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這個泥土和稻草混搭起的簡陋屋子,我的頭忍不住地痛。

我懷疑這屋裏有妖怪,專門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吞噬我的魂魄。

臨行前夜,我和林氏睜大了眼睛各懷心思。

我翻身看她:“娘,你別擔心。那二小姐的病屬心理障礙,好在她發病時間不長,治好還蠻有希望的。”

林氏歎了口氣:“你給娘說了好多遍了,娘是擔心你。”

探聽我身世的時候終於到了,但是先得從淩飛開始。

我把手按上她軟軟的胸脯,小手滿滿的捂不過來。

我甜甜道:“娘,我覺得我哥他沒死。”

林氏身子一顫,猛然道:“你也以為他沒死?”

我肯定地搖頭:“大家都說我哥因為救人下水,再沒上來,可是沒見屍首,如何死了?嗯......我等我哥回來娶我呢。”

最後一句很違心哦。

林氏的淚嘩嘩直流,哽咽道:“你哥心裏全是你,比我這個當娘的還上心.......娘的希望全在你身上。”

全在我身上,我有讓人起死回生的法術?

這該是多大的希望......好渺茫啊。

養父出門打仗,五年未歸,外麵人說他戰死疆場。我哥在我穿越那日下水失蹤。

林氏哭得死去活來,對我越發冷淡,可是依然不離不棄守著我。

我忽然覺得這裏麵大有文章。

林氏忽然慌慌張張摸我脖子:“你的護身符呢,那是救命的寶貝,到哪兒去了,在哪兒?”

那幾個破銅片早送人了,什麽寶貝。

“即是寶貝,我當然保管好,免得被人搶去。”我給我倆的話題起個頭,免得無邊無際地跑題,“村裏人都說我是狼養的,這個我知道。”

七歲時淩飛第一次同父親楊七兒進山打獵,沒走好遠便有群狼擋道。兩人嚇得不輕。

這時一隻威猛無比的白狼走了出來,那白狼身披厚厚的白毛,脊背上跨坐著一小孩。白狼見了這父子倆,前肢跪地,小孩從狼背上爬下,長著雙手朝他倆跑來。

白狼見有人領了小孩,帶群狼走了。

父子倆抱了孩子趕緊回家,見這小孩身上隻有平常人家的小布兜,小腳丫白白嫩嫩,身子也幹淨。不像是被野狼養大的,很有可能是誰家大人不小心弄丟,被狼遇見帶了過來。

許多時間過去了,也沒見有人來找。小女孩整日圍著淩飛,楊七兒夫婦也沒多想,把她當親閨女養。

白狼送子之事,村裏人開始並不知,是楊七兒酒後失言。從此,凡進山打獵,看見狼避而遠之,更沒聽說有狼傷人之事。

這事越傳越神,就把白狼當做山神供奉,誰也不再提打狼之事,唯恐白狼發怒受懲罰。

我睜眼想好事,白狼,我與白狼有緣,莫非我是山神?

“你的名字是道士給起的。”

提及道士,林氏握緊我的手,身子止不住瑟瑟發抖。

臨源縣有二十來個村子,這二十個村子分別處在山間,隔得遠,出門竄鄉不容易。尤其這楊家村,更是處在山窪窪裏,說這風景如畫,不如說最為閉塞。

山好水好,避世修行的道人也多,他們經常借道路過,上門討口水喝的也不在少數。

那時的道人不像現在,給人一個裝神弄鬼的騙子形象。

道人修行,按現在的話說是勤學苦讀,用心背文章。一千年之前,貧苦人家讀書認字的很少,道士就算很有學問的了。

能耐大點的道人會看天文地理,預知世道昌盛與衰敗,在朝中謀個體麵官職,一麵給皇帝出謀劃策,一麵煉製長生不老丹藥。

道人除了上述看家本領,還有一樣絕活,就是能給人瞧病。

比如,當代名氣最大的葛洪便是有名的煉丹家、醫藥學家。

故而,凡有道士路過,有病的順帶瞧病,沒病的開門送水給吃的,圖個清靜。

林氏家就來過這麽個道士。這道士其貌不揚,還是跛腳。他也不知走過多少路,風吹日曬,年紀輕輕已見蒼老。

他歇歇腳,見天氣不好,急著趕路。

這時睡午覺的燕語醒來,聽見門口有人說話,趿拉鞋揉著眼睛,磨磨蹭蹭從屋裏出來。

起身要走的道士猛然有了精神,像餓極了的野獸突然瞧見野味,雙眼直愣愣地放光,指著燕語結結巴巴道:“你,你在這裏?要貧道好找!”

淩飛攔過燕語,厲聲道:“這是我妹妹,你胡說什麽!”

道士躬身行禮:“敢問這位小哥,你妹妹今年五歲對不對,左肩有朵蓮花?”

“盡瞎說,小妹左肩是朵蘭花,很好看的蘭花!”

“蘭花?”那道人手捋稀疏軟須,轉轉眼珠子,薄片嘴唇上下蠕動,雙目精光閃閃,“不對呀,你應是貧道要找之人。是否是我道家之人,得以蓮花為證。”

“說不是就不是,我妹肩頭的是蘭花,千真萬確。你快走吧,去找肩膀上有蓮花的女子,我們家不歡迎你!”

道人也不氣惱,上下打量燕語,肯定道:“貧道見你聰穎靈慧,長大後有宓妃之美貌,本是大富大貴之人,怎奈前緣未盡,遭遇情劫無數,一生坎坷。不如隨貧道進山門修行,斬斷世間情緣,方可消災避難,為世間造福。”

淩飛當時氣得操起掃把就要揍他,被林氏攔住。

“且聽長老說,你妹妹肩上是朵蘭花,不是長老要找的人,我們不必得罪他。”

那道人衣衫雖是破舊,可也是傲氣,被淩飛連譏帶諷,這又被人拿了掃把掃地出門,氣得胡子一抖一抖,對淩飛道:“你欠著她的前世債,這輩子拿命來還!”

這下子林氏也不樂意了:“我說你這個老道,我們家又沒招惹你,你幹嘛對我家過不去,我們惹不起你,你去別家,快走吧!”

道人哪裏肯走,打著圈兒糾纏不休。正好楊七兒一幫人打獵回家,淩飛大老遠就喊爹,道人這才一瘸一拐悻悻離去。從這以後,那道人也沒再來過,凡見到走鄉串戶的道人,林氏趕緊關門,把燕語藏起不讓見人。

有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更有怕啥來啥之說。燕語越是被關起,越對道人好奇。

這次道人又來了,是不是上回那位,大家並不知。

林氏手心裏出了汗,微微哆嗦:“那老道倒騎毛驢,麵容老得像千年鬆樹皮,頭發胡子全白了。手裏拿支小皮鞭,邊走邊打毛驢屁股。那毛驢脖子上掛個銅鈴,叮當叮當大老遠都聽得見。那日,我去鄰居家串門,一時沒看住你,你就跑了出去。”

“出去的不止你一個,村裏有調皮點的,撿石子打老道,砸人家毛驢。你就跟在人後麵跑,一同起哄。”

“那老道帶著強調高低唱著,故園沃土厚,帝鄉路悠悠。百年桃花開,千年鸞爭繡。綠樹聽雞犬,紅塵走馬牛。仙凡同此路,昧者不知求!”

“娘,什麽意思?”

“不知道,那些個一心修煉成仙的道士整日神秘兮兮。他唱完了,還念著來來來,走走走,遊遊遊,好像有意引誘你們這群小孩子。大家都跟著他跑,嘴裏也學學叨叨,可是大家都好好的,唯獨你落水!”

“啊,這樣我就落水了,我咋那麽傻?那騎驢老道哪去了?”

“哪裏顧得上他,轉眼人都不見了。”

我心裏氣不過,你家這個短命的小丫頭,早不跳水晚不跳水,偏偏在小爺我就要拿到鑽戒弄這麽出戲,幹嘛被人救起,死了得了!

可是正經事還沒提,我強壓怒火:“我身上的銅板哪兒來的?這破爛勞什子,不會是撿來的吧?”

林氏慌了神,生怕我給丟了,忙道:“這可是秘密,連你哥都不知。”

那日林氏聽了道人“恐嚇”,尤其害怕淩飛無故喪命,整日惶惶不安。離去的道人不死心,沒多久又來了。

林氏逮著機會,好聲好氣求道人保佑。

道人上下打量燕語,說她九歲之時有場大難。臨走時留下銅板,說是道家信物,將來有大用處。

林氏沒問出她想要的,我落水之後性情大變,不僅不記事,連自個是誰都忘了。

林氏孤兒寡母,唯恐被人欺負,便把我許給同村的有成,名義上有個照應。

看來是老道弄錯了,要找的不是我,是身上有蓮花的人。那老道興許明事理,把他要找的那人給換回,可我到哪去找老道給他擺明道理。

眼下最要緊的是擺脫“魔咒”,我一天也不能耽擱了,否則暴斃而亡。

夜裏,那魔鬼一樣的聲音再次響起,殺了他......殺了他......你就是君王,君王!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廝殺聲,漫天血色,我甚至聞見濃濃的血腥味兒......中邪了,我中邪了。

林氏把我拍醒,我坐起身,大汗淋漓。

好不容又睡著,這回,淩飛來了。

這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因為在夢裏,我能欺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