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似道微拈胡須,悠悠道。
“所以,諸公所有的聽聞,隻是空穴來風而已。”
“也許陛下是有動作。”
“但是最多,隻是虛聲恫嚇而已,嚇唬嚇唬罷了。”
“不會真的拿林衝怎樣。”
“況且,你們不要忘了,所有禁軍指揮使都是林衝的鐵杆親信。”
“沒有他的軍令,陛下恐怕連一個馬夫都調不動。”
“他拿什麽去動林衝!”
談笑聲拓展開來。
朝堂上的氛圍漸漸活躍。
確如賈似道所說,傻帝傻了十年,一沒政權,二沒兵權,就憑唐家兄妹這兩個心腹,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來。
朝廷仍舊是那個朝廷,多權分立,靖天王一家獨大。
而皇帝,依舊是被架空的傀儡。
盡管傻帝貌似沒有以前那麽傻了,可是依舊改變不了這個局麵。
一念至此,群臣緊張的心終於鬆弛下來。
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太監叫聲。
“陛下駕臨!”
天子駕臨。
群臣俯首。
但是,所有人都明白,沒有靖天王參與的朝會,隻不過是裝裝樣子而已。
在山呼萬歲聲中,李未央緩緩踏上禦座。
此刻。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其實,他早就駕臨金殿。隻不過,一直隱身在後殿,緊張等待。
群臣的議論,一字不差地全都落進了他的耳朵。
他當然知道,要動林衝,風險有多大。
隻是,這一局,他賭上了所有籌碼。
既賭輸贏。
也決生死。
現在的局麵,已經是離弦之箭,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直到前一刻,禁軍統領令牌被送回,李未央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下。
唐劍送回令牌,就意味著他已得手。
在這座皇宮中,他已經穩操勝券。
閃念至此,李未央眸底深處劃過了一抹笑意。
“眾卿!”
“昨夜皇城宮變,你們都知道了嗎?”
“禁軍統領林衝勾結司禮監馮寶、私庫總管白岩淞,聯手造反,要密謀弑君!”
“好在天命在朕,讓他們功敗垂成。”
“現在,白岩淞已經付諸。”
“林衝、馮寶兩人待斬。”
“朕相信,眾卿對這個結果,應該沒有什麽疑義吧。”
此話一出,朝堂死寂。
其實,當他說出造反弑君四個字時,群臣就已經頭腦炸裂了。
文武百官紛紛一顫,仿佛被一隻大手操控,瞬間全都抬起頭來,愕然盯向李未央。
造反!
弑君!
那可是禍滅九族之罪!
不是說隻是恫嚇嗎,嚇一嚇而已。
怎麽直接把九族都給嚇進去了。
皇帝給他們安上造反弑君的罪名,擺明了是要滅這幾人滿門。
一時之間,群臣仿佛活見鬼一樣,怔在了那裏。
首輔霍光老臉微臣,神色不動。
可是內心之中,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聽皇帝的意思,三人已經伏法,這怎麽可能?”
“馮寶不是什麽善類,林衝更是上過戰場,殺人無數。”
“他們兩個真的束手待斃了?”
“不!絕不可能!”
“可是,如果不是束手待斃,皇帝究竟是拿什麽鎮壓了九千禁軍?林、馮兩人又怎麽變成了待死囚徒?”
兵部尚書梁冀雙手一顫,幾乎失態。
“皇帝手夠狠!心夠黑!”
其實,他也認同賈似道的判斷,以為此事不過是皇帝敲打林衝而已。
不過萬沒想到,李未央下手這麽黑,直接把林家九族都給裹進去了。
賈似道更是心頭狂顫。
“這……這個……怎麽會到這種局麵!”
他是內閣次輔,僅次於靖天王李廣和首輔霍光的二號人物。
朝中不少眾人以他馬首是瞻。
很多時候,他的判斷就是國策。
可是現在,他的判斷竟然失誤至此。
簡直就是**裸的打臉。
此刻。
賈似道老臉紫紅難堪。
“陛下!林大統領一向忠貞不二,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老臣希望陛下能夠審慎調查,千萬不要冤枉了忠良之臣,寒了群臣的心。”
林衝雖然不是他的嫡係,卻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勾連。
尤其是促成了他與靖天王之間的合作。
此人知道的秘密太多。
一旦出事,難保不會狗急跳牆,把他咬出來。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為顏麵計。
為利益計。
為生死計。
所以,賈似道必須力保林衝。
“臣以為……”
誰知,他話沒說完,就被李未央打斷。
“哼,誤會?”
“最大的誤會,就是讓此賊在朕身邊潛伏了十年。”
“昨夜要不是僥幸,朕已經被他送去見列祖列宗了。”
“賈卿!”
“你覺得弑君之罪,可以用誤會兩個字就解釋得清的嗎?”
他犀利的目光掃過去,如同刀子一樣。
賈似道頓覺心頭一涼。
他愕然抬頭,迎向李未央的目光。
眼前這個皇帝,牙尖嘴利,思路清晰,怎麽看都不像是之前那個傻子。
“這還是以前那個傻帝嗎?”他心底閃念著。
有那麽一瞬,賈似道甚至懷疑,皇帝是不是讓人掉包了。
可是從他的外表又看不出一點破綻。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猶疑間,賈似道連忙低頭,趁機將目光掃向身後的群臣。
那裏有他的一眾死黨心腹。
賈似道朝他們使了個眼神,示意他們群起而上,用人多使用來壓製皇帝。
他的黨徒們會意,相互交換著目光,躍躍欲試。
這一切就發生在一瞬間。
可是卻盡收李未央的眼底。
他的眉角微揚,綻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就在賈似道的一眾黨徒要動之際,李未央就率先一步開口。
“眾卿大概還不知道,林衝已經認罪。”
“而且,在他的自白書中曾經招供,這件事絕非他一人策劃,朝中還有他的同黨。”
“同黨的名字雖然還沒問出來。”
“不過眼下這個局麵,誰要為了求情,誰的嫌疑就最大。”
此話一出,那些躍躍欲試的人紛紛縮頭。
這擺明了是挖好坑,等著傻子往裏跳。
朝堂上頓時嗡鳴一片。
“陛下這是在給賈相下套嗎?”不知是誰,悄聲低語了一句。
立時就有一個聲音警告他,“噓!能說會道不如一默。現在是龍虎相鬥,哪有我們插足的份兒。不想死的話,就趕緊把嘴閉上。”
“我……”那人瞠目,頓時啞口無言。
群臣嗡嗡營營,各自低語,交換著意見。
唯有首輔霍光好像老僧入定一樣,一動不動。
可是此刻,他的腦海之中卻是心念飛閃,“賈似道何等老奸巨猾!皇帝想用這種低級伎倆誘他上當,哼,幼稚!”
賈似道的臉上同樣泛起了冷笑。
此刻,在他的眼中,李未央玩弄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戲。
“陛下是在暗示,老臣是他的同黨嗎?”
“既然這樣,老臣自請察查!”
“不過,要是最後什麽都查不出來,陛下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還有就是,放了林衝,還他一個清白!”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的意思十分明白:既然懷疑我,那就隨便查。可要是什麽都查不出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林衝這個人我救定了!
這已經不是自證清白,而是叫板!
叫板皇帝,直接將他的天子威嚴拉下馬!
這一招表麵看沒什麽,其實陰狠之極。
試問,堂堂天子連弑君謀逆的臣子都不能殺,還有什麽臉麵活在這個世界上。
李未央給他挖了一個坑。
賈似道卻反手把皇帝推進了坑,順便還寫好了墓誌銘。
夠狠!
夠陰毒!
群臣無不震驚。
雖然李未央是個傀儡,畢竟還是大乾天子。
群臣隻是在心底鄙夷。
直接把皇帝拉到大庭廣眾啪啪打臉的,這還是頭一回。
皇帝要是不答應,那就是做賊心虛。
可要是皇帝答應,那就是上了賈似道的當。
絕戶計!
兩頭堵!
**裸的陽謀,根本無法破局。
這是個坑。
而且是一個李未央不得不跳的坑。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眨眼之間,扭轉局麵,聰明至此,陰險如斯。
下一刻。
群臣抬頭,望向李未央。
數百道目光射向他,等著看傻帝怎麽往坑裏跳。
此刻。
李未央臉色陰沉,冷的像結了霜一樣。
可是心裏,已經樂得在拍大腿了。
他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繞了這麽大的一個圈子,賈似道終於上當了。
“好,很好!”
“既然賈卿要自證清白,那我就成全你!”
“兵部尚書梁冀何在!”
“這件案子事涉兵事,刑部、大理寺未必查的清楚。”
“依朕看,就交給你來查。”
“賈卿要是冤枉的,朕已經還他一個清白。至於林衝,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不過,要是賈似道確實涉及其中,你也要給朕查實、查透,辦成鐵案!”
“不就是一個次輔嘛,還沒到讓朕舍不得殺的程度!”
“大不了,殺了他,你上位入閣,頂替他的位子!”
李未央說完,群臣傻眼。
讓梁冀去查賈似道!
明擺著就是驅狼吞虎。
隻要入閣,成為輔政,那就是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一直以來,梁冀不是不想入閣。
隻是沒有機會。
首輔霍光根基深厚,黨羽遍布朝堂,根本就動不了他。
次輔賈似道倒是根基淺薄,可以動。
可是奈何這隻老狐狸老奸巨猾,根本抓不到半點把柄。
所以,根本就沒有理由把他拉下馬。
賈似道深悉這一點,所以才要勾連靖天王,以防被下位者頂替。
隻是這一次,他萬沒想到,李未央竟然做了這麽大的一個局,以次輔位子為誘餌,驅狼吞虎,讓梁冀和他狗咬狗。
梁冀獰笑一聲,雙眼中爆射出兩道嗜人的火花。
“臣遵旨!”
說話間,他像一隻嗜血的猛獸凝視獵物一樣,盯向賈似道。
賈似道激靈一顫。
那一瞬,他頓覺渾身的血都涼到了極點。
李未央這一招太毒了。
梁冀不是傻子。
這種**裸的陽謀,他當然看的出來。