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融簡直沒給我一刻思考時間,就聽他再次說道:“徒兒,還不趕緊認錯?”
他嗓音沙啞,簡直就是做最後的哀求。
師父生來傲氣,他飽讀史書,為秦國馳騁疆場,一生坦**,任何人見了他都自慚形穢。
他以孔孟之道教育我好好做人,做個頂天立地的人。就這樣一位好師父,被秦王逼到絕路,還一心求我進宮輔佐。
他顫抖的脊背刺激了我,被荊棘刺劃破的痛他根本感受不到,他心裏是秦王。
淚水模糊雙眼,我依舊感受到師兄慧遠忍無可忍的怒火,他不敢發言,道安法師在寺院傳道,得有個地兒。
道安還為我做最後努力:“徒兒你不情不願,難免埋下禍根。既然陛下要你提個條件,你好好想想。”
連道安師父都把我往外推了,還有條件可以提嗎?現在唯一想法就是不讓我師父難過。
綠寒瘦這三個字想別敢想,秦王橫了心要維護她,他要把早準備好的給他夢中女孩的萬般好處,一點兒不落地全倒給綠寒瘦。
甚至連立我為妃都不敢說,秦王想象力超級豐富,唯恐我吊命反撲。
我要緊牙關,叩首道:“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一次次讓陛下為難。陛下待小女子恩重如山,小女子定當做犬馬效勞。小女子唯一條件,就是懇求陛下允許小女子進宮,否則小女子死無葬身之地!”
苻堅忽然苦苦地笑了,心口突然間被刺痛,自己對這些人來說已經成了洪水猛獸嗎?
唯獨一個條件......這是談條件該有的姿態的嗎,沒有條件的條件,就是挑釁,就是叛逆。
所有人都恐懼他,親弟弟,道安國師,就連朝思暮想的女子都伶牙俐齒對他嗤之以鼻,這般屈辱絕不是君王應該承受的。
在秦王陰辣的眼神中,我開始懼怕,稍微任性賭氣的話都能化作利劍紮我心窩。
這種看似英勇無畏的垂死掙紮多麽可笑,多麽弱智。
額頭在冰涼的地板上磕得生痛,我給自己下了毒誓,一池子苦淚啊,我喝!
我喝還不行麽?你們拿我怎樣。
冷宮,那個做夢都不願想起的地方,就要再次進去了,萬念俱灰的感覺直讓我想死。
“陛下,”禪房外綠寒瘦的聲音響起,夾雜著嚶嚶哭聲,心都軟了。
這個聲音同我太過相像,聽得我頭皮發麻。
“何事?”苻堅陰聲道,卻有掩飾不住的心疼。
“臣妾可以進屋詳說麽,人多不便。”
“你說吧,朕為你做主。”
秦王顯然不願綠寒瘦進屋,屋裏有我兩位師父一位疼我的師兄,不把她吃了才怪。
綠寒瘦站著,沒有進屋,抹著淚水嚶嚶道:“璜璜他欺負臣妾,汙蔑臣妾非禮他,還揚言要殺了臣妾,陛下要為臣妾做主。
廢話,慕容衝是什麽樣的人,綠寒瘦偏偏纏上這個禍害,不是自打耳光,還是什麽?
家醜不可外揚,苻堅這才沉臉出門,一眼就見綠寒瘦和慕容衝並排站一起。
綠寒瘦跑了上去,斜在苻堅懷裏,朝慕容衝翻白眼。
慕容衝獰笑著,伸過雪白的脖頸。“陛下,您請看,這唇印,難不成微臣自個的,正好京兆尹也在,要不要現場辦案,捉拿真凶?”
才理好家裏事,這又鬧心。
苻堅卻沒人想得那樣煩躁,溫和道:“二位鬧夠了沒,人多嘴雜傳出去多不好?”
被看成小打小鬧,秦王你以為哄自家小朋友?聽得我耳朵都中風了。
綠寒瘦拿絲帕直抹眼淚:“臣妾就知陛下向著璜璜,璜璜的好東西都給了三樂,臣妾討要他一個笑臉都沒有,陛下到底偏心了些。”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不要臉到家的。
除了一個彈弓,慕容衝有什麽好東西給我,聽得人臆想百出,好像我得了他一個億似的。
綠寒瘦作死挑事的力再次刷新人類想象,她明知秦王極寵慕容衝,再次把矛頭對準了我。
苻堅拍拍她脊背,低沉的聲音中透著溫存:“璜璜有的,朕這裏都有,不知瘦兒要哪樣?”
“陛下沒有,璜璜就是不給......”
慕容衝有美貌,有**,還有混賬王八蛋,秦王,您這裏都沒有啊。
我心裏磨牙,真兒是不怕死的,這般死士天下無敵。
“瘦兒不怕,朕得到一樣好東西,璜璜那兒一定沒有!”
“什麽?”綠寒瘦的眼睛都綠了。
“一顆珠子,煥發奇異光芒的珠子,回頭送你。”
慕容衝拿我送的夜明珠騙取秦王百萬銀兩豢養他的十萬軍隊,如今苻堅當所有人麵兒答應要把珠子送給綠寒瘦,兩人作死的本領,比翼同飛。
胸口隻覺憋得難受,就算我死在皇宮,苻堅也不會瞧一眼,根本不是綠寒瘦說得那樣,秦王想激起我的嫉妒,巴兒狗似的祈求他的寵愛。
他就是不要我好看,把我踩在腳下,好讓苻融痛心,百分之百臣服,好好享受他的帝王之樂。
綠寒瘦嬌氣地“嚶”了聲,慕容衝卻不樂意了,指著脖子沒完:“陛下,您的寵妃調戲微臣,您如何處置?”
“回去再說!”秦王抬手示意,緊皺眉頭,有些壓下這頭,那頭有翹起的心煩。
“微臣也要補償!”慕容衝毫不相讓。
“你要怎樣?”苻堅顯然不開心。
綠寒瘦生怕秦王把好處轉讓,唯恐天下不亂地叫了出來:“陛下不可,璜璜動手抓臣妾的胸,狠狠抓,抓得旁人都聽得臉紅,疼著呢!”
“大家都聽見了?”苻堅隱隱震怒,聽得旁人膽戰心驚。
慕容衝表情冷淡,滿是唾棄:“有本事你叫啊,本王嫌髒!”
綠寒瘦張嘴便哼哼,一個音節沒念完,苻堅揚手一巴掌,“啊”的一聲更響亮。
“陛下,您打瘦兒,您打我......”綠寒瘦先是捂臉,接著小拳頭雨點般砸上苻堅胸脯。
苻堅握住她手,哄小孩一樣連聲道:“痛麽,沒使勁呢,回頭給你賠不是,當這麽多人麵兒你和璜璜鬧脾氣,叫朕臉往哪兒擱?”
秦王,你還有臉嗎?我都佩服綠寒瘦了,從古到今,當眾打皇上,載入史冊。
在秦王看來,慕容衝同我好過,綠寒瘦欺負我,所以慕容衝替我欺負回去。
慕容衝不近女色,秦王也是知道的,是綠寒瘦主動招惹慕容衝,而脖頸上那一眼鮮紅是不可抹去的事實。
所以,秦王寧可信了慕容衝,也不會任由綠寒瘦胡鬧。
慕容衝生氣了一樣,拔腿向禪房走去,還沒走近,道安重重道:“請留步,太守大人。”
道安同慕容衝素來有梗,不是一天兩天了,得找個機會問問。
屋外腳步停了,秦王扭頭,安撫一樣的口吻道:“璜璜,三樂答應朕即刻回宮,現在不便見麵。”
回宮之後我得靠秦王男寵護著,瞧這日子過得多麽狗血。
我叩首落淚:“對不起,師父,徒兒得進宮,何時能來見您,徒兒不知。”
我說給兩個師父聽,慧遠師兄不樂意了:“師父,慧空這一去磨難頗多,您忍心嗎?不如由徒兒帶走。”
“阿彌陀佛,慧遠你糊塗了,菩薩旨意如何違背?”
慧遠不甘心,白皙的麵龐顯出恨意:“慧空心如白蓮,自然受不得汙濁,您這是把她往火坑裏推。即是我佛家之人,落發為僧,陛下還有什麽話可說?”
總不能娶個姑子進宮吧?
道安不悅。
苻融也是,但他想不出,道安為何執意將我收在他的門下,既然心痛徒兒,還同意把我送入宮。
就在這時,忽然屋頂上有人高聲道:“貧道來晚了,你們快快還我派尊師,否則拆了破廟!”
有腔有調的聲音聽起來那麽刺耳,尖利,又帶著玩世不恭的頑皮。
慧遠臉當時就白了,大喊一聲:“不好,千年邪道來了,貧僧會會他。”說罷,當即提著九環錫杖衝了出去。
我的心砰砰直跳,有種翻篇的驚喜和好奇,什麽樣的世外高人盯上我,選這個節骨眼上來搶人。
跪久了,站都困難,我被苻融一把提起,正要出門,就聽道安道:“你若認我這個師父,就留下,外麵有你師兄擋著。”
“可,可是師父,我想一覽究竟,小徒的身世他興許知道。”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了,究竟怎樣一位怪人拿把木頭劍同慧遠耍了三天。
“為師就不知你身世了麽?”道安的臉沉甸甸的,好像我一開口,他就伸出一掌拍死我似的。
“你留著兒陪師父,為師出門替你瞧瞧。”
苻融也不管我了,他也要出門看稀奇。
能替我吃飯嗎,要不替我入宮好了。我一個勁兒腹誹,卻做不得聲。
“什麽人?”苻堅高聲道。
他無論如何想不到,院子裏好多人守著,屋頂如何憑空跳出個人。
“狗皇帝,瞎了眼的皇帝,你懷裏摟個蟑螂臭蟲,你卻把她當美玉,當真白吃了好幾十年飯菜,全填狗肚裏了。”
清瀛長罵人還不解恨,張口往下啐了一口。
“大膽,放肆,來人啊,殺了他!”苻堅大怒。
“保護陛下!”
侍衛將苻堅等人團團圍住,箭矢像密密麻麻的飛蟲像道人射去。
清瀛木劍一揮,空中一道寒光閃過,地上冒起一團塵土。
“咳咳咳,妖道,妖道,來人,捉拿妖道!”
場麵一時混亂。
“貧道來要徒兒,隻要交人就好。”
沒等眾人說話,司馬沛璐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手指清瀛厲聲道:“放肆,燕語乃本王訂了婚配的愛妻,何來妖人?”
清瀛猴裏猴氣地笑了:“她名叫雁羽,乃我道家正宗傳人。小小娃兒,貧道今生最恨有人用手指,若非你同雁羽有緣,看你對她癡心一片,貧道饒你一次。”
身邊的朱序把他手放心,小聲道:“一看此人武功匪淺,王爺不可冒險。”
沛璐手無寸鐵,挺直腰杆說話尤顯單薄。
但他不知清瀛的厲害,開口道:“本王不需要告饒,倘若打贏你,是不是就可以帶走愛妻?”
清瀛輕佻地“嗬”了聲,這屋頂都晃了晃,房梁落下許多灰塵。
他衝司馬沛璐瞟了眼,取出酒壺喝了兩口,嘖嘖兩聲:“當然了,但還得有個要求,打輸了,請貧道喝酒!”
沛璐忽地抽出侍衛腰刀,一下就跳了上去。
“有危險!”慧遠早就等不及了,飛身上去。
清瀛也不及,一招一式打得敷衍,隨便劃拉幾下,沛璐和慧遠兩人竟然不能靠近他半分。
道人打個嗬欠道:“還有厲害的沒,貧道這就帶人走了。”
道安知道屋頂之人堅持不了許久,起身出門。“阿彌陀佛,長老有話好說,何必出手傷人!”
清瀛嗬嗬一笑,伸過酒葫蘆:“喝一口,就一口,老東西,你還沒死呢!”
道安手撚佛珠,幽幽道:“貧僧心願未了,不在這一時半會兒。”
道人忽然變了臉,大喊一聲:“老禿驢,還我人來。”說罷,提起木劍朝道安飛來。
不好,師父有危險!
不等我出門,就聽一個讓人掉魂的蒼涼聲音冒了出來:“你敢!”
淩飛,淩飛來了,你就是化成灰燼,我也能把你從水裏撈出來。
你等著,混蛋,淩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