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邏輯,來到帝京的流民數量隻少不多,怎麽當時會有那麽多人?”

楚長鏡仍舊是跪爬在地上,但顯然已經從方才的悲痛中恢複了神智,眼神也格外銳利。

“於是我暗中調查,發現原來將軍府也收到了饑荒的折子,知道流民乞討一事。”

“他派人混入流民之中,故意慫恿周邊村落的貧瘠百姓與流民一同乞討,甚至趁機下毒造勢,讓很多無辜之人喪命。”

“最後這場饑荒帶來的恐懼,就跟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很多吃得上飯的百姓,也擔心日後沒飯吃,跟著流民一同乞討。”

“才導致了當時帝京會有那麽多魚龍混雜的人,時疫也因此出現。”

“還有你的汙名,也是因為楚兮靈得病,皇後心生嫌惡,所以傳話給將軍府,設計用流言蜚語對付你!”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楚桑既恨他明明裝模作樣,愛她愛到徹夜難眠,卻明知真相默不作聲,一點沒想著幫她,又怨他如此冷血,就因為即將年下,居然棄這麽多流民生命而不顧。

可事情已經發生並解決,再去討論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再者說楚長鏡已經是將死之人,楚桑不忍心再去責怪他。

“將軍府並非你看到的那麽簡單,驃騎將軍也沒有表麵上那麽赤膽忠心。”

“都說我狠毒殘暴,那我苦心籌劃且對付二十餘年的對手,怎麽可能兩袖清風?”

楚長鏡總算支起身子,從地上站了起來,用僅剩的左手撫摸了一下右臂的傷口,表情卻十分溫柔。

好像他撫摸著的不是他殘缺的傷口,而是一隻溫柔黏人的貓咪。

“所以你想說什麽?”

楚桑被這個舉動搞得一陣惡寒,下意識後退幾步,身子緊貼著齊淮安。

“你就不想報複將軍府?”

楚長鏡冷眼看著楚桑,驚訝於她得知真相後的反應為何如此平靜。

“我不想被人利用還暗自得意。”

楚桑心想,若是流言之事,她早就已經用自己的手段報複過了,皇後也得到她應有的懲罰。

但楚長鏡明明可以到死都把這些話咽在肚子裏,卻冒失告訴楚桑,顯然沒安好心。

畢竟若安好心,事情發生就會想辦法幫她,何故人都要死了才說這些?

隻怕是眼看時日無多,卻無法目睹二十多年來的仇敵坐享其成,所以專門挑刺兒借楚桑來打壓他的勢頭吧?

楚桑理解他坐視不理的緣由,不過是和皇後想法一樣,時安郡主越尊貴越受萬人敬仰,婚配時能選擇的人就越多。

但若是遺臭萬年,就算再尊貴,旁人也會跟燙手山芋一般,雖然想要卻沒有幾個人敢伸手去接。

搞臭楚桑的名聲,也有助於楚長鏡更好得到她。

但現如今明明很嫌棄楚桑,卻因為自己的執念未消,便借著她來對付驃騎將軍。

算盤打得是挺好的,就是沒問過楚桑樂不樂意。

無論是紫檀木盒、時疫郡主流言,還是當日婚約的咄咄相逼,都從側麵證實了將軍府和驃騎將軍身上的疑點。

懷疑和調查是必須的。

但不意味著她會是別人複仇的工具。

至少在明麵上,她不想讓任何人覺得她和驃騎將軍關係不佳。

“我在入天牢前見過我母親一麵,她用自己的姓氏和整個家族的榮耀起誓,驃騎將軍一案與她毫無關係。”

“她壓根不知道什麽茹粉、六安茶,更別說什麽故意安插婢子又卸磨殺驢。”

看出楚桑的不情願,楚長鏡也不多廢話,直接用出最後的殺手鐧。

“你到底想說什麽!”

楚桑被他的話搞得頭腦一懵,恐懼地看著他。

“我想你還我母親一個清白!”

“我知道我和母親馬上就要死了,現如今鐵證如山,已經沒有翻身的餘地。”

“我們兩人壞事做盡,也很清楚害死我們的不僅僅是這一件事,以前所做的那些事情才是罪魁禍首。”

“但從來沒有人願意替人頂罪!是我做的我都認,不是我做的,絕不承認!”

“驃騎將軍被毒害一事,我和母親是無辜的。”

楚長鏡情緒再次躁動起來,他的表情又開始變得猙獰。

“你是覺得驃騎將軍自己毒自己,目的就是為了陷害你?”

“白濟生說了這毒的用量很難把控,稍不留心就會死於非命,驃騎將軍常年因為征戰沙場,身體本來就不好,如今年歲已高,更是病痛纏身。”

“我的茶水濃度、交談時間都無法控製,他赫赫軍功在身,又執掌朝堂幾十年,怎麽會輕易用自己的生命來賭?”

“左右你已經倒台,如今勢頭正盛的是楚長淵,現在贏了你並不會多沾光,一旦失敗,滿盤皆輸。”

“楚長棣一旦沒有驃騎將軍,就是廢人一個,再無翻身之地。”

“這是一場得不償失的賭局,驃騎將軍是何等聰明人也,怎麽會用這麽拙劣的手段?”

楚桑不理解楚長鏡的為什麽要把冒頭指向驃騎將軍,出聲質疑。

“可除了他還會有誰要害我?難不成還能是遠在鮮卑的撿漏大王楚長淵?”

“這個老頑固跟我作對二十多年,是他,也隻有他會害我!”

楚長鏡一提起驃騎將軍就滿臉憤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撲通!

楚長鏡忽然雙膝跪地,對著楚桑磕頭。

他這一下力氣極大,額頭直接磕破了皮,連帶著上一次在秦王府磕碰時未痊愈的傷口也一同撕裂開來。

接觸地麵的瞬間,也粘上了天牢內不幹淨的灰塵。

看著鮮紅色傷口內夾雜著肮髒的泥土,還有楚長鏡忍痛的表情,楚桑都替他覺得蟄得慌。

“楚桑,你也知道我一生高傲,從不向人低頭,可這一次算我求你,一定要查出真相,還我和我母親一個清白。”

楚長鏡的眼神從來沒有想今日這般堅定和執著,仿佛他真的是一個無辜且純良的善人,而這場陰謀,不過是有心之人對他的一場惡毒殘害。

楚桑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隻覺得思緒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