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時,鳳染才不得不重新審視坐在眼前的這幾位夫人。誰是傻的、笨的?能坐在這裏的皆是人精兒。反而是她自己,先前把人家想得過於簡單了。
鳳染不溫不火的搭著話,心下卻是百轉千回。
她和王夫人往來這麽長時間,就衝她送給王夫人的那些禮物,她們之間也應有幾分“真情”在。但是吳家姊妹呢,是看在王夫人的麵子上,才與自己這麽“投緣”?
還是說她們和夏家一樣,已經摸清了侯府底細,知道那桑梓米鋪的幕後東家正是建晟侯府?今日這席對話,看似是眾家對夏家頗有微詞,實則是在給鳳染下套,讓她乖乖地往裏鑽?
她先前已和夏九小姐有過摩擦,如今又得知夏家在背後搞小動作,夏家和侯府之間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
借侯府之手打壓夏家,若是成了,大家重新瓜分錦縣糧食市場;若是敗了,夏家也怨不到他們頭上。
建晟侯是吊著一口氣的殘廢,誰再怎麽欺辱他,也不敢衝到侯府裏傷他性命。以前大家不是都很默契麽?對那位昔日的北黎戰神視而不見,任其自生自滅。
臨近午時,鳳染瞧王夫人還沒有什麽招呼大家用飯的動作,便猜到今兒這頓午膳應該是擺在外麵酒樓裏了。
又過去一盞茶的工夫,忽見一個丫頭自前院疾步進來,行禮後便趴在吳夫人耳邊低語幾言。
吳夫人聽了豁然一笑,說:“今兒妾擅自做主,把午膳定在朝暉街上的‘春風樓’裏,還望侯爺夫人、知縣夫人可以賞臉過去。”
鳳染客套兩言,之後便隨她三人出府乘車,一徑往朝暉街駛去。
朝暉街上有博施生藥鋪子,入股他們家,是侯府最正確的選擇之一。
鳳染掀開馬車簾子向外睇去,但看到博施家的招牌時,故作激動狀,道:“快停車,我得去趟博施藥鋪。”
吳夫人立馬向車夫喊話,馬車驀地在生藥鋪前停下來。
“我聽聞這家生藥鋪藥材特好,口碑好,在錦縣非常有名氣。我家侯爺……”鳳染低眉含笑道。
三人當然明白鳳染要說什麽,遂善解人意地點頭應是,又跟著鳳染走進博施生藥鋪中。
恰巧今日高橋在店裏,一下子走進來四位華貴夫人,他登時小跑相迎。
吳家大姐和王夫人甚少出門,但吳夫人卻常常在錦縣上露臉,高橋最先將她認出來。又因他去建晟侯府裏給鳳染看過病,是以對鳳染也有些印象。
小廟來了大佛,高橋一時不知所措,連說話都磕磕巴巴的。
鳳染卻是自然,直截了當點出各種草藥,還有模有樣地拿在手裏看看貨色。
高橋賣的全是鳳染供應給他的,這些草藥經過和靈泉的“完美結合”,功效更顯著。自己賣的再買回來,真是好笑。
鳳染叫夥計用桑皮紙包好,對高橋道:“聽聞你們家的草藥特管用,打今兒起,每十日就往建晟侯府裏送一次藥。就按我剛才說的方子,若一個月後有效果,我還會重重賞你。”
高橋彎腰應和,心裏卻很沒底。建晟侯坐在輪椅上的樣子他見過,關於建晟侯是怎麽變殘廢的他也略有耳聞。建晟侯絕對不會重新站起來,能拖著那口氣活到現在,已經算是個奇跡。
但侯爺夫人這話……
除了那次被高橋診過一次脈,他和侯府之間根本沒有往來。高橋的任何反應都很正常,這些讓吳家姊妹、知縣夫人看在眼中,她們該有自己的判斷。
同時鳳染也在暗暗觀察她們的反應,她有點拿捏不準,她們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異常。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得慎之又慎。
“喲~今兒這是什麽風,各位夫人都在呢?”
鳳染沒有轉頭,眼睛還盯在夥計打包的草藥上,但餘光瞟見高橋,隻覺他那笑臉比哭都難看。看來這生藥鋪裏,是來了位難搞的客人。
寧梧倏地湊到鳳染耳邊,小聲說:“夫人,是夏九。”
正愁沒機會見到她,她自己卻現身了,真是老天在幫忙。
夏九向知縣夫人和吳家姊妹道了萬福,用帕子掩了掩唇邊,道:“前兒我娘還說想去登門拜見王夫人呢。”
“夏老太太這張嘴喲,說是來,人影呢?秋日宴都沒有露麵,這會子又拿我打趣兒?”王夫人媟笑道,眼神瞟向吳家姊妹。
夏九小姐尷尬笑笑,解釋道:“近日家裏忙得不可開交,我娘都快累倒了。待上冬以後,定會去府上給王夫人賠不是。”
“夏家家大業大,夏老太太主持中饋,忙些很正常。見不見我是小事,還需保重身體。”
吳家大姐趁機諷道:“哎,夏老太太年歲漸長,怎麽還不把後宅之事交給兒媳婦料理?夏縣尉之妻……”
夏老太太控製欲強,莫說是她兒媳婦,就是他夫君夏員外,想從她手裏扣些錢財出來都很困難。夏員外特別懼內,夏縣尉又是那種很聽母親話的人,所以他妻子在府中過的十分艱難。
據說因著夏縣尉之妻,連續兩胎生的都是女兒,把夏老太太氣得差點眼歪口斜中了風。她擅自做主,為夏縣尉納了兩房良妾回府,希望她們的肚皮能爭氣,好讓自己早點抱上孫子。
可往往總是事與願違,兩房妾室,一個一直沒有所出,一個隻生一女。
夏老太太覺得他們夏家這麽大的家業無人繼承,心裏越發憋悶,於是就把這些邪火發泄到那一妻二妾身上。
這三個女子不是罰站、罰跪、罰幹活,就是被婆婆打的遍體鱗傷。其中無所出的妾室,實在受不了夏老太太的暴行,在去年的時候,用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剩下那一妻一妾,已在那種恐怖的環境裏,變得鬱鬱寡歡,癡癡呆呆。
夏縣尉從不覺得自己母親做事有問題,沒有跟在母親後麵責打她們,已算是仁至義盡。這也是間接導致夏九小姐遲遲未婚配的原因,他們家想找個贅婿,把生兒子的希望寄托到夏九身上。
夏九小姐今日來博施生藥鋪,便是為她嫂子來抓藥。先前夏九慕名而來,未成想她嫂子吃過以後,精神得到極大緩解。
“我嫂子好得很!”夏九白了吳家大姐一眼。
“是是,好得很。”吳夫人在旁嗤笑。
知縣夫人不動聲色,任憑吳家姊妹誚諷夏九小姐,這些皆被鳳染看在眼裏。
夥計包好草藥,詢清了建晟侯府的具體位置,便拎包跑出去。
鳳染端著侯爺夫人的款兒,站得那叫一個穩當。她得等夏九小姐主動過來跟自己說話。
王夫人率先過來,欠身說:“侯爺夫人,您交代好了,咱們便去前麵春風樓用膳吧?”
“好。”鳳染昂著臉道。
吳夫人睃了眼夏九小姐,厭嫌地道:“你是沒見到侯爺夫人嗎?不知道行禮問安?”
王夫人沒言語,沒有像在房家別院那樣,明麵上是斥責了夏九,其實還是在好意提醒她。可這一回,她連樣子都不想再做做。
鳳染這才想明白,夏家不僅在糧食市場上惹起眾憤,在賦稅這頭定是也沒讓苗刃齊滿意。夏家本身還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勾當,比如放水浸了金生的倉庫。
夏家這是自己作死?鳳染難道要代表月亮……啊,不是,代表一眾大戶“消滅”夏家,然後取而代之?
“見過侯爺夫人。”夏九小姐不端不正地福了福,眼角眉梢俱顯嘲諷。
“我聽聞……你們家在邊境集市上的倉庫被水浸了?夏老太太有沒有打算盤統計出來,到底損失多少錢?”
吳家姊妹和王夫人麵麵相覷,鳳染說的這個消息,跟她們聽聞的怎麽有點出路?
“哈哈~是麽?這是真的嘛?”吳家大姐在旁幸災樂禍地笑道。
鳳染裝傻,往生藥鋪外一指,“在來的路上,有好多人都在傳啊?王夫人,吳夫人你們沒有聽到麽?”
“你,你胡說八道!我們家倉庫才沒有事,被淹了的是那桑梓米鋪家的!”此言一出,夏九才反應過來,自己一時著急說錯了話。
“不是夏家的啊?那便好。看來夏九小姐雖深居閨閣,對生意場上的事倒是很了解。桑梓米鋪——”
鳳染走過去,傾身湊到她臉前,幾乎都要戳到她的鼻尖上。
鳳染玩味地說:“桑梓米鋪的倉庫怎麽就被水浸了呢?你可知道他們家老板是誰?對這事就沒有追究麽?嗯?”
夏九眼神閃躲,雙肩不住地往裏縮。眼前的建晟侯夫人,這個鳳染……她為什麽不怕?現在應恐懼的人難道不該是她麽?可為什麽自己被她的氣勢嚇成這樣?
“你說怎麽就浸水了呢?”鳳染又重複一遍,語氣不善。
“我,我不知道。”夏九哆哆嗦嗦地說,她被鳳染這種近乎威脅的問句給嚇到了。
鳳染從她態度裏也得到了答案,這事就是他們夏家所做。隻是夏九未免太紙老虎了吧?自己還沒等怎麽著呢,夏九便慫了。量她也不敢在這麽多人麵前,將鳳染的真是身份揭穿。
鳳染收回神色,朝王夫人等粲齒一笑,“哎呀,我肚子餓了,咱們快去吃東西吧。夏九,你要一起去麽?”
“我不去,不去……”
夏九調頭就往外跑,高橋捧著草藥在後麵喊話:“夏九小姐,你的藥,你的藥呀!”
夏九頭也沒回,卻聽“撲通”一聲,她從自家馬凳上踩空,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