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左半身幾乎被血液浸透,不過他本獸倒是不覺得膈應,他甚至還蹲下身,從外套口袋裏翻出了剩下的煙,重新揣進褲兜:“我還以為我信息傳遞得足夠隱晦。”
“所以你隔岔五把‘被踢出公司’拿出來溜一圈?”宣承越站在旁邊,他身上也濺了一些血,這時候他們得等基地過來處理,不然結界打開,一具屍體,兩個渾身是血的獸,他們大概率是會被警察帶走的。
“宣導。”雪鴞湊上來,他看向灰狼的目光依舊是帶著警惕的,剛才灰狼那神經病的表現把雪鴞給嚇到了,盡管之前盤羊已經叮囑過了,但雪鴞依舊覺得灰狼危險。
宣承越也緊盯著灰狼,把灰狼盯得特別不自在。
最後灰狼隻能把撿回來的香煙掏出來:“你也想要這個?”
“別跟我在這兒瞎鬧,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宣承越嘖了一聲,“你想要找死我不攔你,你大可以去我視線以外的地方。”
“可我和你們基地合作這事兒,說到底和你沒關係。”灰狼翻出了一根香煙,他抽出的足夠及時,香煙根本沒被血液浸染。
宣承越隻覺得腦殼疼:“那你和他們合作,你能做些什麽?幹掉這一個疑似高層的獸員?”
灰狼點煙:“發現了他們真正的高層其實是一群自以為是的普通獸算不算?”
“你說什麽?”宣承越皺眉。
“我說,這個口口聲聲要搞特員至上的組織,背後是一群普通獸。”灰狼吐出一口煙圈,“想要取得他們的信任其實也不怎麽難。”
宣承越沉默,他回憶自己當初被綁架時的情景,他幾乎就沒出過那個小房間,更別說摸清組織結構了,所以他問:“你這是在向我炫耀嗎?”
灰狼也很無奈:“老實說我也不想這樣,但他們對我的了解似乎有些過於片麵化。”
那些獸覺得他是一個憤世嫉俗的利己主義者,雖然某種意義上也沒錯,但這太單薄了。
對方看上了他的能力,於是試圖邀請他加入那個大聯盟,一起成為獸上獸。
灰狼和宣承越有本質上的不同。他現在脫離公司,失去一些,都是因為人類的出現,他理所當然會恨。
那些獸很聰明,他們排查了灰狼的一切資料,甚至猜測出來了灰狼對宣承越有點意思。現在宣承越身邊的合法伴侶是一個強悍的特員,一個曾被基地硬塞進他們公司的特員,灰狼怎麽能不恨?
他們覺得灰狼這過剩的自尊心源於骨子裏的自卑,畢竟特員與普通獸天生就是不同的,這種不同不可能被趕超,所以灰狼會自卑,而這種自卑讓他痛恨特員。
組織的獸調查出了灰狼和宣承越之間所有的信息,確定二者是真的鬧掰了。矛盾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這也更讓他們安心。
同樣,這也使他們更加確信,灰狼不會拒絕這一誘餌。畢竟這樣他就能駕馭操控這那些所謂高高在上的特員,成為真正的掌權獸,灰狼怎麽能不心動。
灰狼慢悠悠的解釋,雪鴞愈發警惕,他覺得組織的獸分析的有道理,灰狼現在這樣的行為才算反常:“你想說你其實是個好獸?”
“他從來都不是好獸。”宣承越抽出灰狼嘴裏的煙,扔地下用腳踩滅了,他本人對吸二手煙這件事沒興趣,“他也確實精致利己,不過他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標準。”
“這個組織殺了公司裏頭的員工,隨後輕飄飄地揭過,又對他說組織和他才是同類。”宣承越慢悠悠開口,“這對他來說算打臉,他死都不可能真和那個組織合作。”
“你是了解我的。”灰狼笑著看向宣承越。
在他們一人一獸分道揚鑣之後,雖然每次再見都算是心平氣和,但那隻是一種公式化的客套。大家都是同行,不適合掀桌子翻臉罷了。
而此時此刻,灰狼感覺到他和宣承越之間那道看不見的牆短暫地消失了,但灰狼也明白,這事兒結束之後,他倆依舊各走各路。
雪鴞不動聲色地擋在他們二者之間。
灰狼很無奈:“你能告訴你這位朋友,讓他別這麽防備我嗎?”
宣承越想說這個自己沒辦法,不過他還沒開口,忽然就感覺自己褲兜裏有什麽東西一動一動的,宣承越伸手,把裏頭掙紮的小蝙蝠掏出來。
這是果蝠交給他的信物。
他與果蝠他們沒有太親密的接觸,這隻小蝙蝠也沒法開口說話,巴掌大的蝙蝠撲騰著翅膀摟住了宣承越的脖頸,發出吱吱吱的聲音。
“我沒事。”宣承越伸手摸了摸小果蝠的後背,“你現在進不來嗎?”
果蝠點頭,隨後他繼續吱吱吱。
宣承越皺眉,他還是沒聽明白。
“他說他在小區門口蹲著,收到了基地的信息,基地的車在高速路上堵著了。”雪鴞翻譯。
果蝠點點頭,然後他繼續吱。
“高速路上發生了追尾,他們估計還得再堵會兒。”雪鴞說。
宣承越明白了,這就是讓他們再等會兒的意思。
灰狼擠開雪鴞湊上來:“你那個小男朋友不擔心你?”
“他時刻關注著我。”宣承越伸手指了指我記得腦袋,“我們之間的每一句對話他都能聽得到。”浩元和他的意識是共通的,大部分時間裏,這種連接不會被建立起來。
在灰狼裝模作樣威脅宣承越的時,宣承越也在自己腦子裏安撫浩元,讓他不要太激動。
“你居然讓他住在自己的意識裏?”灰狼眉頭都皺了起來,他無法理解這種行為,而且,“你以前不會這麽沒防備心。”畢竟宣承越和浩元認識才不到一年。
宣承越嗬嗬兩聲:“他和你不一樣,我不需要那麽防備他。”
“你是指他沒有我那麽聰明?”灰狼硬是從這句話裏分析出了誇讚的意味。
宣承越指尖隱隱有火光閃過,不過那火光很快就熄滅了,意識裏的浩元再次被宣承越安撫下來,宣承越嗬嗬笑了兩聲:“是啊,你多聰明啊,剛認識一個星期就扒出了我的真實身份。身上一堆心眼子,還敢往反叛組織裏頭鑽。”
他一直都知道灰狼聰明,也正因為這麽多年下來灰狼一直沒有讓外頭獸挖掘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宣承越才能肯定灰狼這混蛋獸還是有底線的。
被擠到一邊的雪鴞表情更為凝重:“宣導你真的信任他嗎?”在他看來,灰狼已經背叛過宣承越了,這種獸是極度不靠譜的。
宣承越愣了一下,隨後眉頭微微皺起:“也談不上……信任吧。”
他曾經和灰狼是非常好的朋友,在合作的時候,灰狼總是可靠的。
他被灰狼發現真實身份是在某一天的下午。
那時候學校下了課,宣承越靠在長椅上,一邊啃麵包,一邊注視著來來往往的獸,他對那些獸身上的獨屬於自己種族的特征給吸引,而他的新室友灰狼就在這個時候坐在了他的身邊。
灰狼的頭發是深灰色,腦袋上還有豎立起來的狼耳朵,當時灰狼輕飄飄來了一句:“你就是網上那個特別火的動漫原作者。”沒有疑問,是肯定句。
那一刻,宣承越麵包也不啃了,獸人也不看了,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撇向身側的灰狼。
而灰狼緊跟著就接了一句:“要不要跟我合作?”
那時的宣承越隻覺得冒犯,覺得這狼過於唐突。可往後幾年,他忽然又覺得遇見這位朋友是件挺不錯的事。
灰狼的能力的確強,尤其是獸際交往方麵,他總能給陌生獸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好奇宣承越的獸不少,尤其是那些投資的獸,但最後他們都被灰狼給擋了回去。這老狼臉上總帶著笑,而宣承越懷疑,在今天之前,見過灰狼真正凶殘,鋒芒畢露模樣的,隻有自己。
哦不對,也許還有灰狼那個爸。
不過灰狼他爸是被灰狼凶殘對待的那個,而且他爸也早就得病去世了。
宣承越感覺自己心裏亂的一批。
灰狼這混蛋陰了自己一把是事實,他也實在不想再跟這混蛋扯上任何關係,但他和灰狼接觸得太久了,有些情感方麵的東西還真不是說切斷就能切斷的。
越想越深的結果就是宣承越變的暴躁。
灰狼在宣承越的目光下往後退了一步:“別這麽看我,你這表情讓我覺得你還想揍我一頓。”
宣承越很誠實:“確實有這個想法。”而且灰狼如果不後退一步,他可能已經付諸實踐了。
“主要我一想起你以前還跟我說過,我們要永遠待在一起,再一想你後麵是怎麽陰我的,我就特別容易暴躁。”宣承越說,“你變得一點都不可愛了。”
灰狼聳肩:“如果我知道你是人類,而且人類身份早晚會暴露,我就不把你擠出去了。”畢竟人類的身份是塊金字招牌,至於宣承越的理念,他至今都覺得不靠譜。
這話一出,他倆就真打起來了。
“等等!宣導你冷靜!”雪鴞都嚇懵了。
他倒是不怕灰狼攻擊,但宣承越沒那麽強悍的體格啊!這灰狼剛才殺獸不眨眼,現在半邊身體還都是幹枯的血跡,宣承越哪兒來的膽子就這麽撲上去的?
宣承越單手禁錮住灰狼的喉嚨,而灰狼則是一個後仰,試圖將宣承越壓倒在下。
到最後一人一獸都跌倒在地,灰狼緊急之下變回獸形,然而還不等他張開狼嘴恐嚇宣承越,宣承越就一把將他嘴給捏住了。
是對付大黑所積攢下來的經驗,貓咬人就摳嗓子眼,狗咬人就捏狗嘴。
灰狼很震驚,那雙綠色的眼眸睜得格外大。
宣承越捏住狼嘴,他感覺這時候自己另一隻手上應該有個趁手的東西,比如拖鞋。
灰狼想要掙脫,宣承越鬆了些力氣,灰狼剛發出一點聲音,宣承越就迅速握緊,他這麽迅速捏了十幾次,灰狼隻能發出:“嗚嗷,嗚嗷,咦,嗷。”這類的單音節。
雪鴞:“……噗。”
最終灰狼還是掙脫了:“你他媽認真的?!”
“我早就他媽想揍你了。”宣承越不甘示弱。
“你要揍就揍,捏嘴巴幹嘛!”灰狼連忙變回人形,“你這是羞辱!”
“這不是!你把我趕出公司才叫羞辱。”宣承越陰沉下臉。
氣氛冷了下來。
灰狼臉上憤恨的表情消失,連同那做作的笑容也一並被收起。
生氣了?
雪鴞再次警惕。
然而灰狼在沉默之後,隻表示:“你說得對,也許我們是不適合成為朋友的。”
“我這獸太陰狠了。”灰狼起身,“而你對親密的獸沒啥防備心。”
“你是個或許理想主義的人,而我實際上沒那麽偉大又崇高的理想。”灰狼移開視線。
宣承越卻不這麽想:“你有臉說我是理想主義者?你覺得自己是什麽?一個務實的獸?你他媽都莽到潛伏去反叛組織了!”
灰狼沒有回應。
宣承越又接茬:“你覺得你隻是討厭有獸壓在你頭上?你討厭那些沒腦子卻身居高位的獸,高高在上地看著你?”
“也許是吧。”灰狼垂眸。
灰狼看起來興致很低,他現在這狼狽的樣子倒是讓宣承越幻視到了多年前。
那時候灰狼也是這麽站著,耳朵和腦袋都耷拉了下去,很狼狽,身上還有些血跡,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是他爸的。
具體的宣承越不清楚,隻知道灰狼和自己父親打了一架。
傷得不重,不過最後還是被宣承越摁著頭包紮了。
那時候是周末,宣承越學校離家遠,他沒有回去。
晚上灰狼還硬要跟他擠在一起,那天他倆都沒睡覺,因為灰狼真的說了很多。
“你自己說要讓他們都刮目相看的!你說的!”宣承越指著灰狼,他滿腔的情緒終究還是噴發了出來,“是誰他媽每天有事沒事找我談天說地?說我們以後肯定是最合拍的搭檔?郎景一,這些話都是你自己說出來的!”
“我信了,我記得,你呢?”宣承越伸手一把攥住了灰狼的衣領。
他們目光交接,宣承越看著他這鬼樣子,身體都在顫抖:“咱們第一部 動畫上映之前,你爸死了,你找我,你哭,你說沒法在那個王八蛋麵前揚眉吐氣了,你又哭又笑,你說你得替自己活了,你說之後咱倆都能一起打配合,他看不到也得打個漂亮仗。”
“結果到了後頭,有你沒我了。”宣承越想要嘲諷地笑笑,然而他這時候卻連笑都笑不出來,“郎景一,你是真做得出來啊。”
灰狼隻說:“所以啊,咱倆是真不適合做朋友。”
宣承越是真討厭對方啊。
大概也隻有和對方有了那麽深的感情之後,恨的才會那麽徹底,那麽純粹。
他當真以為未來他倆可以相互扶持。
想到這裏,宣承越鬆開了對方,他懶得再多說了,如果有得選,宣承越期望以後都不要再見到對方。
“宣承越,如果你不是人類呢?”灰狼問他。
“如果你不是人類,那基地的合作不會有,那些網暴還在繼續,反叛組織壓根不把我們這種獸當個玩意兒,我們的生死,我們的理想,在他們看來屁都不是,他們雙手一捏,我們也就死了。”灰狼坐在地上,他說。
“如果都隻是普通獸,沒有後盾,你還敢保證自己的判斷一定準確嗎?”灰狼問,“我隻是選擇了更加穩妥的方案。”
“不是方案。”宣承越說,“就像你說的,我們沒法繼續合作,你告訴我一聲,我自己走,不行嗎?”
“你偏偏……”偏偏聯合其他獸把他排擠出去,偏偏在他離開後發個聲明把鍋往他的頭上推,灰狼這混蛋狠起來是真的狠,就好像他們這麽多年朋友隻是宣承越自己一廂情願的幻覺。
後麵的話說不出來了。
在進入情緒之後,宣承越仿佛被拉進過去的回憶裏溜了一圈。
是,他兩世為人,確實能表現得無所謂甚至大度,畢竟年齡擺在這裏,歲數也實在不小了。
但如果宣承越真能冷靜成那樣,也不至於被灰狼認為是“理想主義者”。
在感覺鼻子開始發酸時,宣承越就意識到不對勁,這下要丟人,尤其還是在灰狼跟前丟人。
【……宣導。】察覺宣承越情緒的浩元小心翼翼地在意識海裏開口,【你可以不憋著,眼淚掉下來我給你燒掉就好了,不會讓你難堪的。】
宣承越心說完蛋,在這種情緒起伏不定的時候,一句安慰的催淚效果比嘲諷要強了無數倍。
然而就在宣承越以為自己真要掉眼淚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哭不出來。
眼眶沒有濕潤,那種情緒過去之後,什麽都沒留下。
“你剛才……”灰狼有察覺到宣承越的情緒不對,他想要伸手,然而食指動了一下,卻沒什麽勇氣舉起來。
“算了。”宣承越說,“就這樣吧,沒意義了。”
灰狼想問宣承越剛才是不是想哭來著,但他不太敢開口。他也在慶幸,慶幸宣承越的冷靜,因為他好像沒法應對情緒奔潰的宣承越,他擔心自己被牽引著崩潰,他覺得自己不該是那個樣子的。
“祝你以後能東山再起,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宣承越伸手重重地拍了兩下他的肩膀,“你從來都不需要和我合作,就這樣吧。”
“咱們那筆爛賬,就這樣吧。”宣承越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
就這樣?灰狼心下忽然有些慌,他倉促開口:“我……”
他的話被打斷,果蝠再次撲到宣承越臉上:“吱吱吱!吱吱吱!”
雪鴞翻譯:“他說基地的獸到了,待會兒會和我對接,咱們能走了。”
現在就走?灰狼總覺得還有些該說的東西還沒掰扯清楚。
灰狼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剛進基地的那晚,那隻盤羊過來跟他聊過合作事項,而在聊合作之前,盤羊問他嫉妒不嫉妒浩元。
灰狼覺得自己不至於嫉妒一個空有蠻力沒有太多腦子的所謂特員,可有沒有那麽一瞬間的不甘心呢?
“宣承越!”灰狼叫住他。
宣承越看過來。
“我……”灰狼剛出聲,腦海裏就有另一道聲音打斷了他,讓他不要再繼續了。
曾經沒想過表明心意嗎?
那當然是有的。
在父親死的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但就是不醉,最後宣承越沒辦法,隻能陪他,卻是兩口就倒了。
也許是酒精上頭,也許是情緒起伏過大,有一瞬間,灰狼差點湊近吻下去了。
停下吧。
把關係弄得更加複雜做什麽?他們壓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獸,硬要想辦法將對方捆綁在自己身旁又做什麽呢?
他從來都不會愛獸,利落幹淨一些,對誰都好。
所以那天灰狼什麽都沒做,隻是把宣承越放在了沙發上,自己在地毯上睜著眼過了一夜。
所以現在他也應該……
“我也祝你,夢想成真吧。”止步於此,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