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幫他,他就能幫誰。”
仙仙走後,宇文大人獨自坐在書房內,喃喃自語。
想不到他糾結甚久的事情,到了閨女這,竟不過是轉個彎的。
嗬,居然被一個小女子點醒了思路。
宇文輔搖頭失笑。
要說閨女在外走南闖北,沒有遇著人指點,他是不會相信仙仙突然有了這麽多本事的。
“到底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啊。”宇文輔摸摸胡子,獨自靠坐太師椅上思忖良久,用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個“丙”字。
暮色渲了整片街道,昏黃油紙燈在風中搖曳,明明滅滅的光火在夜空中閃動,柳兒巷口,一輛低調的青帷馬車忽然伴著輘輘聲出現。
墨墨喊了“籲”,馬兒緩緩在民間小食門口停下。
李憐被小丫頭叫了出來,麵上難掩倦色,但還是麵帶笑容招呼了她們。
“不知三位遠道而來……且這麽晚了,尋我做何事?”
自然不是來找她的。
李憐心中有分寸,但仍是想從她們口中聽到答案。
仙仙和白白從車內出來,到了近前,仙仙才柔聲道“憐兒,我們尋扶公子有事。”
李憐麵色一僵:“你們知道他在?”
扶尚每月都會有一兩天回到民間小食落宿,不過究竟是哪一日,便是連她自個也捉摸不透,想來是隨感的。
卻不想今兒天黑前,扶尚剛忙完回來小憩,竟叫她們知曉了消息。
仙仙表情是一貫的柔和,仿佛看不懂她眼底的防備,隻輕聲道:“是扶公子告訴我們的。”
都這麽說了,李憐自是不會再問扶尚是何時告訴的,讓開身在前頭帶路。
“頭兒方才歇下,且待我去通稟一聲。”
話音放落,沉穩腳步聲漸漸自後院傳來,在這四下漆黑的夜裏,竟叫人安心萬分。
“仙仙,你們來了。”扶尚一身黑衣,一雙俊朗眉目,眼底似聚了濃星閃耀,緊緊地隻盯著仙仙一個人。
他嗓音有些啞,似乎是病了。
但一瞧見心上人,整個人麵色都似乎紅潤了許多。
仙仙皺眉,不免擔憂問道:“你著涼了?”
扶尚抬手抵唇,勉強壓下那股子難言的癢咳之意。
道:“不妨事,隨我來。”
三人跟著扶尚,在李憐一臉不解的目光中,來到了扶尚暫臥的房間。
推了門進去,入目隻感同客棧沒什麽兩樣。
一張床,一張方桌,板板正正的四張凳子擺放著四個邊上,上頭擺有簡單的一套白釉茶具,被子是鋪蓋好的,也不知他究竟有沒有睡下。
“這麽晚了,還多有打擾,若是知你病了,就該改日再來的。”仙仙見他時不時背過身輕咳,瞧樣子實在是忍不住才做此舉,實則內裏指不定多嚴重呢。
扶尚隻搖頭,問:“深夜來訪,定是有要事了,該說的還是盡早說吧。”
仙仙便將府裏丫鬟春柳要進四王爺府的事兒說了。
其實這點子小事完全可以在信上說,但仙仙許久沒見他了,這才叫上墨墨和白白一同前來看看他。
白白趁機將拎了一路的糕點放桌上推過去:“扶公子,這是我們仨一塊做的點心,模仿著民間小食做的,味道可能差了點,就是多謝你日常繁忙之餘,還三番四次替我們周全,等你病好了,我們再下廚請你吃飯。”
扶尚先是下意識看了眼仙仙,見仙仙對他溫柔一笑,點點頭,這才道聲“多謝”,將那糕點拎到麵前。
這聲“多謝”說完,等他喝了杯茶,緩了緩咳嗽之意,仙仙才道:“薛神醫尚在宇文府替母親診治,近來母親身子大好了,不若明日請他過來給你一看,也好早點養養身子。”
扶尚答應下了,這才說起有關春柳的事情。
“春柳是我安插進四王爺府的。”
扶尚這話並不算什麽大秘密,但仍是讓三人驚訝了一番他的手段。
“四王爺府,竟也能通過這樣的法子安插進三王爺的人。”仙仙的驚歎不比墨墨和白白少,她接著疑惑,“可春柳是府上的家生子,基本沒怎麽與外頭人接觸過,還是這番母親臨時派她出去采買撞見了四王爺儀仗,才被相中,該不會——”
扶尚抬手:“這倒不是,春柳的確是宇文府的人。”
“那?”仙仙迷惑了,一雙秀眼裏泛起不解之意。
扶尚道:“春柳的娘病了。”
這個大家都知道。
“我有法子能治好她母親。”
……
那不就是薛神醫嗎?
“能請來薛神醫為母親醫治,小女甘願為大人做任何事!”雨中,春柳跪地,朝扶尚拜了又拜。
雨水順著麵頰往下滴答,渾身濕漉漉的,渾不顧自個身子。
額頭磕得青腫了,扶尚坐在廊簷一端品茶,麵上仍是毫無動容。
李衷立在一旁,聞言挑眉,冷聲問道:“薛神醫就在宇文府上,你不去求宇文夫人和宇文小姐,為何要來求我家大人?”
春柳怔了怔,正要開口,李衷冷冷提醒:“可想好了回答。”
春柳咬唇,就著轟隆夏日驚雷,說出了自己所見實情:“我見到是扶大人領著薛神醫進京的。”
扶尚手中的杯子瞬間於手中碎成了幾瓣,然手中無血,下一瞬,有力大手便挪到了春柳脖子上。
扶尚咬牙,眼底宛如猝冰:“說,你還看到了什麽?”
春柳沒有足夠的銀兩去治母親的怪病,待先前抓藥的銀兩用光,便隻好獨自按著宇文仙的古書畫圖出城上山采藥。
恰巧在山道上,她撞見了秘密在京郊山野相會的三王爺周丙、薛神醫以及扶尚一幹人。
三王爺大名,京兆府的百姓都知道。
好幾次三王爺打馬遊街,春柳在小門口都是見過的。
三王爺很親民,有時候送老頭子老太太回家,還笑容滿麵的。
是以春柳對他印象深刻,緊跟著也好奇多張望了兩眼扶尚和一旁的老爺爺。
當時春柳依稀聽見“宇文府”“仙仙”“夫人治病”這類的字眼。
原來大小姐竟與他們認識!
春柳欣喜若狂,原本也是想著去求大小姐的,哪隻下一瞬,就見一位老爺子撩胡子翹腳,說不去什麽宇文府,要去軍營玩玩。
然後便聽見三王爺呼喚一聲:“薛神醫,怎的還是如此混鬧?”
不想那位頭發花白的老爺子,竟然就是後來,大小姐和牛夫人請來府裏,給宇文夫人治病的京兆府大名鼎鼎的薛神醫。
春柳想到自己娘親的病,便抱著僥幸心理跟蹤了薛神醫,這才發現扶尚的行跡。
想到薛神醫不聽三王爺和這位扶大人的話。
春柳心下是犯嘀咕的。
三王爺她求不著,但是眼前這位可以一試。
扶尚一行人早已發現這個鬼鬼祟祟的丫鬟,隻等她上鉤。
春柳眼淚瞬間湧出,但她滿心隻想著救下娘親,此刻隻盼大人開恩,毫無掙紮之意,老老實實忍著疼痛道:“還有……三,三王爺……”
“還告訴了誰?”
春柳眨眼,豆大的淚珠滾著雨水摔在地上:“沒有,沒……”
扶尚鬆開了她,叫她自己想法子去撞四王爺儀仗。後續事由,仙仙幾人大致都了解了。
事情經過便是這樣。
“原來如此。”仙仙歎息一聲,“她這傻丫頭,竟是做出虎口犯險的事,來求我,我是哪種不放神醫的人嗎?”
扶尚投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仙仙垂眸,避開他的視線,眨著眼睛,想了想。
“當時母親生病臥榻,我瞧著於心不忍,也是請了薛神醫許多回,隻可惜一直沒能聯係上。或許乍一得見神醫,真不一定會放手。”
墨墨搖頭:“仙仙,人都會想著自己的母親啊,更何況春柳比你還先知道薛神醫來京了,她當時最先求的也是自己的親娘。能理解能理解。”
重要的是,薛神醫不還是跑去了軍營,誰的娘都沒先救嘛!
白白心內腹誹著。
這個薛神醫,一點也不受世俗束縛。
來去自如,真是比她們都瀟灑。
這要是在現代,哪個醫生敢這麽玩忽職守,指定是要被患者們噴死的。
還是多虧了牛夫人和牛將軍,薛神醫才被勉強說服,來了宇文府。
仙仙又問了一些有關春柳進了四王爺府的近況。
扶尚直言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一切尚可。
入了府便要做三王爺的探子,且誓死不供出背後主使,否則娘親性命難保。
雖說互為把柄,春柳也可以以自己是三王爺的探子做四王爺的幫手,但娘親的命在那懸著,她不得不聽話。
仙仙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
春柳的病,是真的太苦了。
“回頭叫母親給她預備些嫁妝吧。”小魚給大小姐梳頭時,驀地聽到這句話,手裏的篦子差點甩出去。
“小姐……這是為何?”
仙仙看著銅鏡裏自己的模樣,烏發紅唇,神采懨懨,仿佛沒有睡好,實則一瞧便心事重重。
說到底,還是她這個原主不夠關心下人,才讓春柳吃了這麽多苦頭。
要是春柳敢來求她,定然沒有後頭發生的許多事。
當然了,她也沒有那個實力一定能請來薛神醫。
這番命運弄人,春柳原本還能當人正室娘子的幸福,就這般被斷送了。
春柳的事,壓在三人心頭,這滋味都不太好受。
“雖說是扶尚要她去做的,但春柳自個也願意,同是女孩子,我這心裏頭怎麽就怎麽不得勁呢?”
墨墨捶捶胸口,難受的吃不下飯。
白白胃口也不好了,歎口大氣:“唉,這就是穿越人老用現代人思維去衡量大周人的決定的痛苦。其實咱們想的都挺多,或許春柳自己覺得,當了王爺妾室,很幸福呢?”
白白這換個思維想問題的方式點醒了仙仙和墨墨。
“要不,咱們尋個機會問問春柳的真實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