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關上。

張牧之坐在小桌旁,望向李棠的眼神若幽波般平靜。

李棠被他看得莫名。

半晌,張牧之道:“杜小姐的事,你做的很好。”

李棠怔了一會兒,心裏忍不住得意地想:果然,張牧之還是在意杜汝韻。

張牧之拎著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疾不徐地問道:“趙嬤嬤的事情,你怎麽看?”

原書中張牧之非常厭惡趙嬤嬤,所以李棠立刻義正言辭道:“她手段惡毒下賤,實在可恨!依我看,這個趙嬤嬤必須流放千裏,最好充當官妓才能解氣!”

對上了。

和前世趙嬤嬤的下場分毫不差。

張牧之暗自心驚,看李棠的眼神卻沒有流露出半分不妥。

他摩挲著杯蓋,垂下長睫,慢悠悠又道:“那你覺得這件事應該怎麽做?畢竟趙嬤嬤是京城達官貴人的家仆,處理不當的話麻煩不小。”

“這有什麽?”李棠坐在了張牧之對麵,將解決的辦法說了出來,“我們偷偷寫一封匿名信告訴杜夫人,她自己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清楚,不怕她不信。”

“知道了事情敗露,杜夫人肯定會按捺不住派親信來處理後事。短期內夫人肯定會消停,杜小姐也可以安心養病。”

李棠衝張牧之挑了下眉,眉目靈動,如凜冽雪地裏的紅狐一般:“一舉兩得。”

李棠記得原著裏張牧之也同樣是修書一封,寄到了京城。

但最後趙嬤嬤按律流放至千裏的刑罰,硬生生加了一重沒為官妓。

信裏究竟說了什麽呢?

李棠好奇地偷瞄了一眼坐在輪椅上一臉平靜的張牧之,完全猜不出來,心裏卻想:這人不愧是首輔之才,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能成事。

反觀一旁的張牧之抓著杯蓋的手瞬間收緊抓得死死的,骨節隱隱泛著白,他用了極大的定力才讓自己維持著表麵的平靜。

視線掃過李棠清秀嬌俏的容貌,她眼波流轉時的狡黠,侃侃而談時的從容……他已經十分肯定麵前的女子不是原先的李棠,她甚至還有一種……未卜先知的能力?

雖然很吃驚,但張牧之聰慧通透,他並不覺得這種能力是一種壞事。

相反,比起從前的李棠,現在李棠對他來說,用起來更稱手。

張牧之不動聲色地拂過青色杯盞內漂浮的茶葉沫,低低給了一個肯定:“嗯,不錯。”

李棠貓兒似的得意地抿了下唇,隨後想到了什麽,大呼道:“糟了,我後廚還熬著給杜小姐的藥呢。”

李棠提起荊裙,著急忙慌地轉身離開了。

東廂炕上,杜汝韻摩挲著被子,仍舊沉浸在趙嬤嬤下毒害她的餘悸之中。

直到斜陽拉長了一道人影,敲了敲房門將她喚回了神。

杜汝韻抬眸。

張牧之出現在門口,手裏端著一盤點心:“杜姑娘,想必受到了驚嚇。我拿了些點心,杜小姐不嫌棄的話用一點?”

杜汝韻望向張牧之那張風流俊肆的臉,猶豫再三還是輕聲問道:“張公子一直對人都這麽好嗎?”

張牧之半垂了眼睫,不知想到了什麽,端著點心的手顫了顫,又裝作無事般收進了袖口,道:“杜小姐與旁人不同。”

杜汝韻心裏微動。

“杜小姐身份尊貴,我當然應該小心照顧你。”張牧之玩笑似的笑起來,眼裏一派霽月風光,“好比家裏名貴的瓷器,小心捧著才是。”

李棠端了藥,剛要進門,聽見的便是張牧之這句話,她莫名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仿佛是……原書中男主的台詞?

不過,她也沒有太在意。

看著不遠處的一男一女,夕陽落在二人身上,跟一幅欲語還休的畫兒似的,不禁暗自高興。

張牧之和杜汝韻走得越近,感情就會越突飛猛進。她被休棄就指日可待了。

李棠偷窺了一會兒,眼看藥快涼了,清了清嗓子出聲道:“咳。杜小姐該喝藥了。”

聽見響動,杜汝韻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似的縮了下脖子,連忙解釋:“張夫人,你不要誤會……”

李棠擺擺手,大方道:“沒事,你是病人,張相公若是不體貼照顧你都說不過去。”

“你當真……不嫉妒?”杜汝韻仍舊有些不信。

李棠堅定地搖了搖頭,順手將藥端到了桌子上,卻瞧見已經擺了一疊點心,心領神會道:“還是你周到,記得給杜小姐帶甜點。”

說罷,李棠看向了張牧之,一臉討賞似的表情。

張牧之平靜地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

李棠撇了撇嘴,不想自討沒趣,道:“杜小姐,記得喝藥。沒什麽事我就先出去了。”說完便要走。

不料,不知張牧之哪裏不對勁,突然手一伸,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你留下。”

“嗯?”

“你看看你,最近忙裏忙外,都累瘦了。”張牧之從袖子裏掏出一方帕子疊了疊,照著李棠的臉擦了擦汗,外人來看好似琴瑟和鳴的樣子。

李棠微微眯起眼睛,突然有點看不懂張牧之。她創造了這麽好的條件,張牧之不應該迫不及待地希望她趕緊離開嗎?

然而,張牧之英俊略顯蒼白的臉越靠越近,李棠一激靈,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這個人以後會刨你的墳”,連忙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李棠搶過張牧之手裏的帕子,躲到了桌案的另一邊胡亂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張牧之盯著李棠與他的距離,不禁皺眉:難道他比鬼可怕?躲這麽遠?

不過張牧之記得正事,很快收回了視線,掏出袖子裏的信件,遞給杜汝韻,進入了正題:“趙嬤嬤的事我寫自作主張替杜小姐寫了一封信,打算寄給杜夫人陳情,杜小姐若不嫌棄,請過目。”

“張公子文采斐然,我曉得的。”杜汝韻鼓足勇氣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宛若沾了晨露的桃花般含羞帶怯。

杜汝韻拆開信封,青蔥白玉似的手撐開宣紙,一行行看下去,神色卻漸漸凝重起來。

“杜小姐,可有哪裏不妥?”

“張公子說的一切屬實,句句在理。”杜汝韻收起信件,隨意擺在了一旁,“但趙嬤嬤年紀大了,流放千裏已經要了她的命了,如果再……”

“杜小姐可曾聽聞禍害遺千年?杜小姐心疼她,她對你下手的時候可沒有這般猶豫。”

張牧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杜汝韻心裏明白,一個不受寵又有殘疾的庶女下場意味著什麽……

哪怕她貌若天仙,也不會有媒人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