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連等也不要等。”範星舒“嘩”地一下收了折扇,戒備地道。

“為什麽?”郭林不解,難以苟同地說,“清王府對侯爺、還有侯爺的父輩都有恩德。如今他府上慘遭滿門抄斬,若王府還有活口,我們不該伸手拉一把麽?星舒,別忘了,你自己也是被朝廷判了斬決的人。”

範星舒那雙桃花眼睜得異常炯然,他說:“倘或知道清王府還有活口,甚至就是清王本人,我們可以盡力資助其生存,但不可留他在侯爺身邊。郭將你說的很是,我這麽做就是冷酷無情,可你不要忘了……”

起初沒轉過彎來的鳳染,兀地掀唇道:“清王和建晟侯是兩個主子,一山不容二虎,星舒是要侯爺有絕對的領導權。”

範星舒朝鳳染略略躬身,淺笑著道了聲:“夫人所言極是。”

隋禦重整思路,默了一會,說:“我心下已明了,你們守好侯府,我早去早歸。”言罷,他便和水生二人走出府門。

鳳染沒有跟出去相送,好像連道別的話都沒有說。隋禦昨晚跟吃錯藥了似的,拉著她的手,吭吭唧唧地道:“不然娘子與我同行吧?就當跟我回趟故裏。”

一想到隋禦那副神經質的表情,鳳染就忍不住想笑。她對東野國沒什麽興趣,但她的確想跟隋禦一起去看看他的故裏。不過現在不是時候,早晚都會有機會的。

隋禦也知自己說的很可笑,東野是故鄉亦是敵國,他自己前往尚且倍加小心,更遑論要帶上鳳染?他不會拿她的性命開玩笑。

但他知道,她的症結是淩恬兒。他去了淩恬兒的地盤,相見的機會自然加大。淩恬兒跟寧梧的情況又不同。淩恬兒是明目張膽的在打他主意,且他父親不遺餘力地拉攏自己投誠。

鄧媳婦兒在後麵遠遠地望了會,確係侯爺已經出府,方速速地跑回霸下州裏支會鳳染。

鳳染拿過榻幾上最上麵的那本賬簿,打開蓋過臉龐,以此來掩飾自己波動的心思。豈料裏麵竟然掉落下一張宣紙,鄧媳婦兒忙地彎腰撿起,遞還到主子手中。

鳳染端正了細瞧,便認出是隋禦的筆跡。他筆鋒遒勁,赫赫揚揚地寫下一句詩:“此心安處是吾鄉。”

鳳染明白他的心意,想不到他竟會用這種文縐縐的方式來撫慰自己。她小心翼翼地折好,藏了起來。

待到晚夕回床榻上睡覺時,她又偷偷摸摸地拿出來,在掌心裏擺弄。帷帳就是在這時候被掀開的,露出隋器的小腦袋。慌得鳳染趕緊把那張紙收好,很怕小家夥會笑話自己。

越日,蔣舟旭告了假,老人家身子不大舒服,想要在家中調養幾日。鳳染知道信兒以後,要勝旺帶著一些滋補草藥去蔣府上探望一遭。

隋器得了閑,教書先生和義父都不在家中,把他美的,再不怕背不下來文章、默寫不出來詩詞而被打手板。

小家夥如今哪個進院都串得賊溜,不是去後院找李老頭他們玩兒,就是去郭林那裏看家將們挖地道。

過了晌午,隋器站在一處哨亭下仰望,大大的日頭並沒有讓他退縮。寧梧從他身後走過來,淡淡地問:“大器,你在看什麽呢?”

“我想去上麵瞧瞧,蔣先生說站得高看得遠。”隋器軟萌萌地道,“寧姨,你上去過麽?”

“我沒有。”寧梧想了想,問道:“我帶你上去,就算恐高也不許哭,不然我下來就揍你。”

寧梧平日裏講話都沒什麽表情,總是冷冷淡淡的,語調更沒什麽起伏,對隋器的態度算是友善了。

隋器與她認識的時間長了,知道她是故意嚇唬自己,她才舍不得揍自己呢!能對他下狠手的隻有蔣先生和義父。

寧梧單臂抱住隋器,往自己腰間一提,繼而將他托坐到自己的手臂上。

“抓緊我,要是掉下去就摔死了。”寧梧冷麵道,說著已大步流星地往哨亭上爬去。

哨亭上當值的家將見他們倆上來,自上麵搭了把手,把隋器拉到安全地帶。

“大器不要亂跑,這欄杆不高,你要是掉下去……”

還沒等家將把話說完,隋器已抱緊寧梧的大腿。站在這上麵的感覺,同地麵上太不相同,隋器的小腦袋有點暈暈的。

“男子漢還怕這個?”寧梧摸了摸他的頭頂,抬眼問向家將:“這段日子挺安生的吧?”

“挺安生的。”家將指向宅邸後麵的百畝良田,道,“寧姑娘快看看,咱府那片地,哨亭剛建好那陣兒還沒這麽綠。如今那麽茂盛,稻穀長勢真好。天天在這站崗,也就咱府莊稼裏有人跡。”

“你們人少,擔子重,不是輪崗就是做工事。”寧梧語調緩和,眼望遠方,“再忍忍,快來幫手了。”

“嗐~這跟在漠州那會兒差不多,咱們都習慣的。”

“大興山上很安靜吧?”

“侯爺過去兩日,我們天天都關注那邊。東野人上回不是讓康將軍給逮個正著麽?以前隔三差五還有幾個探子在山頭上亂竄,自那以後又銷聲匿跡了。邊軍來的勤,沒事兒就巡山,給咱們省下不少事。”

寧梧擔心隋禦的安危,可她沒法子說出口。她一想到東野,就想起那個惹人討厭的淩恬兒。隋禦此番過境,大概率是能與她相見的。就憑淩恬兒那個囂張跋扈的氣焰……寧梧暗暗攥緊拳頭,指節裏發出“嘎嘣、嘎嘣”的響聲。

家將察覺不出寧梧的變化,但她的手就在隋器小腦袋附近,他聽得一清二楚。遂扯了扯她的衣袖,仰頭問道:“寧姨,你又想跟誰打架呀?”

寧梧猛然一震,這才反應過來,急忙鬆開拳頭,說:“沒有的事。”

家將還在幽幽地歎氣:“其實侯爺應該帶上寧姑娘過去,一想到上回寧姑娘暴揍那東野小郡主的模樣,我們就覺得特解氣。”

要不是擔心鳳染起疑,寧梧早就主動請纓了。她明明比水生、範興舒更為合適。可她是個女子,和隋禦日夜混在一起,她自己是無所謂,隻怕隋禦會有所顧忌。

正在此時,前一處哨亭的家將往他們這邊揮了揮手。寧梧雖不知何意,卻已猜出大概,這當時他們之間使用的暗語。

果然家將繃緊身子,定睛眺望片刻,道:“寧姑娘,瞧著是康將軍要來侯府,他剛從大興山上走下來。”

聞言,寧梧抱起隋器便往下麵跑。兩條長腿幾乎幾步就跳到地麵上。家將在後感歎,這女子的身手實在太厲害了。

範興舒正往上院裏來,灑金折扇在手中搖來搖去,把他那龍須劉海扇的飄飄然然。

寧梧放下隋器,一把提溜起範興舒,跟拖牲口似的往霸下洲裏拖。

“哎,你給我鬆手,姓寧的……我還手了啊……讓那郭呆子看見,他又得攆著我比武……寧梧……”

“閉嘴!”寧梧厲聲道,“康鎮來府了!”

範興舒霎時閉緊嘴巴,隋禦不在府裏,能暫且做隋禦替身地也隻有他。為著替隋禦找替身這事,大家沒少犯愁,但又不能去府外隨隨便便拉一個人回來。

隋禦上一次去往盛州,鳳染便讓水生隨時做好準備,好在那幾日沒有人上門。這回這事落到範興舒身上,偏就趕上康鎮過來了。

寧梧把範興舒扔到鳳染麵前,草草講明。

鳳染倒是做好了準備,直接上手拆下他的發髻,道:“跟我回東邊臥房裏。”

範興舒順從地跟在鳳染身後,覺得這氣氛真是尷尬的要死。康鎮也太會挑時候了,他不會硬闖臥房見隋禦吧?

“鄧媳婦兒去後院煎藥,紫兒把大器帶後院玩去。”鳳染斟酌半晌,“寧梧你跟著我吧,暫先不要露麵。”

很快範興舒已躺在臥房床榻上,他換上隋禦的裏衣,裝的病懨懨的,又讓鳳染塞嘴裏幾顆特苦的藥丸含著。

“感覺熱不熱?”鳳染替範興舒掖起蠶絲被被角,她傾在他眼皮兒上方,“你且忍忍,康鎮應該不會闖進來。我把帷帳拉上,你就在裏麵躺著,時不時咳嗽兩聲就成。”

範興舒一一記下,鳳染和寧梧還在床下拾掇雜物,榮旺那邊已為康鎮打開大門,引著他來至中堂上坐定。

鳳染故意遲了一會,才去往中堂。寧梧在身後相隨,卻被她推了一把,說:“你先在裏麵待會兒,聽我示下。”

話畢,鳳染獨自推門出去。

康鎮今日的麵色不大好看,像是別人欠了他錢似的。鳳染估摸是丁易那邊,把靠海荒地有主的事告訴給了他。不過這隻是她的猜想,誰知道他今日來侯府有何目的?

“咱家侯爺呢?今兒這陽光如此充沛,怎麽沒推著侯爺去外麵曬曬太陽。”康鎮向鳳染行過禮,叉手道。

“侯爺前兒晚上貪杯,喝了一盞酒,從昨兒起便開始渾身發熱。”鳳染做出難過狀,靠在太師椅扶手上深深歎氣,“侯爺昏睡兩日,到現在還迷迷蒙蒙的。康將軍要不要隨我進去瞧瞧?”她邊說,邊扯出帕子拭淚。

康鎮大驚失色,難不成前段時間傳得那個謠言是真的?他當時根本沒相信。要知道是眼下這個狀況,他一早就該過來。還不是為著那塊荒地的是發愁……隋禦不會真快病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