啊~當然熟悉那些手段!”淩恬兒頗具諷刺地道,鳳染是什麽底細,淩澈早派人查清楚了。
鳳染用帕子擦了擦唇邊,笑微微地說:“我權當你在誇獎我。”
“不可能是羅布,我了解他,他跟我自幼一起長大,沒理由這麽做。”
“那煩請小郡主好好查查羅布手下的那幾人,他們以往都去過我們建晟侯府,我猜定是他們其中一人出賣了你們。如今縣城城門已封,大興山、建晟侯府都有邊軍在把守,真凶應該還在錦縣裏。”
“萬一他們已逃回東野那邊了呢?”
“或許吧,畢竟連各色皮子都丟在大興山裏了。不過海東青沒有找到,那些猛鷹舍得扔掉麽?即便扔掉,那麽多隻在大興山裏,不該一點蹤跡都尋不到。可要帶它們翻過大興山,不是件容易的事吧?我還是傾向於他們沒離開錦縣。”
且表這日的錦縣與以往沒甚麽不同,還處於饑寒的冬季裏。延邊街這地點偏僻,得到正午之後,才能在路上看到些行人。金生和芸兒起來的較晚,因鳳染給他們定下規矩,每日隻開門半日即可,他們現有的稻子已所剩不多。
金生自盛州回來以後,在米鋪小憩幾日,便開始在自家米鋪和鳳染入股的三家店鋪之間跑,摸爬滾打一個來月,將將摸清點兒路數。平日裏常常和芸兒倒苦水,覺得自己打架什麽的還湊合,如今假模假樣地做起營生,真真兒難為死他了。
“開門!買糧!”
一個小廝模樣的小後生望向頭頂上方的那塊牌匾,上麵寫著“桑梓米鋪”,沒有錯,這就是主家要他來的地方。他急急地拍打木門,卻被裏麵的人告知,還沒到開店時間。
小廝抬腳就往木門上踹,口裏嚷道:“找你們常老板出來!”
金生聞聲,顧不得套上外衣,急吼吼地跑出來開門,外麵正是建晟侯府來人。金生一把將他拖進店中,反手帶緊大門,“侯府出啥事兒了?”
“金哥兒快跟我走,侯爺交代緊急任務,事關重大,來不及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