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表侯卿塵甫一回到建晟侯府內,便看到了隋禦和鳳染傳回來的書信。他單手撐住膝頭反複閱讀,唇邊不禁勾出一抹笑意。
範星舒都已走進旌旗軒裏,他仍渾然不知。範星舒向一旁的淩恬兒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旋即躡手躡腳地移到侯卿塵跟前。
“知道弟媳有了身孕,當大伯的高興壞了吧?”範星舒用折扇扇柄敲了幾下案麵,眉開眼笑地說道。
侯卿塵這才將書信放下,抬起眼瞼笑說:“那麽你呢?是不是也該找個媳婦兒了?”
“我不著急。”範星舒不請自坐,吹起額前那綹龍須劉海,道,“這份書信走的是驛站的路子,內容也是規規矩矩的家常話。”
侯卿塵奪過他手中的灑金折扇扇起風來,說:“我明白你的意思,這封信不足以體現他們在雒都的真實處境。說明他們被盯得很緊,再則咱們這邊的內鬼還沒有剔除。”
範星舒在這段時間裏陸續接到兩份情報,一份是他派到雒都去的家將帶回來的,另一份則是顧光白通過一隻海東青傳遞回來的。
但凡是往來雒都和侯府之間的海東青,皆會過安睿的手。但顧光白用了一種新式暗語,讓安睿無機可趁,隻能傻傻地幹瞪眼。
隋禦在臨走之前,才將這套暗語教給範星舒。但凡識字的人都能認得那些文字,可將它們聯係在一起,便成了看不懂的“天書”。
安睿已察覺出自己貌似被侯府中人懷疑上了,可他仍就冒著風險,在侯府裏尋找起破解暗語的母本。霸下洲東西兩間正房、範星舒睡覺的床榻上、甚至是隻有淩恬兒居住的旌旗軒內,他都暗暗搜查過。
可惜,均讓安睿無功而返。這些自然被範星舒看在眼裏,他一麵覺得難受,畢竟他們是經曆過生死的兄,一麵又得麵對這個殘酷的現實。
在家將打探回來的消息裏,查尋出安睿在雒都沒什麽根基,家中隻有一位老父親,至於妻兒什麽的都沒有。老父親年事已高,腿腳不大利索了,全靠街坊四鄰好心幫襯。
家將們多方打探,並沒有發現安睿的老父親被誰脅迫或者欺壓。他的關係網特別簡單,甭管誰提起安睿都得先說一句:“好人哪!”,隨後才能再加一句:“就是太死腦筋了。”
然則顧光白給出的消息就太過震撼。原來安睿底下還有一個妹妹,前些年鬧饑荒時,他母親以五兩銀子賣了出去,之後便再沒有音訊。就在一年前,安睿回雒都替隋禦辦事時,意外和妹妹相認下來。
“這樣就不難理解了,他的妹妹控製在誰的手裏?”侯卿塵合上折扇,認真地問道。
“初步判斷是曹宗遠。顧將軍能查到這裏實屬不易,那女子先前好像是哪家青樓的頭牌,被曹宗遠看上買回府裏當玩物。也是機緣巧合,我估摸他們兄妹之間長得相像,或者有心靈感應。不然那麽大的雒都城,怎麽會無故碰見?”
“若是打一開始就有人知道你和安睿被顧光白救下來了呢?”
“塵爺是說有人故意給顧將軍下的套?”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那塵爺的意思是?”
“不如咱們也給安睿下個套,看雒都那邊誰與他對接,一試便知。”
範星舒抿了抿唇,道:“橫豎侯爺現在在雒都,他在那邊判斷的更清晰。”
“來投奔侯府的兄弟越來越多,慕名而來的人也不再少數。我今兒回來時見大興山都被炸開一塊空地,人多力量大、好辦事,進度快的驚人。安睿這顆毒瘤不解決明白,早晚要壞咱們的大事。”
“顧將軍會追查到底,要是能把他妹妹和老父親都攥在咱們手裏,這件事就好辦多了。塵爺放心回阜郡去,侯府這邊我會看顧好。”
範星舒稍稍抬眸看了眼淩恬兒,侯卿塵點頭謝道:“有勞你費心。阜郡那邊進展順利,第一桶金是賺到了的。按事先跟族首談好的分賬方式,阜郡要錢財,侯府要兵器。”
“全靠塵爺擺布,什麽時候需要往錦縣這邊運送,你提前支會一聲,大誌定思他們早就蠢蠢欲動了。”
淩恬兒在旁聽了甚久,忍不住感歎說:“建晟侯不在錦縣境內,你們還能如此行事,我實在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我們忠於建晟侯,塵爺同樣忠於郡主。瞧瞧阜郡如今的麵貌,郡主難道對塵爺統治東野沒信心嘛?”
範星舒說完就要往外跑,知道他們夫妻倆相見一次有多不容易。可侯卿塵伸手便薅住他的後衣襟兒,訾笑道:“我的話還沒說完,你老惦著跑什麽?”
“還有啥話要說啊?我拜托你留些心裏話對自家娘子說去吧。”
“不明身份的人……”
範星舒驀地轉回身,突然想到金生所說的停泊在海上的那些船隻。
“你查出他們的身份了?”
侯卿塵否認地說:“族首在與別的郡城打交道時,隱約聽說一點。貌似是從哪裏逃出來的災民流民。東野境內有一些,錦縣這邊是不是也有一些?”
“康將軍一直沒查到有用的線索。他最近又在為軍糧奔波,打算再去一趟盛州。咱們的支持都在暗處,他在明麵上還是得給朝廷大力施壓。”
雒都,建晟侯府內。
隋禦坐在案前,安安靜靜地把許有德給他的那兩份卷宗看完。他疲憊地揉了揉鳳眸,心口像是堵了一團沉沉的氣。
鳳染在身後將他抱住,下頜抵在他的肩頭,柔聲說:“怎麽去趟許公公府邸回來就這麽垂頭喪氣的?”
隋禦用手指點點案幾上的卷宗,道:“這是我當年戰馬墜崖還有清王府起兵造反的卷宗。”
鳳染立即肅然下來,安安靜靜地坐在隋禦身旁,一張一張地翻看起來。隨之,她也同隋禦一樣,內心變得無比沉重。
“你相信這上麵記述的麽?”
“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清王府起兵造反的全過程和咱們當初推斷的大致相同,內奸果然是曹家人安插進去的。這人叫——”鳳染重新審視那個人的姓名。
“已經被滅了口,死無對證。”隋禦歎了口氣,“但裴穹走這步險棋,確實是受劍璽帝的挑唆。真到事情敗露的時候,劍璽帝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清王府卻滿門抄斬。這便是為他做事的後果。”
鳳染敏銳地嗅到一絲氣息,她偏頭問道:“這是什麽意思呢?不利劍璽帝的細枝末節,許公公竟然全部披露給你?他不是劍璽帝的人嗎?”
隋禦沒有正麵回答,隻是指向戰馬墜崖的那份卷宗,道:“我的五花馬跟了我好幾個年頭,日常喂料不是我自己就是郭林大誌他們在看顧。在事發前一晚,大家的馬吃了同樣的馬料,偏我的馬在第二日出現了問題。”
“你對自己的騎技很自信?”
“再烈的馬我都可馴服。”
“就不會出現失手的情況嗎?”
“即便失手,也不會連戰馬往懸崖下衝都拉不住。”
鳳染突然握住他的長指舉到眼前,道:“隋禦,你再仔細回想一下,當時到底是你的馬不受指令了,還是你的身子不停使喚了?”
隋禦眸光頓時散開,像是陷入到某種痛苦的回憶裏,須臾,他說:“娘子是怎麽猜到的?卷宗裏並沒有提到這一點。”
鳳染隻記得當初看劇情時,隋禦摔殘的雙腿是雒都那邊指使人幹的。她先入為主的認定應該就是曹氏一族所為。隋禦的戰馬並沒有吃壞肚子,更沒有受到驚嚇,那些都是後來為掩蓋事實而傳出來的。
隋禦當時是手腳突然不聽使喚,沒法子從馬背上跳下來,這才釀成悲劇。
“後來你查過身邊的近衛沒有?有沒有查出來是誰在你的飲食上動了手腳?”
“我的近衛一連死了三人,我知道再追查下去死的人會越來越多。當時元靖帝流著淚懇求我放棄追查真相,就當是成全了他。我知道他被曹太後逼迫,又無力和曹氏一族對抗。”
後麵的話鳳染便了然了,隋禦過於強大讓曹家人倍感不安,隻有他成為廢人或者是死人,才能交出兵權,平衡這場權力遊戲。
可她還有一點沒想通,問道:“按說你強大起來,不是可以替元靖帝拿回皇權麽?”
“許是結果是我殘了雙腿,元靖帝認定我再沒有什麽價值,他無法和曹氏一族鬥下去。”
麵對隋禦的這個說辭鳳染依然持中立態度,她再次審視那份卷宗,說:“和清王府的事情相對比,這份卷宗就太馬馬虎虎了。我們談論的這些都沒有記錄在案。”
“馬確實受了驚,事後在它的身體裏也發現了不良馬料。當時我們走在一條細長的峽穀裏,我全部精力都在頭頂上方。很擔心西祁韃子的餘孽會突然襲擊,往下滾山石什麽的。”
這裏和鳳染的記憶出現偏差,看來最初的劇情沒啥參考價值了。她想起西祁韃子,眸子忽然一亮,說:“當年以你的能力,明明可以深入大漠繼續殲滅西祁殘部,但為什麽你沒有那麽做?”
“軍餉和軍糧供給不上是一方麵,再一方麵是元靖帝下來旨意,道窮寇莫追,給西祁那些老弱病殘一個活下去的希望。不然仇恨的種子一旦栽下,以後兩國還會有大戰發生。”
隋禦邊說邊笑,這笑容明顯是嘲諷,他不相信元靖帝的話,卻還是照做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這句話在隋禦身上似乎沒有體現出來。
許有德把這些卷宗逐一鋪開,像是引著他們去發現其中可疑和不合乎邏輯之處。許有德是要他們親自調查嗎?這裏麵到底還藏有什麽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