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滾帶爬滾了出來,一眼就看見懸浮在半空中的一個怪物。
淩飛,他現在的模樣刺得我眼珠子生痛。
腦袋圓溜,臉皮灰黑,如敷枯樹皮,眼珠崩出,塌鼻,尖嘴,再也不是原來的淩飛。
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所有有關淩飛托夢的情形在我腦海轉了個遍。
是吃了洞裏稀世珍品,還是把千年寶珠吐給我讓他再無人形,也許二者皆有。
可是,為何進了寺院找道安法師?
我根本沒有腦子想更多,就見他光溜鼓圓腦袋上兩隻空洞無神的大眼往下一掃,眾人不由“啊”了聲。
“怪物,怪物,寺院養著怪物。”
“哥......”我開口叫他,喉嚨裏像有團棉花堵得我叫不出聲。
“娘娘......”淩飛喉嚨咕嚕一聲,吐出這兩個字。
“不要叫我娘娘,我不是,也不願。我們回家可好?”
為了這句話,我流落反折,就是為見他,當麵給他說清楚。
淩飛身上的僧袍濕漉漉的,像剛從水裏出來的魚被陽光一照,周身散發一道寒光。
“回不去了,娘娘!”
淩飛的聲音沙啞地厲害,若不仔細聽,聽不出他在說什麽。
“我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兒,你就是我哥,我們回家,我倆......”
成親,這兩個字我怎麽也說不出口,淩飛像個與世隔絕的珍奇怪獸,眼神疏離,語氣冰冷,活生生一個冷血動物。
我心痛地盯著他,希望他能下來,能給我說說話。
分開之後,我每天想他,擔心他,卻不知他變成這番模樣。
“啊哈,尊者,貧道終於見著你,嘻嘻嘻......”清瀛道人呲牙笑道。
我這才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小老頭。說他老頭,因為滿頭華發,臉上卻沒什麽皺紋,就連說話聲音都很年輕,要不是怪聲怪氣,也算得上五官清秀,眉目端正了。
我看向他手裏的唯一兵器,那把傳說中出神入化的木劍,不由啞然失笑。通體不過八寸,除去手柄,連小孩用的玩具都算不上,就這也能把慧遠打得啞口無言?
再看他那個酒葫蘆,也不知用了多少年,黑亮黑亮的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紫檀木雕刻出來的。
清瀛道人理理衣衫,抱拳施禮:“尊者,晚輩恭候多時,您可以走了吧?”
說話稍稍正經些,強調依然怪氣十足。
要說這家派別還蠻符合我口味的,不大正經,不用老老實實聽話,為所欲為,有人撐腰。
清瀛以為我嫌棄這家門派窮酸了些,咧嘴嬉笑:“貧道給尊者您帶了禮物,出門時還特意洗了洗,可幹淨了!”
洗幹淨了?大鴨梨還是大蘋果,見麵送禮物,有意思。
隻見他在身上摸來摸去,嘴裏還一個勁兒道:“明明在的,如何不見了?”
眾人在下麵一路望著,唯獨司馬沛璐目不轉睛盯著我,晶亮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慕容垂抖抖肩膀,目光灼灼地往過走了兩步。
冤家路窄,來個寺院都能見著。
朱序死死拽住沛璐,生怕他死腦筋一短路,提刀衝了出去。
就這檔口,苻堅卻對淩飛起了好奇,犀利的目光朝他看去,盯得淩飛不由低垂個頭,在空中叩首:“陛下!”
苻堅頷首,側臉道:“去查查,此陡然出現的怪人乃何人,為何深藏不露......為何從沒聽說過?”
侍衛低聲道:“屬下不知,沒準是新來的,不過瞧得出,此人雖然怪異,對陛下您俯首稱臣。”
淩飛說過,他曾經是河伯的侍衛,而河伯此時化身苻堅,他若歸順秦王,我,我......無話可說!
“你這隻走狗,認賊為父!”
毫不客氣地說,我同淩飛在本質上有區別,他打心眼裏追隨苻堅,還從思想上牽製我,讓我入宮服侍。
我不想,也不情願攀龍附鳳被人關在鳥籠裏受氣。
清瀛指著淩飛怒罵,一邊從他破爛的衣衫摸了半天也沒見半個果子,還耍猴一樣不停手舞足蹈:“明明在的,明明洗過了,為何不見,難不成半路給丟了?.”
這老道咋就這麽不靠譜,到底怎樣的好東西我沒吃過,隨便撿個果果當好東西,把所有人目光吸引過去。
他這個猴孫相,豈不把我派顏麵全丟幹淨?
而此時淩飛卻有了變化,他身上不再滴水,幹枯的皮膚開始開裂,鮮紅的血在洗得發白的僧袍上映出一條條細小的血漬。
他空洞的眼珠變得血紅,麵目猙獰讓人害怕。
莫非淩飛離不得水,離開水之後,他的皮膚幹枯,就連本性也變了,殺人也不受控製?
我同他招手:“哥,你下來,你別光站著好不好,道人沒有惡意。”
淩飛費勁道:“你回宮,侍奉陛下!”
至到現在,這貨還惦記使命,要不是苻堅在此,我一定罵他,你死腦筋,上輩子的事誰知道,我們偷食寶貝誰又知道,幹嘛一根筋地糾纏不放?我就不聽,你怎樣啊!
清瀛卻嘻嘻笑道:“尊者,小道找著寶貝了。”說著,從屋頂拾起一小片紙在空中晃晃。
就這還洗過了?
腦袋被驢踢了!
哄小孩的把戲讓所有人對我改變想法,想來貴派尊者也不咋樣啊!
淩飛前胸後背浸出的血越發刺眼,他依舊在忍,他要看看眼前這道人還有什麽能耐。
讓我奇怪的是,淩飛同這人究竟有什麽過不去的,一個耍猴,一個周身淩厲,懷揣殺父大仇似的。
可我明顯看出老道有意拖延,他要眼睜睜看著淩飛自取滅亡。
清瀛嘻嘻哈哈舉起紙片兒,衝人呲牙:“見過沒,小道送給尊者的好玩意兒,尊者您瞧清楚了。”
說罷,衝著紙片兒吹口氣,紙片兒迎風飛起,越變越大,轉眼間一頭驢出現在空中。
清瀛用手一指,毛皮光亮的毛驢朝我奔來,沒等我醒悟,一屁股坐在驢背,朝天上飛去。
司馬沛璐一聲大喝,舉劍朝空筆直飛來,誰也沒料到他身手如此之快,竟然把毛驢一條腿砍去,轉眼間驢沒了,我從空中往下落。
慕容垂飛身上去,一個箭步把我抱住。
沛璐轉身落地,毫不遲疑舉劍就刺。
就這時,忽然闖進許多蒙麵殺手,衝著侍衛舉刀就砍,場麵瞬間大亂。
“有刺客,有刺客,保護陛下,保護陛下!”
黑衣人來勢凶猛,武功高強,在人毫無防備之時殺了進來。
這些人出手太狠,瞬間傷了不少侍衛,就連苻融都拾起刀劍和黑衣人混戰在一起。
“熱鬧,好玩,真好玩!”清瀛在屋脊上又蹦又跳。
淩飛身子未動,伸出一掌朝道人擊去,瞬時砂石飛起,昏天黑地。
我張口說話,嘴裏卻滿是泥沙,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保護陛下,妖孽當道,保護陛下。”
昏暗中隻能聽見有人呼喊和廝打哭喊的人群。
清瀛道人的聲音在嘈雜的叫喊聲中卻顯得格外清亮。
“該死的千年王八,貧道四處找你,沒想到你背叛我派,躲到老不死這裏來了。你偷食娘娘好東西,有了通天神力,卻一心為個狗皇帝,你個老烏龜,老王八,你咋沒吃死呢!”
通天神力?可淩飛看上去明明快要死的樣子,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空中忽然出現一團大火,寺院也著起熊熊烈火。
“著火了,滅火呀,快滅火!”
更多的喊聲四處響起,臉上有一滴黏糊糊的東西,我抹了一把擱眼前一看,是血!
淩飛禁不住火烤,渾身出血?
“道長,你行行好,我能說服我哥住手,你饒過他好不好,我求你了!”
清瀛道:“尊者,凡有人對您一絲不恭敬的,休怪小道不客氣。你哥和老和尚合起來騙你入宮,讓你吃盡苦頭,小道不樂意,要給你爭口氣。”
我在下麵喊道:“這些黑麵殺手是不是你請來的?你要他們住手!”
“哈哈,貧道做事光明磊落,狗皇帝罪有應得,活該!”
我心頭一緊,綠娘娘,莫非是作死的綠寒瘦早就安排好了?
對了,綠寒瘦去哪兒了?
我扭頭朝四處望去。
空中更多的血往下滴,兩人打得昏天黑地。
清瀛打得吃力,還一個勁兒直叨叨:“都怪尊者你那相好的把你信物搶走了,否則貧道指點你兩招,早就自立王國,憑什麽要依附他人?得尊者得天下,你們這些人眼珠子全都被狗吃了!”
此刻我腦子都漿糊了,哪有功夫同璐哥哥討要那五枚銅片片。
師兄慧遠都加入到打鬥中去了,慕容垂和沛璐更不用說,兩人一邊躲避黑衣人,一邊單打獨鬥,放眼望去沒個閑人。
道安叫住我:“趕緊救淩飛,否則他沒命了!”
“我哥?可是我沒武功,打不過啊?”
我連隻小雞仔都沒弄死過,讓我上去幫忙?師父,您糊塗了?
道安道:“求上天那位,讓它喜降甘霖,它隻聽你一人的。”
我簡直反應不過來了,懵懵懂懂直點頭。
道安手撚佛珠道:“站我肩上,顧不得許多。”說罷,一把把我提起。
我心裏祈禱,豐隆君,你趕緊出來,趕緊的!
大雨磅礴,寺院的大火熄滅了,淩飛像活過來似的,清瀛依舊纏著他不放。
寺院裏的人還在激烈刺殺,忽然一隻臂膀把我整個人攬了過去。
抬頭一看是慕容衝,白發飄飄,鳳眼含星,活脫脫像位仙人。
這個時候還耍酷,可把我氣死了。
衣衫發絲無一滴雨絲,這貨剛才躲起來了,實在該打。
“噓......”慕容衝把我拐到無人之處,食指點上我櫻唇,狡黠壞笑,“想不想見見那賤人,本王把她......嘿嘿......”
奸......了。
我腦袋猛然冒出三個字。
慕容衝低頭壞笑,長發弄得我臉好癢癢。“本王嫌她髒,三樂,你心裏更髒!”說罷,也不管我願不願意,拖起我就走。
偏僻的禪房裏躺著一個身著女裝的人,發髻被削,臉被劃了好幾道血口子,鼻子也沒了,早已看不出原先模樣。
胸口衣衫被人挑破,胸口來回劃了好幾刀,鮮血一股股往外冒,看得人心驚肉跳。
就著衣衫,此人乃綠寒瘦無疑。
能做出這等殘忍之事的,除了外表完美內心黑暗的慕容衝別無他人。
饒是我再痛恨,也做不到這一步。我找塊桌布把她從頭到腳都蓋上,讓她死得不要太難看。
慕容衝卻咬牙切齒:“本王把你帶來,是讓你親手結束她性命,這種女人多喘一口氣,本王都覺得髒。”
慕容衝的性子我太清楚,他若恨一個人,就算挫骨揚灰都不解恨,最好泡杯茶,看著對方千刀萬剮在哭喊中死去最好。
“她快死了,”我有意避開,“隻怕汙了王爺的眼。”
慕容衝反身一個壁咚把我箍在牆上,挑起我下巴,陰聲道,“本王的女人心裏卻是別個,你讓本王如何放心的下?”
自打這貨知道我是女子,就再也不是原先那個隻會欺負人的美貌王爺,而是一心占有,絕不退縮。
同他講理是自討苦吃。
我道:“晉國的司馬沛璐是一廂情願,你不要吃醋好不好?我現在自身難保,你最好離我遠點兒。”
慕容衝沒有生氣,反而痞痞笑了:“本王早就準備好了,從密密小道偷偷溜走,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帶出去。就算神仙來了,都找不到。”
我心裏直哭,真應了那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