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林,你把手鬆開。”寧梧瞪起鷹眼,不苟言笑地說,“別在這胡鬧。”
“誰胡鬧?”郭林不肯放手,拖住寧梧就往回走。
寧梧霎時出手,卻見郭林攥緊她的那隻粗壯手臂,一下子便被她反壓回來,穩穩地擒在她的手掌裏。
郭林沒想到寧梧出手這麽狠厲,隻覺自己半個膀子都快要被她扯斷。但他忍著不做聲,方方正正的臉盤上寫滿了“老子豁出去了”的負氣表情。
“等著我。”寧梧往前一推,將郭林推了個大趔趄。
趁著這個空檔,寧梧回身來至既懵然又興奮地康鎮麵前,道:“康將軍折回來是有何事?”
“額,那個……”
康鎮折回來其實是想跟寧梧說,待隋禦病情好轉,讓她去軍營駐地裏找自己,他想來侯府跟侯爺下完那半盤棋。
這不過就是康鎮想要跟寧梧接觸,硬找出來的破借口,侯府派誰去請他不可以?幹什麽非得要寧梧過去?他自己心知肚明。
可縱馬趕回來就發生眼前那一幕,寧梧當著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郭林的麵,說出那等肺腑之言。
他歡喜得不得了,從那日拉著她鑽進侯府花園的假山裏,跟她親過、抱過以後,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有些淩亂。以至於當她後來追攆自己,向自己坦白身世一心求死時,心裏非常不舍。
放了她,不去追究她的前科,讓她在建晟侯府裏活下去。他當時是這麽想的,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可他一次又一次變著法的往大興山這邊跑,每次過來都想去侯府裏見見她,見不到她就抓狂的要命,時間久了,他才反應過勁兒,自己好像挺稀罕那個冷峭的姑娘。
要不是職責所在,肩上的擔子太重,他近來被搞得天昏地暗,何故等到今日才來侯府?
“沒啥。”康鎮撓了撓頭,結巴地道:“你不願意跟他走就直說,郭林那廝要是敢欺負你……他是欺負不了你……我這上趕著保護你,好像……反正……”
“別信自己聽到的那些話。”寧梧心如止水,起手拍拍他的肩頭,用好似過來人的口氣道:“女人說的話怎麽能信呢?別被我迷惑住了。”
“你?!”
康鎮惱羞成怒,伸臂想要抓住她的手,寧梧先一步察覺到,迅速地躲了過去。
“你到底什麽意思?”
“我是耍你的。”
“不可能!”康鎮自欺欺人地嗬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會折回來,背著我的麵,說的那麽情深意切,還說是耍我?我知道你心裏有顧慮,我是軍,你是匪,咱倆身份太敵對。”
“你說什麽呢?”寧梧覺得自己都快跟不上他的腦回路。
“你不是答應過我,從此以後不再作惡,隻在侯府裏好好度日。”康鎮仍激動地自圓其說,“隻要你不再為非作歹,咱們倆就可以在一起。你不要有什麽壓力,待我……待邊軍度過難關後,我定去侯爺麵前討你回來。”
“我不會離開侯府!”寧梧懶得再跟康鎮辯白,耷拉下臉,斥道:“讓我離開建晟侯府,除非你殺了我。你很閑嗎?還不趕緊走?成日裏都在想些什麽?你邊軍裏的困難解決掉了麽?”
寧梧掉頭離去,見郭林還想挑釁康鎮,自袖子裏瞬間飛出一枚暗器,堪堪從他的側臉劃過,“走!”
郭林伸出食指,朝康鎮一臉不忿地指了指,算是一種無聲地警告。繼而跟在寧梧身後,灰溜溜地走回侯府裏。
康鎮重新上馬,自我暗示地合計:“寧梧這姑娘真不錯,這麽勸慰我以大局為重,知道現下邊軍很難,我應該為邊軍的生計奔波,而兒女情長理應往後拖拖。”她就是典型的臉冷心熱。他又想起那天晚上的那個吻……
寧梧和郭林一前一後回到侯府中,郭林恐被旁人瞧出來端倪,忍氣吞聲地回往後院中。
寧梧見他急赤白臉的,心裏很不得勁兒,這個呆子怎麽這麽倔呢?都告訴她,喜歡自己不會有好結果,他怎麽就是聽不見去?她雖不是什麽好人,但傷害老實人感情這種事,她決計不會做。
寧梧獨自回往霸下洲,欲要去鳳染跟前回個話。才走到東正房門口,就看見鄧媳婦兒著急忙慌地往外跑,麵色異常難看。
“出什麽事了?”寧梧拉住她,追問道。
“哎,你回來了?”鄧媳婦兒跺腳,拍手稱道:“我遵夫人的意,喂了範兄弟一碗普通湯藥。本來什麽事都沒有,許是天熱,他在床榻裏又裹著被子待了一個多時辰。剛才康將軍一走,我和夫人趕緊進去瞧他。”
“範星舒他怎麽了?”寧梧捉急地道,“快說!”
“他胃裏翻江倒海一直強忍著,聽夫人說康將軍已走,倒頭就開始哇哇地吐。現下吐幹淨了,又發燒發汗,是真的得了病。”
鳳染坐在床頭,剛替範星舒換一塊新巾帕放在額頭上,是在冷水裏絞過的。
“夫人,我還是回……回霹靂堂去吧,我躺在這裏不合適。”範星舒聲線發顫,虛弱的要命,“我沒甚麽大事,可能是晌午吃東西沒怎麽消化,那湯藥又喝得有些急。”
“大熱天讓你在這裏焐著,是難為你了。”鳳染眉心顰蹙,歉意地道,“先躺著吧,待汗消了再走。”
“這要是讓侯爺知道……”
“他知道了又怎樣?你在做他的替身呀,還不是為著他才如此?”鳳染拿下巾帕,替他重新絞了一把敷回來,“哪有使喚完人就卸磨殺驢的?”
“夫人。”寧梧推門走進,湯藥味撲鼻而來,“我幫夫人打開窗子通通風吧?”
“不可,星舒還在發汗,你且等等。”鳳染阻止地說,“康鎮已走了?”
寧梧略去比較尷尬的誤會,把餘下那部分內容跟鳳染匯報一番。鳳染聽了舒口氣,“時間還不算晚,你再跑趟腿,把金生給我叫回來。”
“諾。”寧梧叉手應道,須臾,已退出臥房。
範星舒眯起眼瞧她,咧著亮白的牙齒,說:“夫人真是操心的命。”
“康鎮所言,我不知你聽見多少。瞧他那麽難,我們得幫一幫。”鳳染起身,去旁邊拿來一把小杌坐在榻下,“我也想不操心,現下不是人手太少。待過些時日安睿帶回新人,我再慢慢挑些靠得住的人進府做事。”
“你為了侯爺……”範星舒想著措辭,很擔心說錯了話,“你真喜歡他?”
“嗯?”鳳染覺得範星舒怪怪的,“你幹啥這麽問?我這是為了侯府能壯大起來。你不知道剛來錦縣那會兒我們有多困難,我可不想再那麽度日。為什麽覺得我是為了侯爺,我就不能為我自己嗎?”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範星舒感喟地說,“你的變化真大……到底摔了哪兒?是腦子嗎?”
鳳染摸了摸額角,訕笑道:“是額頭,當時狠狠跌了一跤,之後就不大記得以前的事。”
“當初……”
“當初我和你到底是什麽關係?”
“也,也沒有啥關係。”範星舒連連擺手,“我的汗已消,我還是回霹靂堂吧。”他說著撐起身,長腿勾過鞋子,動手穿起來。
“你要是不想說,以後就不要再提。老吞吞吐吐地做什麽?”鳳染正色道,“我對以前的事不感興趣,但以前我要是欠了你的錢或者人情債,這些東西我可以認下。不能輕描淡寫的說一句‘不記得’,就推脫幹淨。”
“我們曾……”範星舒咽了回去,閃動起燦亮的桃花眼,“你手腕上戴的那隻金鐲子……”
“是你送給我的嗎?”鳳染慌張地跳起來,“大兄弟,不是吧?”
範星舒滾了滾喉頭,誠實道:“不是。”
鳳染撫著心口道了句:“阿彌陀佛!”
“是咱倆一起在你家後花園裏挖出來的。”範星舒穿好鞋子,兩手攏起自己的長發,“那時候你很小,挖到這金鐲子高興的不得了。你問我這個值多少錢,你說你想長大以後逃離鳳家,想靠它當盤纏。”
鳳染替他遞上簪子,說:“鳳家人待我很不好是嗎?我以前常常向你訴苦?”
範星舒點首,鳳染又道:“那麽那日你說自鳳家搬走以後,我們再沒相見過是假話了?你怕再引起不必要誤會?”
“你已不是從前的鳳染。”範星舒束好發髻,“我今兒說了很多不該說的,突然想起小時候有感而發,你見諒。”
“以前都已過去,你現在也有新的身份。”鳳染轉了轉臂腕上的金鐲子,“我們都得向前看,侯爺待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範星舒是聰明人,旋即明誌說,“我對侯爺亦忠心。”
“我喜歡隋禦。”鳳染垂眸,紅著臉道,“可我還不想讓他知道。”
範星舒側頭驚歎:“為什麽呢?”
“不到時候,待時機再成熟些吧。”鳳染背著手淺笑,“所以,我告訴你,你懂得是什麽意思嗎?”
“星舒懂得,請夫人放心。”
“你懂得就好。”
範星舒躬身叉手,說:“夫人,星舒告退。”
“我明兒過霹靂堂去瞧你,哪裏不舒服不要忍著。”
鳳染立在他身後,像極了當初,她在雒都時和他訣別的樣子。真是物是人非……她說得對,他們都得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