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更半夜把“竹馬”叫到正房裏來,這種舉動也隻有鳳染敢做出來,而且做得還特理直氣壯。
隋禦作為她的夫君,現下是不敢有半句破詞,至少在嘴上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滿。
鳳染惦記著丁易,她得搞清楚範星舒和他都談論了些什麽。為著收買丁易,她殫精竭慮一天一夜,不能因為隋禦回來,便棄之不管,半途而廢。
再則她有自己的打算,無論隋禦有沒有帶回銀子,她都會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
範星舒邁進屋中,總覺得空氣裏彌漫著許多旖旎味道。他心裏合計,隻要自己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是隋禦和鳳染他們倆。於是端著浩然正氣之姿,侃侃而談。
總之,就是丁易從此以後為建晟侯府所用。至於他和康鎮之間的行當,侯府完全不會幹涉,亦不會讓他出賣邊軍毫厘。他可放心大膽地一侍二主。
“我給他畫好大餅,你幫我填實了?”鳳染以為,範星舒拿下丁易是用了銀子的關係。
範星舒嘖嘖搖頭,負手說:“銀子得花在刀刃上,這麽點小事就用錢?夫人太小瞧我了吧。”
“那你恐嚇他了?”鳳染拿眼睛橫向一旁的隋禦,“仗著你們現在腰杆子硬了?”
自範星舒進來起,隋禦是一個字兒都沒說過。他連賣慘再“自殘”,讓她在自己傷口上肆意料理一番,好不容易把她哄得消了點氣,可不想再惹她不痛快。
“哪有呀。”範星舒挺身而出,擋在隋禦前麵,“丁易跟屬下說了,就是靠海那片荒地的事。都遵夫人的意,待那片地到咱們手裏以後,會把他的人慢慢安放進去做事。咱這是拉潑皮從良,造福百姓呀!”
“沒了?”
“有,有。”範星舒鋪墊這麽多,終於甩出大招,“這個……是我擅自做主。”他又輕咳兩聲,“侯府算是搶了邊軍要的地盤,所以我們秋收時,先以丁易的名義捐給邊軍一些糧食,得讓康鎮度過眼前這個難關。”
“僅僅是眼前這個難關?”鳳染終於露出笑容,因為範星舒說到自己心坎兒裏了,“你們胃口這麽小啊?”
“一口氣吃下個胖子,我們消化不掉,得慢慢來。”隋禦扶著肩膀上的傷口,好整以暇地說。
想要拉攏康鎮,以及他統領的整個邊軍隊伍,還有比供給軍糧更實惠的事情麽?錦上添花永遠不如雪中送炭讓人銘記於心。雒都朝廷拖欠邊軍軍餉的時間越長,就越是侯府見縫插針的好機會。
“做好事,不留名。真不知待康鎮知道真相那日會怎樣?”
“尥蹶子在所難免。”
三人笑了一遭,他們從沒坐在一起商議這件事,卻不約而同地想到這裏。
之後的幾日裏,鳳染帶領鄧媳婦兒、寧梧、範星舒和水生四人,把從盛州弄回來的這筆銀子,從頭到尾過了遍手。
“六千多兩銀子。”鳳染手握最終統計出來的賬簿,心裏終於**起一點波瀾,“比先前估量得還要多。”
隋禦除了那晚向鳳染故意賣慘之外,餘下時間裏再沒提在盛州發生的那些事。寧梧嘴巴嚴,應是先前得到隋禦的叮囑,鳳染問什麽她才答什麽,還總是一句帶過。
唯有範星舒那個話癆是突破口,鳳染借口攏賬人手太少,愣是把他調到自己跟前,旁敲側擊套出整個實情。
原來隋禦將這筆銀子一分為三,他們仨人每人看顧一攤。範星舒和寧梧掛上許家染坊的旗號,分別在那兩道必經城門處通過,而隋禦自己則繞山路,避開盛州地界上的所有盤查。
那原是一條崎嶇山路,馬車上去就是強行為之,加上車上還有那麽沉的一筆銀子,隋禦的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但隋禦為了分攤風險,就算寧梧和範星舒二人都被守城官吏徹查出來,至少他這一份還能夠保留下來。
隋禦這邊起初還算順利,就是進程特別緩慢,眼瞅著就要抵達和寧、範二人匯集的地點,意外卻發生了。
隋禦又一次曆經人仰馬翻,他整個人沿山坡滾出去近百步,最後是撞在山石上,才沒有跌落懸崖保住性命。肩膀便是那時候受得傷,除去肩膀,身上還有多處淤青紫漲。
鳳染覺得奇怪,為啥隋禦那張臉就一點皮兒都沒破?單瞧他那張臉,根本看不出他受了傷。
再表寧梧那邊便比較順利,全程沒有半點卡殼的地方,而範星舒這邊則心驚肉跳了一把。先是被守城官兵搜身查車,差一點就要暴露出來。
隋禦事先跟許延打好招呼,一旦不能蒙混出城,範星舒就會抓許府的人做人質,待逃出城後,要許府的人把所有責任全都推脫到他們身上。
範星舒易了容,較本色相差許多。眼看馬上就要翻出那些銀子,許延的管家兀地跑出來,往官吏懷中塞下一把銀錁子,又說出許多好話方得以放行。
本以為熬了過去,哪料才出城門沒多遠,就被一群山賊給盯上。他們以多欺寡,範星舒打得特別吃力,險些被山賊們合力砍死。最後,又是許家人在郊邊莊子裏帶人趕來,才把那些山賊給打跑。
三人匯集後,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抵達錦縣這邊時,恰趕上傍晚快關城門,守城官兵不停地催攆,沒怎麽仔細檢查方又逃過一劫。
“怎麽樣?”範星舒向鳳染閃著那雙桃花眼,“為這六千多兩銀子,我們算是替侯府鞠躬盡瘁了吧?夫人要不要賞我們點什麽?”
“哼!”寧梧在旁冷笑一聲,“像你這麽邀功的,我還是頭次見到。”
“是該賞。”鳳染合上賬簿,“不過在賞之前,你們得隨我去個地方。”
“去哪裏?”二人異口同聲道。
水生柔聲說:“夫人定是想帶你們去伽藍寺拜菩薩。”
“也對。”範星舒揉了揉鼻子,“到底是不義之財,是得拜拜才能安心。”
“不義之財用在有義之處不就妥了。”寧梧淡淡地說,“侯府又不會拿這些錢去享樂。”
“挖地道、修密室可加快速度,不必再畏首畏尾。”鳳染一手托腮支於榻幾上,斟酌道,“租賃那片荒地的錢也不必再發愁,稍後我交代給金生去辦。”
“夫人到底想拿那片荒地做什麽?”水生不解地道,“那裏真能種出糧食麽?再說這都啥月份了,春種早已過去。”
“我繼續賣個關子,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眾人連日奔波勞碌,被鳳染打發下去好生休養,畢竟身體是本錢,以後要做的事多著呢。
隋禦在這筆銀子搬進侯府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多瞧一眼。鳳染拉他過來一起統計,他卻左右托辭,一會說自己不善於算賬,一會又說自己懶得操那份兒心。
鳳染口上揶揄,心裏卻明鏡,隋禦是要她放心,這侯府裏的每一個銅板都由她來支配。
“你這個騙子。”鳳染回到房裏替他換藥,“那晚喊得那麽淒慘,我以為多重的傷呢。”她伸指按了按傷處,高興道:“肉皮都愈合上了。”
隋禦半躺在床榻上,手邊是隋器這段時間以來寫的字帖,他寵笑說:“娘子若不想讓我痊愈,這藥便停了吧。”
“嗯。”鳳染應道,回首又按向他的膝骨,“這一趟下來覺得可行?有沒有站不住的時候?”
“我說我已恢複如初,娘子能信麽?”
“既如此,你以後再不用喝藥。”鳳染停頓一下,繼續說,“離你行動自由,又進了一步。”
“那日去邊境集市裏尋你,我太冒失。”隋禦放下字帖,抬手將她按在自己身前,“就這麽堂而皇之招搖過市。”
“範星舒不是都替你處理幹淨了?丁易那邊不會往外泄露的。”鳳染支起雙臂,蹙眉道,“當心碰了傷口。”
“不怕,我不疼。”隋禦又把她壓下來,附在她耳邊道:“娘子能不能別老提丁易,我煩他。”
“你不煩誰啊?”鳳染往旁邊移了移,避開他的傷處,“你以前不是還煩範星舒麽?我瞧著你倆走了一趟盛州後,關係親近不少呢。你煩不煩康鎮,他還把我灌醉過呢?”
“煩,我都煩。”隋禦順杆爬,說,“希望他們都離你遠點。”
“正好前兒金生說要替我打條鐵鏈子。”鳳染搶白道,“本意是要拴你脖子上,讓我天天遛著你。我看還不如拴我脖子上好了,你日日牽著我,看誰還敢往前湊?”
“娘子要是同意,我一準兒照辦。”
“不要臉!”鳳染啐他一口,“我走了。”
隋禦忙地拉回她,哄道:“我的好娘子,你歇歇吧,還要幹什麽去?”
“我去見丁易。”
“啥?”隋禦一骨碌坐起來,不悅道,“你又見他幹什麽?有什麽事要水生他們去跑腿。你知不知道,那天見到你們倆坐在一張桌子前,我是什麽感受?”
“我在幫他娘看病。”鳳染正色說,“說好了過些日子再去瞧瞧,不能言而無信。丁易是個大孝子,就算沒有你們,我也有信心把他搞定。”
“你……”隋禦心裏的火氣又蹭蹭往上竄,“我是你的夫君!!”
“那我賠個不是吧。”鳳染朝隋禦頷首,道,“不跟府中人打招呼就擅自離府,是我不對,害得大家跟著擔心。得虧丁易不是那種無惡不作的潑皮,不然我真會有危險。”
“你還知道?”
“當時不是沒轍嘛。”
“你是個姑娘,能不能有個柔弱的樣子?我就是擺設麽?等著坐享其成?”
“恕難從命。”鳳染趁他不備,跑出一丈外,“我這是主家夫人當上癮了呢。”
鳳染還是去了丁易母親家,這回有寧梧、水生跟隨,隋禦再怎麽不樂意也攔不住她。
丁易再度見到鳳染,驚訝半天,擋在門口恭敬揖道:“夫人大駕光臨,小人有失遠迎。”
鳳染忍俊不禁,摘下帷帽,說:“裝什麽裝,趕緊帶我去見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