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湖綠裙裝,頭發盡數盤成一個臥垂髻,斜插著兩三支斜珠釵,一支碧玉步搖鑲嵌一端,隨著步伐穩穩而落,靜立間,那步搖竟是一動不動。
牛夫人交握著手,神情有些拘謹。
她從未來過宇文府,同宇文夫人也是多年未見,此番乍一瞧得宇文夫人憔悴的模樣,一股子難言的傷痛湧上心頭,叫她濕了眼眶。
“姐姐。”
宇文夫人何曾是鐵石心腸的人,立時起身去扶她:“這麽久了,便是怨我沒護著你,也不該同我慪氣到這時候吧?”
宇文夫人話語雖是怨懟,但語氣裏仍是同從前一般,飽含對這個小妹妹的憐惜與疼愛。
牛夫人再也忍不住,撲到宇文夫人懷裏痛哭起來:“姐姐,我怕你怨我,我不敢見你……”
宇文夫人歎息一聲:“傻丫頭,做姐姐的怎麽可能怪你呢?是我沒保護好你。”
仙仙幾人早已退下,留給她們姐妹敘舊的空間。
院子裏一顆玉蘭樹下,三人圍坐在石凳上,白白忽的感慨:“要是咱們三個也遇見了什麽危險,不得已被分開,會怎麽樣呢?”
墨墨當即加入了幻想:“咱們穿越到大周,一直是狀況百出,要是真的有一天分開了,一定得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緊,然後再想法子匯合。”
仙仙低吟道:“我們三個還從來沒有分開過,要是遇到意外,可千萬保重,不如就以舒心月事帶為準,尋了法子在上頭聯係。”
墨墨和白白都覺得好,舒心月事帶本就是她們自個研發的,內裏的一些細節也隻有懂行的人清楚。
“像用幹淨墨水製作隱形字跡、紙烤火後現出原形。”仙仙噗嗤一笑,“我們要是會這種本事就好了。”
墨墨嗬嗬樂著:“也不是不能暢想,萬一哪天老天爺給我們一個契機實現了呢?”
現下暫且是實現不了了。
小魚得到消息,正急匆匆往三位小姐方向趕來。
“小姐,春柳那邊有消息了。”小魚壓低了聲音,湊近仙仙道。
有關春柳被巡城營的人帶走一事,本不值得小姐們多心。
畢竟不過是宇文府一個卑微的下人,被帶走指定是她做錯了什麽,哪值得小姐一而再再而三費心?
小魚心裏頭還滿是羨慕春柳。
再匯報完春柳一事,心中的感歎愈發深了。
“你說什麽?”白白皺眉,“她被誰看上了?”
小魚隻得重複道:“回池小姐的話,春柳被當今的四王爺瞧上了,那天春柳衝撞的不是巡城營的大人,而是四王爺出城的儀仗。四王爺不僅沒有罰她,且將她帶到了宮外的別院安置了下來,不日便要納為妾室入王府了。”
從宇文府最底層的奴婢,一躍成為王府姨娘,這是多少婢女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偏偏春柳好運。
這事兒已經在宇文府的下人圈子裏傳開了。
仙仙試探著問:“此事你是從何得知的?”
小魚老老實實回答道:“此事我是從持秋姐姐身邊的墨梅姐姐那得知的,墨梅姐姐今兒一早奉了夫人的令,出去采買衣裳布料,原本是預計給各位小姐量體裁衣的。不料還沒等去到衣料鋪子,便見到了出街的春柳。
春柳瞧起來氣色不錯,這才吸引了墨梅的注意。”
二人一番閑聊。
墨梅這才得知當日她故意將春柳推出去,原本的陷害竟莫名其妙成了促成她進入王府的好事一樁。
墨梅氣得當即拉下臉回了府,連主人家交待的事情都忘了做,被人一問這才想起來。
隻好佯裝著急稟報,這才匆匆入了夫人的院子。
“原來如此。”仙仙了然,須臾她忽的想起,“春柳不是已經定了親事嗎?如此被四王爺強行納去,她的夫家那邊……”
說到這個,小魚可算是來勁了,她開始嘚吧嘚地學起墨梅當時的神情來,頗有一番演技。
“她呀,攀上了高枝,哪裏還能記得起自己姓甚名誰?見到我時還裝作不認識我呢,隻怕心思早就飛到了四王爺的高門大院裏頭,再也出不來了。”
小魚等丫鬟自是認為了解人性,這才嘲諷起春柳來,以及能理解墨梅的心有不甘,甚至怨懟。
畢竟那天夫人是派了她們二人一並上街,可偏偏隻有春柳被選中了,墨梅卻灰溜溜回來。
此後二人一個天一個地,墨梅就是翻出天也強不過才春柳了。
仙仙叫小魚先下去。
梧桐院院子裏,一時陷進了沉默裏。
良久,仙仙才猶疑道:“我的印象中,春柳是個沉默寡言,但心思純良的丫鬟,從來沒見她與別的小丫頭拌嘴過。更別提轉眼攀了高枝,性情便會大變了。我是不太信的。”
墨墨拈起一塊芙蓉糕送進嘴裏,雖是昨天吃了打包回來的,但口感依舊上佳。
她愛惜地嗦嗦手指頭,這才咽下最後一點渣渣,道:“仙仙,那照你的原主回憶,這麽說,春柳背後很有可能大有文章。”
前世關於春柳的記憶就那麽多,仙仙實在是回憶不起來什麽別的了,點頭道:“我記憶裏根本不曾有她同四王爺的這麽一段故事,今生的改變竟如此多。”
白白道:“現在這狀態,倒是像極了咱們剛穿越過來的樣子了,遇事不決,就請外援。”
這是她們一貫的做法。
有關王爺的事情,她們都必須謹慎再謹慎,絕對不能讓周丙有一絲一毫的風險。
春柳是從宇文府出去的。
被接到了四王爺後府,很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添油加醋,被人傳成宇文大人有意跟四王爺交好,特意奉上美妾等等流言。
仙仙經曆了上一世的慘痛教訓,這般的流言蜚語,是一定要在根本上斷絕的。
於是第一時間稟明了父親經過,請父親立即將春柳自上街之日起,便早已不再是宇文府的一員,將此事公之於眾,萬不可明麵上在幾位王爺們跟前站隊。
宇文大人坐在高位上,望著愛女烏黑的頭頂,良久,欣慰一笑:“我從前沒想過培養你這方麵的意識,卻不想你天生聰慧,竟能領悟到這裏頭的血-腥紛雜。”
仙仙抬起眼,不解地看著宇文大人:“父親這是……”
宇文大人叫她起來,讓她給自己研墨:“且放心吧,此事我早已知會了你母親,叫她去處理了。”
宇文大人不愧稱一聲薑還是老的辣,這種後府的蛛絲馬跡,他從不會置之不理,甚至絲微細節,他都能觀察細致,盡在掌握。
“要不怎麽能成為尚書?”墨墨一笑,暫時鬆了口氣。
仙仙從書房出來後,便將宇文大人和夫人的動作都告知了二人,但她又道:“還有一事,父親突然問我對小千千出逃一事怎麽看。”
白白立即問:“你怎麽回答的?”
仙仙歎息:“我對小千千了解並不多,雖是知道他已經叛變了周丙,但也不好叫父親知道我為何能得知這麽多。”
墨墨點頭:“咱們已經投靠了周丙,但宇文大人還是保持中立,從未站過隊的,這不好明麵說出來。”
仙仙便言明:“我對父親說,以小千千如今之力,隻怕親自逃獄不太現實,背後定是有人相助,隻是究竟是哪位王爺相助,便不得而知了。”
當時宇文大人看愛女的眼神愈發深邃。
許是經曆了深重的喪子之痛,以及對皇帝保不住兒女的悲痛的感同身受,叫他多年來,隻願仙仙成長為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家閨秀即可。
怎會忘記了虎父無犬子,他的閨女,自然亦是人中龍鳳,便是入仕,亦能感慨三千,與君舌戰。
“你怎就懷疑是某位王爺所為呢?”宇文大人又問。
仙仙則是想了想才道:“父親,小千千在前朝雖是駙馬,但他擅長軍事作戰,領兵訓兵用兵,無所不能。便是到了大周朝,也是有一番劫富濟貧做大盜的好本事。官府先前能捉他,還是占據了一定的運氣優勢。”
“不錯。”宇文大人滿意點頭,“當時能捉住他,也是意外得知他在一次行動中受了傷,指定需要一味藥材療傷,這才蹲守將他拿下。”
原來事情後真相是這樣。
仙仙繼續道:“所謂得道者多助,小千千在民間聲望算是不錯,盡管他是舊朝人,可一代舊朝換新朝,不變的,依舊是人心。”
小千千從沒有複國的打算,畢竟那是他嶽父曾經的天下,又不是他的天下。
他隻想做個瀟灑自在的大盜,為窮苦百姓做做好事逍遙快樂,憑什麽管朝廷恁多規矩?
宇文大人被閨女逗笑了:“那你說說,如何得出是某位王爺救下他的。”
仙仙先說的結論:“大王爺已經故去,但小千千依舊沒被找到,是以很大概率不會是大王爺所為。
而剩下三位王爺,除了二王爺手握兵權,前段時間被皇上打壓去了西源府以外,便還有三王爺和四王爺兩位無太多兵權的人。”
“孩子,正如你所言,小千千隻想做自由人,他憑什麽受了王爺的恩惠,就要聽從王爺的令呢?”
仙仙沒有陷入糾結,很快回答道:“因為他需要救命治病的藥材,也需要幫助窮苦人的錢。誰能幫他,他就能幫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