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英姿時,她在馬車裏睡覺,見我來了,嘟囔聲:“你現在才來,我還以為你在皇宮過夜呢。”又見我臉色不好,幹脆閉目養神去了。
回頭見了苻融,他房間內有人,其中一位認得是權翼,也就是想把女兒嫁進府的權大人。
權翼也是第一次見我真人模樣,當時就呆了,好一會兒眼珠子才動了動,接著就是眼神不善,大概以為師父多半心思在我身上的那種排斥。
商量婚事呢,我低頭退了出來。
第二天早上,我沒見到我師父,他早早上朝去了,我還在做夢。
倒是慕容凝登門來了,眼淚鼻涕一大把,把我弄得心都亂了。
因為明天就要進宮,府裏把守比任何時候都嚴實,凝兒能進來,多虧了苻詵,苻詵找了太子,太子也不知怎就幫了忙,反正人就這麽進屋了。
聽凝兒口氣,慕容垂這回是神仙都救不回來了,太醫都要家人準備後事了。
凝兒的要求隻有一個,在慕容垂臨終前能看他一樣,否則死不瞑目。
活著被他纏著,這就要死了,魂還要賴著不走,我真的服了他。
說不難受,是假的,畢竟獨處一年,對我的寵溺我是看得見的。
凝兒沒招了,跪在我麵前,雙手抱我大腿,死活不放。
英姿倒像是外人似的,不僅不幫著寬心,還一個勁兒捅刀子:“省省吧,哭有什麽用,苦能把死人苦活了?要這樣,棺槨都賣不掉了。”
我被這兩人吵得心煩:“有完沒完,我哪兒也去不了,房前屋後都是人。”
英姿側身躺**,打個長長的嗬欠,扭臉挑眉,懶洋洋道:“你想出門還不容易?隻是你這回不出門,怕是這小丫頭成日進宮哭喪了,看你招架得住不?”
是啊,凝兒是陛下的,連太子都肯幫忙,進宮見我太容易了。
我沒好氣道:“我發現你最近特能睡,沒事就睡覺,沒見你這樣的。”
英姿重新躺好,舒舒服服道:“你趕緊想好,我還要睡呢。”
看時間不早了,萬一師父回來,凝兒保不準都出不去了。
我好言好語打發了她,回頭坐下直歎氣。
臨終前,看慕容垂一樣不為過,可是秦王的人看得緊啊,再說了,慕容隆把我扣起來怎麽辦?
英姿陰陽怪氣道:“別想得太多,如今你是陛下的女人,誰敢動你半分?就連段娘娘都得給你磕頭。要麽去要麽留下,你自己做決定。”
桌上是我連日趕出來的活字印刷的具體方案及細節,還有普及類的科普大綱。要是再留下一兩個月,沒日沒夜就能完工。
可惜了,我歎口氣。
正想著,師父回來了。我強壓心中不安,跑去門口給他請安。
師父身邊站著權翼。他還是那種眼神,刻薄,犀利,恨不得拿刀捅死我才好。
我惹著他了?沒有啊。師父不是答應娶他家千金了麽?
就聽權翼悶聲悶氣道:“這就是換土地那人,你的好徒兒?不會同慕容垂商量好了,一個苦肉計,一個美人計,博休你眼界是不是......”
毫不客氣的語氣啊,在眾人眼裏,我到底是同慕容垂劃等號的,甚至連我師父都遭人羞辱。
委屈得我淚水直往肚裏咽......
沒等他把話說完,苻融當即打斷:“權大人你不了解我徒兒,他要是名男子,不比在下差。”
“嗬,你還真替這來路不明的晉人說話啊,她要是比你還出色,就是做國君的份兒了,得什麽得天下來著?看來,怪不得你不肯放手。”
權翼和師父兩人很隨便,說話也沒個把門的,就這樣都能把苻融氣得臉發青,嘴唇發黑,恨不得宰了他才好。
原本還愧疚,現在橫下心要見慕容垂一眼,反正見不見,我在眾人眼中就是紅顏禍水,改變不了。
這裏根本容不下我。
我顏值絕頂,聰慧絕頂,卻一直受羈絆,好像一隻燦爛奪目的花蝴蝶掉進一張巨大的網,裹住手腳無法前行。
我想是因為驚擾了許多人的夢,打亂了原本要進行的計劃,即使全心奉上我善良的心和無限智慧,在貪婪麵前就是無能。
師父說得對,隻有秦王能讓我翻身,隻有忍辱負重臥薪嚐膽才有可能發揮長處。
等我回來,師父我給你個交代,包括我所有來曆。
等我去見你,秦王,哪怕受盡冷落,也會咬牙繼續。
我能聽見師父和權翼喝酒時大發牢騷,這兩人各有心事,各自捧著酒杯不放。
兩人從朝堂說到打仗,一發不可收拾。
厭倦打仗不是一天的事了,隻能勝不能敗的生死線是不能逾越,為此鬧得人心惶惶。
權翼斟滿酒,自言自語:“......陛下從未聽我們一句諫言,他一心打仗,隻想打勝仗!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多勝仗可以打的,那謝家就是蠢材?專門等著挨打不成?晉軍實力不可小覷,早就不是小打小鬧的晉軍了!來,喝了就沒有煩惱了!”
苻融鼻孔哼了聲,緩緩念道:“朝叱百萬軍,暮作階下囚。羸馬西風瘦,渭水空悠悠。劉項誰勝負,楚道入土邱。寂寞黃泉路,揮刀淚長流。
唉,這就是為陛下立過汗馬功勞將士的真實寫照,搞不好哪日就輪到大人為我收屍了!”
“胡說,你是我賢婿,我可不會讓你上戰場,改日喝喜酒了......”
我心裏沉甸甸的,難道師父有後眼,能預料將來那場曠世大戰?趁著兩人喝得正酣,我走出門去。
走到半路,忽然看見權翼出門,我左右不是,隻得躬身站住。
權翼在我臉上掃了一眼,扭頭走了。
嚇死我了,沒看出來。
我和英姿上演一場苦肉計,我扮作她,因為產生矛盾,“她”被趕出府。
本來侍衛不打算把我放出去,見我哭得實在厲害,以為是“主子”不要了,不知該不該給苻融稟報。
英姿在我身後喊道:“放她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她。”
立刻有個侍衛跟了出去。
出了門,我在門口足足跪了小半個時辰,邊哭邊自言自語,看上去傷心極了。
侍衛以為是真的,見我又磕了三個頭,這才作罷。
我跌跌撞撞走了一陣,拐過彎,一隻有力的大手把我塞進車轎,飛快跑了。
這是我和凝兒事先說好的,慕容隆在這等著。
早在院中候起的人見我進來,馬上迎了上去。
慕容凝抱著我哭:“三樂,你總算來了!父王快不行了,你一定要救他!”
慕容隆一手提著我,哭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快去看看,哪怕看上最後一眼,父王死而無憾了!”
“趕快!”有人叫道。
慕容隆把我橫抱衝進屋,就見段妃站了起來,攔住我,陰森著臉,低吼道:“你就是那個要了我夫君性命的妖魔?”
我推開慕容隆,麵對段妃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人家夫君,人家家事,就是天塌下來,我也管不著。
這是來湊什麽熱鬧!恨不得自扇耳光。
段妃咬牙切齒,氣得渾身發抖:“要是我夫君活不過來,你就別想出這道門,我要叫你去陪葬!”
慕容隆抽泣道:“母妃,父王性命要緊!”
段妃被慕容農等人強行扶了出去。
我忍氣吞聲:“將軍現在怎麽樣了?他在哪兒?”
慕容隆紅腫著眼道:“三樂,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父王四天未進一粒米,太醫說他一心求死,留一口氣隻為見你一麵!他現在渾身發高燒,一滴藥也灌不進去,快不行了......”
一口濁氣堵得我胸口發悶,就連肚子都不舒服了,想嘔吐的那種。
我努力站直了:“王爺,我知道了,你帶我去!”
挑起門簾,一眼就見仰麵躺著的慕容垂和他枕頭邊的一包衣物。
那是我特意做給他的,沒想到真的成了壽衣。
難受得我隻想吐口血出來才能讓自己好過些。
我拉過他的手,手心滾燙。
他臉色潮紅,臉皮鬆弛耷拉,眼窩下陷,嘴唇緊閉。
那張生動英俊的麵龐再也看不見了,尤其胡子邋遢,就覺原先的美髯是夢裏才有。
揭開他衣衫,豐厚結實的胸膛如今隻皮包骨頭。
我苦笑了一下,終於哭出聲,對著慕容垂的耳邊嗚咽道:“道明,你快醒醒,我是三樂......我來看你了,你快醒醒!”
“道明,我給你做的新衣拿來了,你睜眼看看喜不喜歡,你快醒醒,道明......”
我又哭又推:“道明,你快醒醒,你快看看我,你這個樣子會嚇著我,你說過再也不讓我流一滴眼淚,你都忘了嗎?”
哭了會兒,隻覺肚裏翻江倒海一樣難受,意識都跟著模糊,漸漸地我感到慕容垂睜開了眼睛,望著我笑。
我哭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怕我生氣不理你!你如果乖乖聽話喝藥,我就和你在一起!張開嘴,我們喝藥好不好?”
隻覺胸口一陣痛,忽然嘔吐。
這下我倒清醒了,猛然看見地上有個亮晶晶的東西。
拿起一看,是個鴿子蛋大小的玩意。
不會是淩飛給我的那個?說是可以救命的?
我心裏隻想哭,這玩意兒現在吐出來了,到底是欠了他的。
“道明,張嘴,聽話......”
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反正掰開他的嘴擱了進去,
外麵人沒聽見我哭了,擔心有事,慕容隆第一個衝了進來。
“父王,父王他......”
他不敢確定慕容垂是否活著,在他心裏,就是神仙也就不回來了。
我拚命撐住床沿,晃悠著站了起來。“將軍沒事了......”
“什麽,我父王走了......嗚嗚嗚......”
慕容隆這一哭引得門外站立的一群人忽地竄了進來,有高聲哭泣的,有低聲嗚咽的,還有的恨不得當場讓我陪葬。
尤其是最後進來的段妃渾身上下隻有麵目猙獰了,不知從哪兒撿了根木棍胡亂揮打,披頭散發的樣子簡直瘋了。
慕容農反應最快,雙手抱住她,很快被打得鼻青臉腫,邊哭邊道:“放三樂回去,趕緊操辦父王後事。”
“不能放過這個妖女,讓她陪葬!”
說話的是蘭建,手中握著短柄刀,下一秒就要衝上來了。
“不要吵了,父王不希望看見你們這樣。”慕容隆發了瘋吼,可是沒一個人聽他的。
屋裏又哭又鬧,亂成一團。
“咳咳咳,你們,咳咳咳......”慕容垂一陣咳嗽,緩緩扭過頭。
“父父父,王王,你你你.....”慕容垂見鬼了一般。
“老子活著呢,咳咳咳,是三樂救了老夫。”慕容垂眼神明亮,就連嘴唇都有血色了。
我目光冷冷,我沒想他死,但也沒大度到吐出千年寶珠救他性命。
這是天意,不得不認。
上輩子欠了,這輩子還。
真是氣死我了,我什麽也不欠!
段妃的掙紮小了,鼓起眼珠子又想罵。
慕容農喜極而泣:“母妃,父王醒了,要是聽見你罵三樂,他定會不開心!”
給慕容垂喂了水,慕容垂的臉有了血色,身上也不燙了。
慕容垂微弱道:“......把衣服給我穿上!”
凝兒手忙腳亂,打開床頭包裹:“父王要穿這個,是三樂做給父王的!”
慕容寶低聲嘀咕:“父王如何知道帶衣服來了,當時叫都叫不應?”
渾濁的淚水從慕容垂眼角滑落:“三樂說話老夫都聽見了,老夫要做新郎,要穿給三樂看,不要辜負了她一片好意!”
還是死了好!我隻想哭,你這是給我拉仇恨還不好?
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說新郎官來著?
很快一套金絲嵌蝙蝠的暗紅唐裝穿在他身上,可怎麽看都像是喜服啊。
我又錯了,錯得一塌糊塗,都百口莫辯了。
他仰著頭,自作多情:“是老夫對不起你,說好的事,老夫先變卦,讓你受盡委屈!”
我自動後退。
段妃看得雙眼直冒火,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他顫悠悠地從懷裏掏出一隻金簪,讓慕容隆遞給我:“這是我母親留給他兒媳的,老夫一直找機會送給你。你不會說老夫送的彩禮太寒磣,就這樣把你輕鬆騙到手!這是老夫的一片心意,現在送給你還不遲,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都是我慕容霸的女人!”說著,淚水滴落。
老東西,你死過一回了,害人水平升天了啊。
這要是傳出去,你讓我在宮裏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你把我後路都給絕了。
狠,算你狠!
突然,一個異樣的聲音奸笑:“好感人,太感人了,多麽淒婉的愛情故事!”
回頭一看是慕容衝獰笑著走了進來。
慕容弄伸手攔住:“堂兄,你想做什麽?這裏不歡迎你!”
“哈哈哈,受不受歡迎不是你說了算,我與叔父之間的恩怨,今日要來做了結!叔父,三樂為你們家仁至義盡,你是不是可以把她還給我了?”
慕容垂臉當時就冷了:“為何給你可以,老夫穿上三樂親手設計的婚服,老夫是她的夫君!”
能再不要臉些麽?你這個老混蛋!
慕容衝俊美的臉上讓人一看就打寒噤,他陰聲道:“你是想親自交到皇上手裏再騙取好處?難道你想讓她繼續為你飽受磨難,識相點,就趕緊還給我,我帶她遠走高飛!”
慕容隆喝道:“想帶我走,沒那麽容易,你要先問問本王的拳頭同不同意!”
慕容衝冷笑了起來:“真是一個窩草裏的兔子,他媽的全是一個模樣!我的好堂弟,你把三樂從本王那裏擄走,你都對她做了什麽?有沒有讓她過一天舒坦日子?
你哄騙三樂信任你,當你有了王妃,你就把她扔給你父王!等你父王玩弄夠了,再高價出售給皇上,得名又得利!我慕容衝雖然比不得你們幹淨,但我對三樂清清白白。
你敢說今生隻娶她一人,我就立馬走,再也不來!可是,四王爺你敢嗎?不敢,絕對不敢!隻因為三樂身無背景,不能給你帶來家族利益!”
“你!”慕容隆氣得臉通紅,拳頭攥得緊緊的。
不想和慕容垂有來往,但也不想和慕容衝在一起。
慕容族人是我的死穴。
“三樂,快隨本王離開這裏!”慕容衝隔著人叫我。
我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天大地大就沒我安身之處,可憐可悲!
“還呆著做什麽,你這個傻子,被人二次賣了?”慕容衝扒開人衝了過來,一下把我橫抱,轉身就走。
慕容垂在我身後哽咽道:“老夫欠你的,老夫拿命來還!你記著,老夫永遠欠你的!”
做鬼都不放過的節奏啊,再不表態就晚了。
我厲聲道:“將軍,你要為我好,忘了我吧,我們兩不相欠!”
慕容隆還要追,蘭建把刀都抽出半截了,鐵青個臉怒道:“胡鬧,這種惹事的女人能留嗎?能走多遠是多遠!”
看在慕容垂活過來的份上,不殺我,就是對我最好處置了。
慕容衝抱我上馬,摸黑一路跑進慕容泓的府邸,關起門,把我捆個結實扔在**。
慕容衝累著一樣,斜靠背椅,一條腿搭在另一條椅子上。臉色如以往白皙陰沉,上挑的眼角如結寒冰,歪斜著那張殺人不償命的俊顏半對著我。
休息片刻後,臉上緊繃的線條稍稍有些鬆弛,淩亂的發絲更顯性感。
好像隻要一個蠱惑的眼神,任何一個女子都會失去抵抗力,心安情願投進他的懷裏。
我不敢正眼看那雙寒星一樣的眼睛,也不敢再做無畏掙紮。一旦挑起了他的興趣,不知使出什麽法子折騰,不如養足了精神與他迂回。
慕容衝打開桌上的一壺酒,戲謔著走了過來:“怎樣,陪本王來兩杯?離開本王這麽久,本王如何忘得了你嬌柔欲仙的俊俏模樣?都說本王俊顏天下無雙,你那顧盼神飛樣子本王做夢都記得。”
出了狼窩進虎穴,這下我死定了!
嘴裏塞了棉布,支支吾吾。
慕容衝抽出棉布,舉起酒杯,調戲道:“你我喝個盡興,本王摟你好好睡一覺,你還沒有在本王懷裏嬌羞呻吟,那種飄飄欲仙的舒服感覺不是誰都能給的!”
我氣得臉通紅,有些害怕道:“你快放了我,我師父饒不了你!”
慕容衝馬上變了臉:“皇上本王都不怕,還怕你師父?為何不隨了本王,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本王都給你摘下來!”
秦王的女人的都敢碰,慕容衝這是不顧後果的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