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法靈活,熟門熟路,顯然是本地人。

而我也不差,邊跑邊喊:“攔住他......交給胡縣令,打他個皮開肉綻。”

我被他帶出幾條街,到了人少昏暗之處,那人站住,轉身。

我倒吸口涼氣,這人身材健碩,單是一條腿能把我製服了。

我強做鎮定,雙手叉腰,想以氣勢壓人:“......你把贓物拿出,現在還來得及。我可以不稟報縣太爺,倘若耍心眼,別怪我不客氣。”

那人也不說話,擼起衣袖朝我走一步,我後退三步,他再走一步,我又後退三步。

那人嗤嗤**笑:“就你還想抓爺爺我?小模樣不錯嘛,不把你賣入青樓,爺爺我虧了。”

我被逼到牆根,抵住牆微微發抖:“......你,你別過來,我是縣衙的,待會兒老爺就派人找我......你,你滾!”

“哈哈哈,就算你在衙門,見你打扮也是下人,草芥一般,會有人在乎一個下人?”

他手指抵上我下巴,我聞見他渾身嗆鼻的魚腥味,我猛然道:“你是市場賣魚的,縣太爺饒不了你。”

沒想到被我識破,那人臉色頓變,伸手捏我喉嚨,把我整個人吊起。

我疼得直“呃呃”,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跳出。

忽然,那人“哎呦”一聲,癱軟倒地。

我拚命緩過氣,見他腦袋瓜咕咕冒血,身子還一縮一縮的。

原來有人搬個大石頭,從牆頂正好砸在他腦袋上。

一命嗚呼了。

雖然我曾是個大男人,一個大活人在我眼前抽搐,我依然害怕。回想剛才情景,萬一被人掐死,或者石頭砸偏點,躺地流血的就是我了?

劇情變化太快,簡直不容人片刻喘息。

......不肖片刻,我的小脖子恐怕被他捏斷。

我嚇得出身冷汗。

兩個年輕人一前一後趕了過來。

我認出其中一人就是先前嚷嚷掉錢包的書童。

我壯膽在死人身上一陣摸索,摸出個錢袋遞給他:“......是這個麽?”

書童沒接,反倒朝公子看去。

那公子身材挺拔,卻是單薄。月光下,他五官端正,孤傲淡漠,好像沒聽見有人給他說話似的。

我向前走一步:“這是你的麽?你仔細看看......”

他臉色蒼白,好像急匆匆趕來要了他命似的。

我抓他衣袖,想把荷包塞給他,哪知他手一揚,把我的手打開。我見他腰間一枚晶瑩透亮的玉佩。

我不知道這塊玉佩比起歐陽口中的誰更好。

愣神之際,身後有跑動和說話的聲音。

書童低聲道:“公子,來人了。”

“走,我們走!”說罷,兩人急急走開。

我高舉錢袋,急道:“唉,我說你不要了,我拿命換來的......唉,我說,你們別走啊。”

趕來一大群人,有府衙,有胡六,有胡皓柏,甚至芷蘭都被小影牽來。

衙役手上提著燈籠,照得每個人臉上汗唧唧的。

胡皓柏第一個上來嗬斥:“林燕語,你在幹什麽,誰讓你又出風頭,你不見棺材不落淚嗎......你這個多事精,咳咳咳.....”

出風頭別帶“又”這個字好嗎,真真要人命的。

我委屈地低下頭,悶聲道:“路有不平把刀相助,我碰上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胡皓柏拿起折扇打我腦袋,我沒躲開,被他砸得好疼。

“你這個不著腦子的狗東西,還知道強嘴了?回頭讓人把你嘴巴糊起來,看你還胡說八道。”

堂堂胡公子眾人之下爆粗口,對得起小爺我對你的“栽培”?

一種說不出的憋屈湧上心頭,我止不住抹眼淚。

府衙低頭看了看,指著死人問我:“他是如何死的?誰幹的?”

我低頭一看,嚇得我渾身癱軟,連跳腳都不會了......

明晃晃的燈籠下,那壯漢躺地上如一灘爛肉,腦袋依舊在流血,鮮紅的血流了好大一片,好像流也流不完似的......

我漸漸清醒,剛才有人見義勇為,暗中相助?

胡扯,差一點點躺地上的就是小爺我了!

我恨死那人,分明有人看中錢袋子,想來個黃雀在後的把戲,虧小爺命大,哼哼......

我指指屋頂,沙啞道:“我不知道,沒看見。”

“除了他,你沒見著他人,你確定?”

衙役常年在胡縣令身邊做事,耳濡目染有了胡縣令的神探風采,像是胡縣令親臨現場。

我心裏難受,我差點被人砸死,沒人安慰,卻被人嗬來喚去。

我伸著脖子拚命點頭:“......你看我都快被人掐死,要有人救我,我給他下跪還來不及呢.....我也在找呀。”

胡六上來打圓場:“沒看見就算了......沒事就好,大家趕緊回府吧。”

我把錢袋交給胡六:“這是從他身上搜來的,應該是他偷的。”

府衙得意道:“人都沒命了,要銀子做什麽?抬回去吧。”

我灰溜溜跟著眾人往回走,就見歐陽站在府門前,急得熱鍋上的螞蟻。見我們一群人過來,立刻道:“聽說你出事.......嚇死我了。”

我更怕,好吧?

當眾人麵兒,我忍住不掉淚,低頭道:“......我沒事。”

他扯我衣袖:“話沒說完呢。”

對了,很重要很重要的,重要的總是留在最後。

胡皓柏持折扇打他:“這麽晚了不能明兒說,你們不會有私情吧。”

胡皓柏這個怪物嘴裏吐不出象牙,我見怪不怪,恨都省了。

歐陽被他噎得夠嗆,上躥下跳,大喊大叫:“我話沒說完,今晚睡不著覺。”

我停住腳:“你說吧,我聽著呢。”

胡皓柏拉我往裏拽:“有什麽好說的......歐陽,往後你別來了。”

歐陽急得直跺腳,也不管有人沒人:“我問你,山中境何似,你說什麽?”

我一愣,歐陽先前說過那人沒馬上答應,莫非在考我們?

古人就是這樣,他想認識一個人,想同人交好,總是問人誌向和愛好。

直白點不就得了?

史上表現最出色的當屬戰國時代的伯牙。

伯牙善於彈琴,這點無可厚非。他為了找個能時刻聽他彈琴的,對著天空彈,嚇得飛鳥繞過他家山頭,比平時多飛二裏地。

他對著河水彈,從此魚蝦絕跡,氣得釣魚的直罵娘。

隻好對著耕地的老牛彈,老牛頓時癱軟,尥蹶子不幹了......

沒了“聽眾”,伯牙越彈越沒興致,在一個大雨磅礴的黃昏,和鍾子期在同一塊岩石下避雨......

鍾子期無路可退,臉上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直握住伯牙的手,激動道:“知音啊知音.......嗚嗚嗚......”

其實他好想說,你為何曉得在下鬧肚子,本來順著雨水流走......你卻偏偏賴著不走。

伯牙放下琴感歎道:“好啊,好啊,你能想象出我彈琴時所想的意境,我的琴聲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你的聽力......”

那能逃得掉麽?哎呦喂,朕的肚子......

高山流水覓知音,就這麽來的。

說難聽點兒,臭味相投。

我想那人定被胡皓柏的詩詞被迷住,拿個對子之類的試探,看是否同道中人。

多事!

矯情!

我不假思索回道:“落葉鳥同飛。”

“那一竿秋水清淡客呢?”

“......不釣功名隻釣魚。”

“還有.....但得琴中趣?”

這不是陶潛的對子麽?

按理說陶潛現在還是一介窮書生吧,沒做官,更沒被貶官,更沒去過......

慢著,那人什麽意思,竟弄些閑情雅致的東西,吃飽撐的。

暗號?

眼見我就要入府,歐陽揚手跳腳:“你快說!”

我尖聲道:“笨蛋,何勞弦上聲......”

“知道了,走了!”歐陽大赦一般,飛也似跑了。

就聽大門在我身後“嘭”地緊閉。

胡皓柏盯著我烏青的掐痕,冷森森道:“你倆有何陰謀?”

我早知他不會放過我,含糊道:“歐陽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特愛鑽牛角尖,不答他,他能翻牆......算了,瞎糊弄。”

“他為何不向本公子討教?”

我雙手捂頭,生怕他揚手又一下,怯怯道:“他敢嗎,你凶神惡煞一般。”說罷,撒開便跑。

胡皓柏在我身後直罵:“你這個混賬東西,膽大包天了。咳咳咳......”

我不知道我被人掐了,又險些被砸死,為何睡了一覺啥事也沒了。倒是胡皓柏,動口嚷嚷幾句,第二天就病了,而且是真病,連縣醫都親自上門服務。

整個府院輕悄悄的,沉悶地讓人喘不過氣。

我不敢前去探望,擔心胡皓柏因動怒而亡,這罪名我可擔不起。

可聽小影傳來的消息,胡皓柏的確因為我而生病,他是被嚇出病來.....

呃,如此低劣的理由,不會是庸醫查不出病因,栽贓陷害?

我心不服,拉著芷蘭這個擋箭牌忐忑不安去查探。

書房飄出一股濃濃藥香,胡皓柏這個相貌堂堂的“黃世仁”躺在矮榻上歇息。見我進來,他麵不改色,甚至眼皮都沒抬。

見他蔫雞一樣的小模樣,我自矮三分,賤兮兮道:“胡皓柏,你好些沒有?”

“大膽奴才,我家胡公子的名諱也是你隨便叫的?”

羊子從來仗勢欺人,一點也不念我自掏私房錢,給他訂做套裝的份上。

我來氣:“不叫就不叫,名字不就是讓人喊的嗎?我要踢球去了,你們愛來不來。”

“混賬,我家公子因為擔心你才生病。你不安慰,卻來找事,實在該打。”

定是他見那人流了大灘血跡,嚇得噩夢連連。

要是現在給他講個鬼故事,八成一命嗚呼了,嗬嗬嗬.......好有機可乘噢!

我強忍驚喜:“胡公子,你好好躺著吧,好生養著,我不打擾了。”

我抱起屋腳的鞠,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沒事幹時,我能賴足球場上打發一天。

胡皓柏斜坐在屋簷底下,懶懶地看我了一天。

第二天,他精神好了許多,卻又惦記起歐陽。

我比他更想見歐陽,可又不能表現出來,隻能埋頭踢。

胡皓柏終於忍不住,指桑罵槐叨叨不停,說歐陽是個披著羊皮的狼,騙身好衣裳再也見不著,還說,再進門非打斷他狗腿。

不知歐陽哪裏得罪他......

午飯時,小影悄悄對我說,胡公子想同歐陽踢球,卻拉不下顏麵請他來。

原來這麽回事,我就說嘛,男生沒一個不喜歡踢球的。

我拍胸脯道:“不是有我嗎,幹嘛不找我,男女授受不親?”

小影笑得差點緩不過氣:“我的娘呀,這話從林先生口裏說出,稀罕極了。胡公子比不得你的球技好,卻比歐陽公子強,他可不想被人取笑。”

說罷,她用身子撞我,低頭瞧我胸脯,挑眉**色道,“哎,晚上我來,如何?”

麻皮,兩日不見又犯騷,保不準塗辣椒水苦膽之類的害人。

我哼了聲,趕緊關門。

小影還不死心,接連拍打門板:“是我,是我,那個吃你的小......”

“你找別個去!”

我簡直快要恨死她了。

我果真沒看錯人,歐陽給我帶來天大的好消息。

我早早讓小影把芷蘭帶走,好同他說個痛快。

歐陽開口道:“你那夜果真遇險,我說你膽兒忒肥,這都敢上?”

我訕訕笑道:“一時衝動,衝動是魔鬼,下回一定改。”

“燕語,你該是男子,投胎到女兒身,虧了。”

“是啊,我努力向男子靠攏。對了,歐陽,那人如何,你沒說完。”

歐陽端起茶碗喝下一大口水,不顧風度地衣袖擦嘴:“當初我倆擔心要找的這人不夠檔次,他夠,完全夠格,超過預期一大截。

我倆擔心他弄不懂條條框框,他看一遍就通,還問我幾個問題。幸虧你給我講個透徹,我才解釋給他。還有,我們擔心這人貪財,嫌我們隻給他百分之三十,誰知他毫不還口,一點兒也不計較。”

“我說,你說慢點兒。先第一條,什麽是超過一大截。”

“我給你說,店麵不起眼,上下兩層,人家店麵那個擺設,低調奢華,黃花梨的案桌,文房四寶無一不是最好的,就連筆擱都是象牙的......”

我打斷他:“你正常點好不好,又不是讓你踩點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